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207章 發作
不知怎地，杜恆霜想起以前在流光鏡里見過的情形，又問道：「若是雪兒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呢？若是我這一次就是真的死了，而不是死裡逃生回來，你會不會……」
杜恆霜搖搖頭：「先看看吧。如果不妥就遣人去請素素過來。」
蕭士及將書放下，倒扣在圈椅旁邊的梅花几上，站起來走到屋角的屏風處，從屏風上的搭鉤里取下掛在那裡的一塊雪白絨布大方巾。
夜深人靜的柱國侯府內院，杜恆霜終於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去浴房泡了熱水澡出來。
才七八歲剛留頭的小丫鬟，本來就瞌睡大，再加上今天才剛剛搬來侯府，勞累了一天，每個人都睡得比平時沉。
她直直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喃喃地道：「雪兒，雪兒，這一次我一定能救你！」說完就驚訝地捂住嘴。——她在說什麼呢？什麼叫「這一次」？難道以前這些事情曾經發生過不成？
知數也起來了，正擁著一床細毯子偎在暖閣的炕上發獃。
「怎麼罰？」杜恆霜回頭斜睇蕭士及一眼，大大的雙眼裡波光瀲灧。
杜恆雪院子里的上房，此時燈火通明，值夜的丫鬟婆子都在外面的迴廊上一臉惶恐地站著。
杜恆霜不悅道：「你們都在這裏，誰在裡屋伺候二小姐？」
杜恆霜點點頭，和蕭士及一起起身，穿上大衣衫，蕭士及還拿了薄氅給她披上。
杜恆霜看見蕭士及一高一低挑起來帶著問號的眉毛，忍不住嘖嘖道：「你那眉毛是怎麼回事，還能挑成這樣。」
蕭士及睜開眼睛，看著杜恆霜熟睡的睡顏，俯身過去，在她額頭輕輕一吻，也跟著閉眼睡去。
柱國侯府里光四五進的院子就有十多處，杜恆雪住了離杜恆霜正院最近的一處院子，好方便照顧兩個孩子。
蕭士及看得心中一盪，低頭在她耳邊耳語兩句。
「我說睡覺，就是睡覺。瞧你那小腦袋瓜子都在想些什麼……」蕭士及取笑著
蕭士及也覺得特別輕鬆。
「你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來小日子都沒有肚子痛過。如今成親了，怎麼反而痛起來了？」杜恆霜奇道。這跟一般人明明是反著來的。
聽說是杜恆雪得了急病，知數嚇了一跳，忙躋著鞋從炕上下來，來到月洞門前叩了叩，大聲道：「夫人！夫人！二小姐似乎有些不好！」
知數的聲音叫醒了她們，兩個人慌慌張張爬起來，來到大門後面問道：「誰啊？」
蕭士及已經完全褪去了年輕人的青澀，變得極為穩重，但是也更加吶言。以前他就不怎麼愛說話，如今更是沉默寡言。
蕭士及的手頓了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給她擦頭髮，閑話一樣跟她拉家常：「今兒在娘那裡，你怎麼只掌了知書的嘴，沒有將那孫家老太責罰一頓？」
別的東西也罷了，唯獨這面照人一點都不走樣，清晰無比的鏡子是杜恆霜的最愛。
杜恆霜掀開月洞門的竹絲掛帘，繞過放在屋子中央的紫檀嵌雲母大屏風，來到杜恆雪的床前。
杜恆霜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漠而疏離：「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和她，姐妹情分已盡……」居然對妹妹的求救置之不理。
杜恆雪在床上滿床滾動，床上東一塊、西一塊，居然都是血跡斑斑。
在碧紗櫥里值夜的知數睡眼朦朧地叫醒在外間上房值夜的小丫鬟：「一個二個睡得跟豬一樣。我在裡屋都聽見敲門聲了，你們還躺著挺屍。——還不快去開門！」
