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27章 後路
蕭士及道：「是崔家。崔大郎夫婦今日去中書令蕭禹家裡拜訪，還說要跟蕭家結親。許大人路子廣，知道了這件事，就跟我提了一句。」
蕭士及鬆了一口氣，抓起杜恆霜的手，在唇邊親了親：「太好了，我還真怕你會覺得這是件好事兒。」
杜恆霜的頭髮帶一點天然的自來卷，披散頭髮的時候，卷卷的髮絲在耳畔蕩漾，慵懶誘惑至極，是蕭士及最愛看的樣子。
蕭士及有些驚訝，握住杜恆霜的肩膀，將她從自己胸前抱起來，看著她的眼睛探究半晌，道：「你怎會認為是有人慫恿的？」
「科舉？」諸素素有些遲疑地道，除了拼爹，另外一個途徑不就是科舉？
蕭士及忙道：「不關你的事。你不出手，我也會出手。——陛下的意思，我不是跟你早就說了嗎？你不過是恰好挑中這個機會而已。」
「我會親自去洛陽，跟太祖母談一談，然後接她過來。」蕭士及說著，將杜恆霜頭上的簪子取下來，看著她黑漆漆的長發如瀑布般垂下來。
杜恆霜心底如同蜜糖流淌，簡直甜得要溢出來。
杜恆霜笑著道：「你為何要接太祖母到長安跟我們一起住？」
杜恆霜推了他一把，嗔道：「真是個傻子。咱們全家一起去洛陽，一定要大張旗鼓，說是回洛陽祭祖。——提前將這件事張揚開來，看那崔家和蘭陵蕭氏，還有沒有臉過來如同施恩一樣，讓咱們入蘭陵蕭氏的族譜！」
蕭士及別過頭，若無其事地道：「蕭家只有她這麼一個老祖宗了，怎能讓她一個人繼續住在尼姑庵里。」說得振振有辭。
這樣做，不僅自自然然地將太祖母楊氏接到長安，讓龍香葉無話可說，而且能提前堵住清河崔氏和蘭陵蕭氏的嘴，並且向陛下表忠心，這是用實際行動向陛下表示，蕭士及不肯入士族，寧願以寒門庶族的身份，為陛下效力！
杜恆霜掩袖點頭道：「素素此話雖然直了些，但是理兒不錯。」
可以說，如
過了許久，杜恆霜想起一事，問道：「蘭陵蕭氏怎麼現在突然想起來要拉我們家入族譜？到底是誰在背後慫恿的？」
諸素素卻在想著，後世科舉佔據主要地位之後：「愚孝」的男子雖然要少許多，但是男人個個都是官迷，能多一條路做官，總是不會放過的。不過這些男人要是自己「愚孝」也就算了，但是大部分男人，都是用為難老婆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孝順。難怪後世女子的選婿標準，好多都變成「有車有房，沒爹沒娘」了……
蕭士及嘿嘿地笑，坐起來將杜恆霜攬入懷裡，在她面頰上親了親，道：「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祭祖自然是要告知天下，他們洛陽蕭氏，跟蘭陵蕭氏一點關係都沒有！從而斷了對方要拉他們入蘭陵蕭氏的後路！
「福氣？」蕭士及挑高了眉：「你很想入士族門閥？」
「少貧嘴，快說，到底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杜恆霜輕輕推了蕭士及的胸口一把。
孝順到後來，多半要有「愚孝」的表現，才能達到舉薦的標準。
杜恆霜頓了頓：「科舉才出現沒幾年，算不得最重要。」
有些男人能因家裡的老娘不喜歡自己的妻子，就算妻子什麼過錯都沒有，也能將妻子休棄。
杜恆霜咯咯笑道：「素素，你知不知道，男人要做官，除了家世以外，最重要的途徑是什麼？」
杜恆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見蕭士及終於回來了，一個人躺在長榻上，枕著胳膊出神。
杜恆霜想了想，心裏的鬱結漸漸消散，對諸素素道：「你不知道，男人孝順，不止是他們真的敬重爹娘到骨子裡去了，而是有很多別的考較在裏面。」
「你的心意，我領了。昨兒我也有不對，我明天去向婆母賠不是。」杜恆霜極是感動，偎到蕭士及懷裡，在他左頰上也親了一下。
