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87章 就計
這些衣衫，都是安子常一趟趟跟她們帶過來的。料子做工剪裁都是上上成的。看得出來，花了安子常不少銀子。
很快火盆里的大火燃盡，裏面的衣物也燒成了灰。
離開安子常的田莊，杜恆霜帶著諸素素在長安郊外繞了好幾個圈兒，才來到她自己陪嫁的一個莊子上。
兩人合衣在炕上打了個盹。
這是安子常的田莊經常會有的事，就連暗中監視他的田莊的人都習以為常了，並沒有人覺得奇怪。
經過這麼多事，她才真正明白：「重影」是什麼意思。
她們在這裏住了一年，其實除了四季換洗的衣裳之外，確實沒有什麼別的東西。
這個女人的心思，直到前幾個時辰，聽諸素素和安子常說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她才完全看明白，也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杜恆霜眼望著火盆裏面冉冉升起的火苗，輕聲笑道：「自然是讓她機關算盡，有苦說不出……」
諸素素看見杜恆霜臉上在笑，那一雙眸子卻笑意全無，有幾分森然的味道。
說實話，杜恆霜以前就知道陳月嬌有些小心思，就如同諸素素的那些小心思一樣，她也知道，但是她沒有太在意。
但是如果陳月嬌沒有走出這一步，沒有在杜恆霜「身死」的時候，急吼吼抱著蕭士及的牌位成親，杜恆霜還是不會對她有太多的惡感，最多這輩子不讓她登蕭家的大門一步就好了。
杜恆霜誠心誠意地道：「素素，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雖然知道說「謝」字太過簡慢，可是杜恆霜想不出別的話說。
陳月嬌身上的重影之一，曾經想要奪取她的軀體，而她身上的另一個重影，對她的恨意更深。
陳月嬌打著為了孩子的旗號，抱著蕭士及的牌位成親，這種「忠烈貞節」，不知羡煞多少酸文假醋的男子士人。
而且杜恆霜和諸素素不知道的是，在她們走後不久，安子常又送了兩個身量年紀跟她們差不多的女人來到田莊住下，這是后話不提。
不過長安郊外的空氣清新，水土養人，她們雖然沒有用過胭脂水粉，但是因為一直躲在屋裡，反而肌膚比以前白皙細膩許多。
將這所有的事情終於抽絲
同時離開田莊的，還有四五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分別往東南西北各個方向跑過去。
杜恆霜知道，陳月嬌搶佔先機，已經賺足了名聲、名份，據說又在蕭家深居簡出，只以照顧兩個孩子為己任，兢兢業業，贏得蕭家上上下下一致的尊重和敬意。
庄伯還是磕了幾個頭，才爬起來，將自己的女兒和兒媳婦叫過來，讓她們親自服侍杜恆霜。
杜恆霜連連點頭：「那是自然。素素你千金難求。如今肯為我們侯府的人診治，是我們的福氣。」說著，杜恆霜接著笑道：「我知道以前士及給你的醫館是一年一萬兩銀子。等我回去，給你一年兩萬兩，另外，今年多加五萬兩的紅包。」
杜先誠還活著的消息，除了杜恆霜和方嫵娘知道，杜家的下人裏面只有錢伯知道。
杜恆霜微笑著點頭：「那是我們杜家的鋪子。我娘給了我做陪嫁。」
她總是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
諸素素不想再看火盆裏面的「慘景」，只好轉移自己的視線，沒話找話，對杜恆霜訕訕地問道：「霜兒，你到底有什麼法子？你打算怎麼對付陳月嬌？」
「你難道不怕我把你的鋪子搬空了？！」諸素素嘻嘻笑著，猴到杜恆霜身上諂媚得不得了。
諸素素最愛銀子，聞言當然是眉開眼笑，跟杜恆霜說話都親熱許多。
第二天天剛亮，杜恆霜和諸素素就帶著小白狐，坐車離開了安子常的田莊。
杜恆霜搖搖頭，堅持著道：「都燒了吧。留著是禍患。——你若是喜歡，等我們回去了，你去擷彩坊挑。各種料子應有盡有，擷彩坊里最好的綉娘給你做衣衫，一個大錢都不要。」
這些事，就算有人提前告訴她，杜恆霜覺得自己都不會信。
都是綢衣絲緞，被火苗一燎，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這一切，肯定會被陳月嬌利用，用來打擊自己。
聽說是女人騙了大小姐，庄伯又抖擻精神，揮著胳膊道：「是哪個賤女人？！大小姐您說句話，我老漢一定給您報仇！」
可是陳月嬌最