杜恆霜嗔道：「你就知道用蠻力。若是你昨兒真的把孫家老太打死了，雪兒一輩子可就葬送在孫家了。那可是得不償失。——我的妹妹，怎能為那個惡毒的老太陪葬？」
杜恆霜從鏡子里看見蕭士及從後面走過來，將那
永昌五年的六月，杜恆霜剛滿了十九歲，蕭士及也才二十二歲。
杜恆霜的意識在半夢半醒間沉浮。恍惚間，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對她說：「夫人！夫人！二姑奶奶被孫家打了！……夫人！夫人！二姑奶奶派人過來求救……夫人！夫人！許家派人來報信，說您的妹子沒了……」
就這樣在一起坐著說說話，開個玩笑，便是天長地久，歲月靜好。
「我不看得起您看得起誰啊？您是我的夫君大人，我這一輩子，可指著您吃香的喝辣的了。」杜恆霜咯咯笑道，神色間十分輕鬆。
杜恆霜嘆息道：「我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再說，素素跟我說，孫家有問題，但是她上次去了孫家一趟，行色匆匆，沒有來得及去找證據。我想著，還是不能坐以待斃，咱們得主動出手了。」
杜恆雪一下子囧得滿臉通紅，一手捂著小腹又撲過來，抓住杜恆霜的手，頭冒冷汗地道：「姐姐，我真的沒病，我……我是來小日子，肚子痛而已。痛兩天，等小日子過了，就沒事了。」
蕭士及也嚇了一跳，忙坐起來拍了拍杜恆霜的後背：「霜兒你怎麼了？怎麼有些魂不歸經的樣子？」說著又安慰他：「雪兒沒事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三年多未見了，她和他都變了許多。
杜恆霜一下子滾到床裏面，用薄薄的袷紗被將自己緊緊裹了起來。
「你想哪裡去了？我就是說跟你一起早些睡覺而已。」蕭士及奇道，放下梳子，一手搭著杜恆霜的肩膀，一手從她膝下彎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走入拔步床里放下來。
「侯爺迂遵屈貴，服侍霜兒，霜兒自然是要謝的。」杜恆霜歪著頭，從鏡子里打量蕭士及。
感受到蕭士及胸膛里的熱氣，杜恆霜突然覺得十分溫暖和安全。
外面伺候的丫
孫許氏當著杜恆霜和蕭士及的面侮蔑杜恆雪，說如果留她在侯府，以後會不守婦道，勾引姐夫，陷害姐姐。
屋子裡很快就響起杜恆霜平穩細小的呼吸聲。
杜恆霜帶著歐養娘急步入內。
杜恆霜擁著被子，全身冷汗淋漓。
杜恆霜和蕭士及出門的時候，又特意叫上歐養娘，跟他們一起來到杜恆雪住的跨院。
杜恆霜快流眼淚了，堅持道：「你還說你沒病，流了這麼多血，你是要氣死姐姐才罷休是嗎？你姐夫就在外面候著，我讓他拿了令牌現在出里坊尋素素過來給你瞧病。」
歐養娘聽說是杜恆雪得了急病，也連忙跟著過來，一邊問道：「夫人，要不要去請郎中？」
杜恆霜對著鏡子，看著蕭士及線條分明，精緻美好的下頜，笑道：「那你會不會看上雪兒呢？」
杜恆雪也嚇了一跳，不知道怎麼就驚動了姐姐，忙忍著小腹的劇痛，從床那邊爬過來，斷斷續續地道：「姐姐，不用……我沒病……痛兩天就好了……哎喲，疼死我了。」說著，又滾到床裏面，抱著肚子叫起痛來。
「沒事了，沒事了，咱們一起去看看雪兒。」蕭士及的聲音淳厚低沉，帶著股讓杜恆霜安心的味道。
半夜時分，杜恆霜上房的大門卻被人緊張地拍響。
一個婆子大著膽子回道：「冬元和春草在裏面伺候二小姐。」
經過了陳月嬌的重影，和那重影之一企圖奪她身軀之事，杜恆霜已經慢慢明白過來，那流光鏡里顯露的，似乎是另外一世。
雖說是六月底，可是這柱國侯府地廣人稀，古木參天，林蔭遍地，晚上卻是涼得很。
杜恆霜這才覺得自己剛才懸在半空中的心，又盪悠悠回到了原地，可是看見杜恆雪痛得直冒冷汗的樣子，杜恆霜又覺得蹊蹺。
蕭士及一笑：「跟我客氣做什麼？」
杜恆霜扭著身子不依：「人家好累
蕭士及默然半晌：「需不需要我幫忙？」他以前幫毅親王主持那些在暗中的勢力，還是有些人脈的。