「唉。」杜恆霜也知道是這個理兒。現在是擺明了陛下要
「是我不好。給你惹麻煩了。」杜恆霜抱住蕭士及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道。
好一點的男人，也許會在人前對媳婦不好，讓老娘滿意，但是人後還是會對媳婦百般體貼，很是歉疚。
杜恆霜便起身告辭，對杜恆雪道：「正月十六我們要給崔家送一桌席面賠罪，正月十七就是你的歸宗儀式，你好好準備準備。」
「我媳婦真是冰雪聰慧。」蕭士及笑著誇了杜恆霜一句。
蕭士及看見杜恆霜似乎喜出望外的樣子，有些意外地問道：「你覺得這件事很好？」
這個主意實在太妙了！
諸素素嗤笑道：「原來如此。我敢說，若是沒有『舉孝廉』，能做官這件事，就算儒術說破天，這些男人也不會一門心思到『愚孝』的程度。」
杜恆雪點點頭，送杜恆霜出去。
杜恆霜提到的這層意思，是蕭士及沒有想到的，也是許紹沒有提及的那一層意思。
杜恆雪在一旁聽得怔怔地，想起許言邦今日跟她說的話，不由心亂如麻。
諸素素：「……」現在不重要，以後就會成為唯一做官的途徑了……當然諸素素沒有說，她好奇地問道：「到底是什麼？」
杜恆霜淡笑著點頭：「儒術聲稱為人立身當以孝為本，而任官從政，則要以廉為方。所以，孝廉就被當做是舉薦做官的重要途徑。在科舉出現之前，舉孝廉是那些男子入仕的唯一路子。」
總之只要蕭士及在人前維護她的臉面，她也不會去追問蕭士及對他娘說了些什麼安撫的話，免得自討沒趣。
杜恆霜心裏一驚，繼而一喜，偏著頭饒有興味地看了蕭士及半天，看得蕭士及半邊臉火辣辣的。
蕭士及的臉色陰沉下來：「崔家簡直是欺人太甚！」
更極端的，需要「愚孝」到自殘的地步，才能讓大家交口
「……他說，蘭陵蕭氏想拉我入族譜，將我們蕭家，上到蘭陵蕭氏的族譜上。」
「都去？外面下了大雪，這幾天正在化雪，去洛陽的路可不太好走呢。」蕭士及不知道杜恆霜為何要堅持要去，而且要帶著全家大小一起去。
杜恆霜笑道：「從古早以來，男子要做官，需要有人舉薦。而舉薦最重要的標準，一個是孝，一個是廉，又稱『舉孝廉』。」
孝順當然應該，但是世間之事，大多是矯枉過正，過猶不及。
「呃，就是覺得無風不起浪吧。凡事都有個緣由。我們跟蘭陵蕭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再說，姓蕭的人多了，難道天底下姓蕭的人，都是蘭陵蕭氏的旁支末節？」杜恆霜撇了撇嘴，斜睨蕭士及一眼。
杜恆霜白了蕭士及一眼：「我什麼時候想過。我都說了是『不勞而獲』。——不勞而獲的東西有幾個是正經東西？」
如果男人執意站在老娘那一邊，為人媳婦的人，除了忍讓，似乎沒有別的出路可走。
「好多了。我再養養，最近總是覺得乏。」諸素素有些困了，耷拉著眼皮道。
蕭士及一下子站起來，緊走幾步，來到杜恆霜身邊：「你說陛下會信他們的話？就算我不肯入蕭家族譜都不行？」聲音中有些急切。
杜恆霜挑了挑眉，將手從蕭士及唇邊奪開，嗔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
一般的孝順，不足以讓你揚名天下。
能做到蕭士及這樣，已經是極難得了。
杜恆霜嘆口氣，低著頭悶悶地道：「我爹說過，陛下最大的毛病，就是多疑。你看毅親王，還是他的親生兒子呢，這不說拔就拔了，將宮裡凡是有跟毅親王有關的人，無論是什麼情況，都一口氣全剷除了。」
一聽跟崔家有關，本來有些遺憾的杜恆霜立刻振奮起來：「讓我說中了吧。看來真的有問題啊。」
將太祖母接來長安，明顯就是要在他娘親龍香葉上頭再加個長輩。
龍香葉這個婆
蕭士及悶悶地道：「還沒想好。」又對杜恆霜道：「不過我已經跟蕭義說了，讓他備車，我要去洛陽一趟，接太祖母過來住。」