諸素素眼前有些發暈。這可是這個時代最高級的成衣定製啊，光那些絲緞和彩綉，一件衣裳就值數百兩銀子！尋常的小門小戶，一年的花銷也不到五十兩銀子。
除非這些事已經明明白白髮生了，在她身上一一應驗了，她才不得不信。
是有些遲了吧？
那庄頭忙跑著出來，一見是杜恆霜本人，又驚又喜，一時老淚縱橫地跪下給她磕頭，哽咽著道：「大小姐，您可活著回來了。大姑爺前些天也回來了，還到您的墳前祭拜，傷心得不成人形了……之前說您被燒死了，咱們莊子上的人都不信，好多人偷偷跑去蕭家的田莊半夜翻尋，後來還被官差趕回來了……」嘮嘮叨叨說了一通。
現在蕭士及又回來了，官封柱國侯，宮裡頭的萬貴妃也對她青睞有加，怎麼看，自己都已經被她佔了位置。
杜恆霜抱著小白狐靠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諸素素收拾打包，最後道：「將這些衣物都燒了吧。」
杜恆霜莞爾，看著諸素素出去叫人抬了一個大火盆過來，在裏面燃上炭火，然後將大包袱扔到火盆里。
諸素素有些不舍，遲疑著道：「都是好好的，不用都扔了吧？」
雖然杜恆霜答應用擷彩坊的名衣補償，諸素素還是有些心疼，搓著手在旁邊瞪著火盆，恨不得趁杜恆霜不注意的時候，衝過去搶幾件出來才好。
所以杜恆霜和諸素素來到這個田莊，只說要見庄頭一面。
安子常還沒有告訴她們，有些文人還為陳月嬌的舉動寫了許多詩賦，來大加讚揚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貞烈行徑，特別是為了敲打家裡那些一不如意，就嚷嚷著要合離的女人……
杜恆霜笑盈盈地坐在旁邊，雖然被火烤得慌，但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對諸素素心疼的表情視而不見。
諸素素眼前一亮。她知道，擷彩坊是長安最有名的綢緞莊，雖然主要是賣綢緞，但是也兼做成衣生意，擷彩坊裏面的綉娘，不說是大齊最好的綉娘，也是長安最好的綉娘，也許只有江南羅衣亭的綉娘，可以跟擷彩坊的綉娘一爭高下，被人稱作「北擷南
就連胭脂水粉，她們都沒有用過。
杜恆霜聽見蕭士及還來她的「墳前」拜祭過，心裏五味雜陳，還沒品出味來，就看見庄伯執意要給她磕頭，很是感動，忙虛扶一把，道：「庄伯快起來，我身子還沒完全好，就不扶您了。」
「當初也不見你對陳月嬌這樣狠，現在這樣，你不覺得遲了？不怕人家說你悍妒？」諸素素忍不住嘟噥道。雖然她不在乎這些，可是杜恆霜是土生土長的本土人，諸素素擔心到時候杜恆霜會熬不過那些人閑言碎語，做出一些糊塗事。
杜恆霜心裏暖烘烘地，笑著道：「庄伯放心，我會給自己報仇的。您明天進城要小心，找到錢伯，先別說我活著回來了，就說……老爺的舊友來訪，讓他過來一趟。」
這樣給錢伯傳話，錢伯肯定以為是杜先誠回來了，一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杜恆霜和諸素素來到這個莊子上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周圍沒有什麼人見到她們。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這兩年的磨難，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人真的在暗中窺視她的一切，並且企圖奪取她的一切。
難怪，她會在蕭士及剛剛傳來「戰死」消息的時候，就急吼吼地請求抱著蕭士及的牌位結陰婚。——她大概是算定自己就算從那場大火裏面死裡逃生，也不敢回到蕭家。
因為一回去，就有無數盆髒水在等著自己。
是女人就愛衣裳首飾，諸素素更是不例外。
「難道擷彩坊是你的？」諸素素顫聲問道。
況且她感化了諸素素，和她結為閨中蜜友，和陳月嬌，她原本想著，就算不能和諸素素一樣關係好轉到這種程度，但是也不至於惡化到現在這個地步。
杜恆霜這樣大方，諸素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笑著道：「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庄伯很是心急，也怕誤了杜恆霜的事，半夜就偷偷套了車，往長安城趕路。天不亮就來到長安城城門口等著進城。
為了兩個孩子，為了蕭士及不被人「強按」著喝水，她也要好好地長命百歲的活著！
