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492章 美人恩
底下人忙勸齊孝恭：「王爺，這件事是老張不對。這是什麼場合？把人家堂堂柱國侯夫人說出來跟戲子相提並論，是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王爺還是算了吧……」
那人殺豬一般痛嚎起來。
「皇太女這般人品，這個世上真沒人配得上了。」蕭月仙的大宮女看見自家的皇太女對著鏡子雙頰緋紅，知道她是思春了，低頭笑了笑，過來給她梳妝。
那女子不敢跟蕭士及視線相對，忙轉過頭，心裏怦怦直跳，繼續在人群中歌舞。
「蕭士及是北方人，不諳水性，就算他想趁發桃花汛的機會進攻，他的手下也做不了這樣的事兒。——你以為我大樑的五萬精銳水軍是吃素的？」蕭銑白了蕭月仙一眼：「屁大點兒事兒，就咋咋呼呼，你這個樣子，日後如何統率我大樑天下！」
齊孝恭被人好說歹說，總算勸了下來，但是心頭這口氣，跟這一路來被蕭士及陽奉陰違惹出來的閑氣彙集在一起，暗暗在心裏記了下來。
「又要下雨了。今年的桃花汛，會異乎尋常的大。」蕭銑是蕭月仙的爹爹，哪裡會不知道她的心事？在他起兵反了大齊之前，他這個女兒，可是天下英雄都不放在眼裡，除了蕭士及。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成為敵我兩方，想要成事，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就笑了笑，轉了話題，回頭看向蕭月仙：「看著這樣的江水，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她看見蕭士及正用單手撐著下頜，側身坐在書案背後，定定地看著她。蕭士及的眉骨稍微有些高，在燈火的映照下，投下兩片陰影，將他的眼睛藏在陰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父皇！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這裏喝酒？！」蕭月仙氣得拿劍指著殿外叫道：「為何要外城的士兵撤了城防？若是蕭士及趁桃花汛攻進來怎麼辦？！」
「水大，可覆舟。」蕭月仙也眯了眼，一字一句地道。
蕭銑笑著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叫了兩個內侍進來那妃嬪的屍首拖走，再把大殿的地面擦乾淨。
此時的蕭月仙，卻無半點戲班台柱的冶艷風情，反而如同一尊殺神一樣，鐵青著臉站在大殿中央，手裡的長劍剛剛從那寵妃身體裏面拔出來，一滴滴的鮮血從劍身滑落，趁著她如要噴火的雙眸，簡直有麗色無雙之感。
「蕭柱國，請問你把本王的幕僚怎樣了？」齊孝恭坐在上首，臉色黑沉。蕭士及問都不問他一聲，就把他的幕僚扔到江里去了，實在
等他回來的時候，主船上的歌舞已經散了。蕭士及也沒有親自去給齊孝恭回稟，只是讓自己的一個親兵去回話。
蕭月仙被蕭銑的話說得熱血沸騰，可是轉而想到蕭士及的狠辣，想到他舉起屠刀，屠戮那些不肯依附大齊的巴蜀部族的時候，又有些心悸。——她還沒有自信，能跟蕭士及一戰。畢竟蕭士及是連突厥人都聞之膽寒的人物。
那時候，蕭月仙借春喜班入長安唱佛戲的機會，溜到長安，用蕭家祖傳的銀狐大氅賄賂當時的萬貴妃，求得萬貴妃幫蕭銑進言，才給蕭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蕭士及抬眼看了齊孝恭一眼，拱了拱手：「南平郡王不用多謝蕭某。豎子口出狂言，無狀無行，留在王爺身邊，恐生大禍。蕭某內子雖然被他羞辱的，但是不關王爺的事，王爺不用代他道歉。」說著，看了座上的人一眼：「蕭某還有軍務。——告辭！」便轉身大步離開大艙，留下一屋子心思各異的人。
「父皇，我……」蕭月仙喃喃地道：「您就這麼放心把這片江山交給我？」
很快就要勝利在望了。
當中那個女子的視線就跟長在蕭士及身上一樣，眼風不斷往他身上瞟。
坐在寢宮的妝台前面，蕭月仙取下頭盔，看著菱花鏡里斜飛的長眉，挺直的鼻樑，粉白嫣紅的面龐，還有水汪汪的大眼睛，菱角型的一雙紅唇，無一不美，無處不媚。
緊接著，追隨蕭士及的將領都一一退了出去。