「別的考較？」諸素素不明白：「除了讓他們的老娘心情舒暢，還有什麼好處？」
這句話讓杜恆霜感慨無限，靜靜地把腦袋靠在蕭士及懷裡，聽著他鎮定有力的心跳，一顆有些浮躁不安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蕭士及拉著杜恆霜繞過屋子中央的大插屏，走入另一邊。像個小房子似的千工拔步床就在那一邊。
「啊？真的？！」杜恆霜倒抽一口涼氣，乖乖，這可了不得。蘭陵蕭氏，只比五姓七望的士族門閥低那麼一丁點兒而已。而且在數百年前，蘭陵蕭氏建朝立國的時候，還沒有五姓七望什麼事兒呢……
蕭士及笑著回親她一下，搖搖頭道：「不用了。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也不會出此下策。」頓了頓，蕭士及又道：「不過，你到底是晚輩，就算你是事出有因，可是若讓外人知道，還是會覺得你太過份，讓你名聲不好聽，我可捨不得讓你被人戳脊梁骨。」
杜恆霜低頭一笑，沒有再阻止，可是心裏突然靈機一動，猛地抬頭對蕭士及道：「你去洛陽接太祖母，不如我跟你一起去？——不止我去，咱們全家都去！順便我也正好回洛陽，去把雪兒歸宗的事兒跟杜家的族人敲定。」
杜恆霜從長榻上站起來，在裡屋走來走去，最後在屋子中央放著的一人多高，一丈寬的紫檀木大插屏處停下來，看著插屏上精巧無比的牡丹花開的刺繡，若有所思地道：「崔家這是一石二鳥啊。他們現在放出風聲，不管成不成，陛下都會忌憚於你。」
「不行，不能這一次讓崔家得逞。」杜恆霜神色一凜，對蕭士及道：「你打算怎麼做？」
杜恆霜本待不理他，可是
杜恆霜卻知道蕭士及真正的意思，忍不住伸臂抱住蕭士及的脖頸，軟糯糯地問道：「……你是為了我，是嗎？」
蕭士及猛地站起來，看了杜恆霜半晌，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托住她的腋下將她抱起來轉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咱們明日就聲勢浩大地回洛陽祭祖！」
而蕭士及，如果不是因為他早年喪父，完全靠自己在外面打拚，撐起這頭家，恐怕他也會和那些男人一樣，在人前處處維護自己娘親的尊嚴，逼自己的媳婦低頭。
夫妻之間，有時候親密無間，有時候卻也要給對方留下一點距離，一點空間，否則會因靠得太近，將夫妻關係窒息而亡。
諸素素大大出了一口氣，大力點頭：「原來如此。我說有些男人怎會如此『愚孝』，就跟沒長腦子一樣。——原來不是沒長腦子，而是腦子大大的，『愚孝』能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實際利益。」
至親至疏夫妻嘛。
這個世間的人，似乎把孝順看得比天大。
蕭士及睜開眼，看見杜恆霜明麗的面頰在燈下越發奪目，不由眯了眯眼，笑著握住杜恆霜的手緊了緊：「是有些話。」這些事，蕭士及不打算瞞著杜恆霜。
杜恆霜又問諸素素：「身子好些沒有？」
杜恆霜拍了拍胸口：「你別急啊，先讓我緩一緩。這件事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簡直是出門遇貴人，低頭揀金子，完全是不勞而獲的大福氣啊。」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比如，為了爹娘大冬天想吃一條魚，跑到冰上去卧冰求鯉。又或者，父母得了難治的病，孝子會割自己的胳膊上的肉，燉了給爹娘吃。能不能治得好是一回事，關鍵是要把「孝順」的名聲揚名天下，才能達到「孝順」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