杜恆霜又讓諸素素將另外一包包著冬衣大氅的包袱親自拎到
諸素素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笑著道：「幸虧你沒跟我說『大恩不言謝』，說了我可要吐血了。——你當然要謝我。我沒有別的要求，以後你們侯府的指定郎中，只能是我，你不能請別的郎中。如果請了，我可要翻臉了！」
杜恆霜知道他是可以信賴之人。
諸素素將她們所有的衣物打了兩個大大的包袱包起來。
諸素素累死累活，還算是比較有名氣的郎中，雖然掙得不少，但是讓她那幾百兩銀子買一件衣衫，還是會牙疼捨不得的。
人無完人嘛。
杜恆霜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是女人，是一個女人騙了我，所以我不會讓她好過。」
但是只要大的方向不錯，就如諸素素一樣，完全是瑕不掩瑜。
這一步，不僅打散了杜恆霜全部的善意，而且坐實了那位中年女子在夢中警告她的話。——要小心重影之人。
如果她沒有猜錯，陳月嬌這個人身上真的有些奇特之處。這些奇特的地方，可以讓她躲在暗處，一步步蠶食著杜恆霜的領地，只等最後她身死之後，就取而代之。
那個莊子在離長安比較遠的地方，而且和蕭家以前的田莊一樣，基本上沒有什麼護衛。
安子常雖然派了幾個聾啞婆子過來給她們做飯、洒掃，但是她們貼身的那些東西，都沒有讓外人插手。所以諸素素就自己開始收拾。
她自己就有許多這樣那樣的小缺點。
可惜，她看對了諸素素，卻看錯了陳月嬌。
杜恆霜雖然相信自己活著的時候，蕭士及不會移情別戀，但是如果她真的死了呢？——這方面，她真的沒有太多的信心。
她也算是固執之人了，不撞南牆不回頭。
可是最近這兩年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卻讓她明白。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但是可以讓牛饑渴到無水可喝的時候，牛說不定會主動低頭的……
不過話說回來，撞了南牆，頭破血流，還能被諸素素救回來，她也算是個有福之人。
不過這個莊子上的庄頭對杜恆霜很是熟悉。因為杜恆霜從十四歲就開始接過了杜家的生意，無論是鋪子還是田莊，她都跟庄頭和鋪子里的掌柜很是熟悉，也知道這個莊子
庄伯很是不解，急忙問道：「大小姐這一年都去哪裡了？難道不想讓夫人和二小姐知道您還活著的消息嗎？——聽說二小姐和夫人思念大小姐，傷心得不得了呢。」
如果自己貿貿然回去，毫無疑問，很快長安城就要風聲四起，說自己這個原配因丈夫死了，就不願意回家，在外面偷人，躲了一年。現在丈夫回來了，才不知羞恥地「死而復生」跑回來。更有甚者，蕭家田莊的那場大火都會被栽到自己頭上，說是自己使的金蟬脫殼之計。
杜恆霜就吩咐庄伯，她還有些事，暫時不能讓人知道。
她一向認為，只要蕭士及心裏只有她，別人怎樣，並不重要。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嗎？所以她以前真的沒有擔心過別的女人。
不過，陳月嬌是如何知道蕭士及沒有死呢？這一點杜恆霜還沒有想清楚……
想起娘親和妹妹，杜恆霜也很是思念，不過她還是搖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說著，就正色對庄伯道：「庄伯，實不相瞞，我這一年，被人騙了，我很是難過，好不容易逃出來，想著不能讓那騙子繼續逍遙下去，所以請庄伯偷偷去城裡，幫我把錢伯請來說話。——記住不要讓別人知道我活著回來了。若是被人知道，不但是我，庄伯一家大小都難以活命。」
庄伯很是疑惑，立刻瞪大了眼睛，捋起袖子道：「誰？誰那麼大胆，敢騙我們大小姐？等老漢去……」說著，庄伯又遲疑起來：「大小姐，騙您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啊……？」大小姐不會行差踏錯，被野男人財騙色吧？
杜恆霜笑道：「那有什麼？——儘管搬吧。諸素素你對我有再造之恩。和我的性命比起來，一個鋪子算什麼？」
將她徹底整死，就能讓蕭士及這頭牛慢慢忘記她，從而取代她的位置。
所以，她還是勇敢地活著吧！
安子常走了之後，諸素素就忙裡忙外開始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