齊孝恭拉著蕭士及，帶著大齊水軍的高階將領，在大齊戰艦的主戰船上舉行慶功會，表示他們的戰功已經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往長安，陛下不日就要再次封賞大家，惹得大齊水軍齊呼「萬歲」不絕。
有宴會，當然有歌舞。
眾人面面相覷。
蕭士及沉著臉走出大艙，一個縱躍登上小舟，去大齊戰艦駐紮的地方巡查。
齊孝恭得意洋洋，命令戰船駐紮下來，先休整一番，慶祝他們的接連攻下兩城的大捷之役。
那些唱歌跳舞的伶人又戰戰兢兢歌舞起來。
一句話沒有說完，蕭士及一隻手往面前的條案上一拍，一柄切肉的小刀如箭一樣射出，將那人的手掌釘在桌上。
回到自己住的戰艦，蕭士及抬眼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女子候在艙門口，蕭泰及在旁邊笑嘻嘻地跟她說話。
齊孝恭被蕭士及氣歪了鼻子，哆哆嗦嗦
一年多不見，蕭士及更加沉穩壯健了。許是在外帶兵打仗，俊美無儔的小麥色臉上更多了幾分彪悍之意，深沉的眼眸隨意掃一眼，似乎就看到你心裏去了，再也拔不出來。
這些人簡直是捂著腦袋飛快離開大殿，生怕成為下一個劍下亡魂。
蕭月仙有輕微的桃花粉過敏，並不嚴重，只是噴嚏打得比平時多，而且面頰更是紅粉菲菲，比往常更加動人。此時又有心事，在那明艷的美貌中多了一絲婉約，她身邊那些平時看得熟慣的侍女們都目不轉睛，在心裏不斷感嘆她們家皇太女這般人品，地位又這樣尊崇，天上地下，沒有男子配得上她……
蕭士及回劍護身，身子平平向旁邊移動幾分，卻還是慢了一分，左臂被一支短箭擦過，傷了油皮。他揮舞著長劍，叮噹一聲終於將另外一支寒光短箭打飛。
蕭士及抓起弓箭來到艙外，看見那女子一身銀裝，如同一尾銀魚一樣，在月光下的清江里飛速遊動。
蕭士及眸光一閃，看見那女子玉白的小手虎口處，還有大拇指和食指側面，都有淡黃的硬繭。——絕對不是普通斥候。蕭士及頓時確定下來，足上用力，猛地一腳踹過去。
蕭士及笑了笑，從書案背後走出來，坐到右面的竹榻上，淡淡地道：「給本侯脫鞋。」
蕭泰及忙推了推那有些獃滯的女子，道：「快進去啊，真是獃子！——我大哥從來不要女人伺候，你是撞大運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蕭士及怒上心頭，將受傷的胳膊包紮了，命人拿著那兩柄寒光短箭，去齊孝恭的戰船上回報，說柱國侯剛剛被郡王爺送過去的女子刺傷了，想知道郡王爺為什麼想要柱國侯的命……
看見蕭士及過來，蕭泰及停住話頭，道：「大哥，這是王爺送來給大哥享用的。——說是今天冒犯了大哥，給大哥賠罪。」
「啊？這樣的絕色美人還只能排第二，那排第一的是誰？」有人笑著在下面捧哏。
蕭士及的親兵早就追了出去。
那女子就趁著這短短的功夫，已經飛身撲向船艙另一邊的窗戶，用力撞開窗欞，撲通一聲跳入河裡。
那女子本來自恃水性出眾，在水裡斷無敵手，但是她還是低估了蕭士及的箭術，好幾次，那箭堪堪在她身邊擦過，最後一次
那人灰頭土臉地回來，道：「郡王爺說不是他送來的女人……」
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坐在大艙里，心裏都有些七上八下。
蕭士及鐵青著臉走過去，將那人的衣領提起來，照他臉就是一拳頭砸下去，然後拽著他的脖領，拖向艙門外面。
蕭士及拉開長弓，追著那女子連番射去。他的箭術既快又准，而且速度比一般人的箭要快上三分。
齊孝恭聽從了蕭士及的提議，決定趁桃花汛出擊蕭銑。但是這一仗，齊孝恭打算自己帶兵打，不想事事依靠蕭士及，便依了自己幕僚的籌劃，讓蕭士及坐鎮後方調度，他自己親率戰艦二千余艘，沿著三峽往東，順著桃花汛的水流，以迅猛之勢，接連攻下荊門和宜都二鎮，然後乘勝追擊，十日後來到夷陵城下。
蕭銑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我的好女兒！——快去準備準備。等桃花汛過了，就可以出去跟蕭士及戰一戰了。」
誰能知道，春喜班的台柱子，便是這位大樑最尊貴的帝女！
齊孝恭的一個幕僚色眯眯地看著當中那個女子，摸著下頜的鬍鬚道：「這個女子的姿色，在我生平所見，也能排得上第二了。」