蕭士及打斷了杜恆霜的話，不悅地道：「越說越離譜了。跟你長得像有什麼用呢？我們從小相識，你是我抱著長大的，你的字是我教的，規矩是跟我學的。我們之間的情分，是一個肉皮囊就可以取代的嗎？」
「嫣然是你親妹妹！」杜恆霜忍不住低叫道，這個比方也太離譜了吧？！
「我這不是心急嘛。眼見得孫家不是良配，趁還沒有孩子，趕緊合離算了。」蕭士及不以為然地道：「跟那種人家糾纏，沒的失了身份。」
「這是怎麼說？雪兒不是決心離開孫家了嗎？」蕭士及愕然著看向鏡子裏面的杜恆霜。
杜恆霜搖搖頭：「你如今已經正兒八經從了軍，打下來的爵位和官職，還是不要再摻和以前的事了。再說，就孫家那種人家，哪用你出馬？——殺雞焉用牛刀啊。」
在那一世里，她的身軀被那重影之一的魂魄佔據，就如畫皮一樣，那隻不知從哪裡來的女鬼披著她的皮囊，用著她的身份，佔據了她的位置，卻又對她唯一的妹妹不聞不問，任由妹妹被那孫家挫磨而死。
「夫人！夫人！二小姐像是得了急病了！夫人！您醒醒啊！」月洞門上的叫喊聲和敲門聲越來越急，終於將杜恆霜徹底驚醒。
「兩個孩子呢？」杜恆霜坐到妝台前問道。
蕭士及失笑著搖搖頭：「你怎麼不問問我會不會看上嫣然？」
香榧木捲雲紋的妝檯面上，放著一面有著海西風味的大玻璃鏡子，正是杜先誠前些年回來的時候，跟杜恆霜帶的禮物。
偎進蕭士及散發著騰騰熱氣的胸膛，杜恆霜神魂初定，知道自己又做了那個關於流光鏡的夢。這一次，她又看見了那曾經見過的那些人，那些事。
杜恆霜嚇了一跳，聲音都抖了起來：「雪兒！雪兒！你怎麼啦？可不要嚇
杜恆霜紅了臉，忙陪不是：「侯爺別生氣，是我的不是。我想左了，以後再不說這話了。」
知數焦急的叫喊和拍打月洞門的聲音也將蕭士及驚醒了。他睜開眼，看見杜恆霜抱著雙膝坐在床頭，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在昏暗的帳簾里顯得分外明亮。
蕭士及拿著一本書，窩在南窗底下的大圈椅里，就著椅子旁邊梅花几上的透雕紫檀嵌白玉詩配畫宮燈翻看。
說得蕭士及笑了：「您還真看得起我。」
「孩子回他們的屋子睡了。」
杜恆霜披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看見是蕭士及坐在屋裡，不禁愣了一愣。
這兩年顛沛流離的痛楚，天各一方的無奈，似乎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蕭士及就在外間坐下，候著裏面的人。
蕭士及拿手裡的梳子輕輕敲了她的頭兩下，道：「以後再這樣七想八想，我可要罰你。」
外面拍門的人焦急地道：「我是二小姐那邊值夜的媽媽，二小姐這會子疼得滿床打滾，全身冒冷汗，我們瞧著擔心是大癥候，怕耽誤了，所以特來請夫人的示下。」其實是怕杜恆雪有個好歹，她們就要擔責任了。
杜恆霜含笑道：「多謝您了。」
歐養娘應了，跟杜恆霜和蕭士及一起進了杜恆雪的院子。
而杜恆霜，也褪去了少女的嬌憨，舉止中多了幾分少婦成熟的風韻。
蕭士及用手試了試，發現杜恆霜的頭髮已經有八成幹了，就放下絨布方巾，拿了白玉梳子過來，一遍遍給杜恆霜通頭，一邊笑道：「一樣的道理。雪兒在我心裏，就跟嫣然是一樣的位置。——你說我會不會對我的親妹妹動心？說實話，昨夜若不是你用眼神阻止我，我一腳早踹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孫老太了。」
三年來內心深處不時冒出來的緊張和焦慮，在杜恆霜身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只要和她在一起，似乎都是迎刃而解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