蕭月仙自小就跟著蕭銑四處征戰，待成年之後，更是一個人經常單獨出去辦差，有勇有謀，從未失手，而且她身邊的護衛也有不少，安全問題不用擔心。
然後聽見撲通一聲，有重物落水的聲音。
這位大樑的皇太女蕭月仙，居然就是蕭士及在長安曾經有一面之緣的戲子小月仙！
「當然！」蕭銑拍了拍蕭月仙的肩膀：「你是朕的女兒，以後會是大樑第一個女帝！你的名字，將和朕的名字一起，流芳千古！」
她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在豐潤的菱角雙唇上緩緩滑過，心裏浮現了去年在長安見過的蕭士及的影子，那樣剛硬勇猛的男子，卻是那樣的俊美無儔。江南的美男子很多，但是如蕭士及這樣，既俊美又陽剛的男子，實在是鳳毛麟角……
「蕭大人，天晚了，讓仙兒服侍您安寢吧。」那女子嬌滴滴地道，果然是唱戲出身，有一把鶯鶯嚦嚦的好嗓子，再加上九分容貌，真讓人感嘆這樣的窮鄉僻壤，也有這樣的絕色佳人……
左面一溜交椅，右面卻是一張竹榻，上面鋪著藏青色褥子，一張寬大雪白的狼皮褥子隨隨便便擱在榻上。——看起來，蕭士及好像是在這邊的竹榻上安睡
她的大宮女問都沒有問別的事情，只是道：「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奴婢做好膳食等著殿下。」
蕭泰及第一個追了上去，對齊孝恭道：「請王爺恕罪，泰及也告退了。」
這天晚上，大齊的軍營里燈火通明，上下一片歡歌笑語。
那女子感覺到一股熱辣辣的視線看向自己，忙收回視線，迎向前方。
大殿里很快就只剩下父女兩人。
蕭月仙扯了扯嘴角，將心思收了回來，道：「給本宮傳膳吧。等會本宮要出宮一趟，過幾天再回來。」
進去之後，那女子的眼風極快地往船艙掃了一眼，只見這是一個不大的長方形艙室，裏面的布置十分儉樸。
那水帶著桃花瘴的霧氣，落在手上，留下淡淡的粉紅，還有一股桃花的清淡香味兒稍縱而逝。
蕭士及沒事人一樣走了進來，看了大家一眼，揮揮手：「繼續繼續！」
闔上鏡匣，蕭月仙用了膳，然後換了一身民女衣衫，低著頭跟在一個內侍身後出了宮。
「啊——！」正在輕歌曼舞的妃嬪被蕭月仙嚇得驚慌失措，手足無措地停了下來，抖衣而顫，紛紛躲到蕭銑背後。
蕭銑背著手走到大殿門口，眯了眼看著霧蒙蒙的天空，嘆息道：「唉，其實那時候，朕不應該打著讓他入蘭陵蕭氏族譜的主意。——朕應該直接將朕的寶貝女兒許配於他。這樣他既不傷面子，我們也能得裡子。可惜……可惜……」
那女子眉目俏麗，說話的樣子很是爽利。雖然跟霜兒一點都不像，他卻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霜兒……
蕭銑笑吟吟地站起來，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讓自己的妃嬪和侍從都下去。
那女子卻似乎早有防備，將細柳般的腰身一擰，如同風中柳絮一般，翩翩躲過蕭士及的奪命腳。
她只覺得左頰一熱，暗道「不好」，忙沉入江底，從江底潛泳上岸。
蕭士及本來正要趕她出去，可是一抬眼，見那女子的眼風飛快地往他艙室里掃了一眼，那種神情，似乎跟訓練有素的斥候一樣，心裏頓時警醒起來，倒不著急讓她出去了，只是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看她下面到底要做什麼。
那女子臉上一下子紅得能滴出血來，她匆匆忙忙給蕭泰及屈膝福了一福，然後低著頭進到船艙裏面。
「這還用說？當然是我們蕭柱國的夫人了！——嘖嘖，那個天姿國色，見了讓人……」
裏面的歌舞一下子停住了。
此時天邊正好飄來一片烏雲，將那月亮擋住了，江面一片漆黑
齊孝恭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本王哪有功夫給他送女人？！——他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斷然否認那女子是他送的，且讓蕭士及拿出證據，不能血口噴人。
蕭月仙窒了窒，不自在地別過頭，抿著唇看向大殿外頭一派奼紫嫣紅的景象。
蕭泰及這時才知道闖了大禍，紅著臉過來道歉：「大哥，那女人過來說是郡王爺讓她來的，我就信了，沒有驗令符……」大齊軍隊上下傳話，不管做什麼，一定要有令符為證，光口說是不行的。
蕭月仙心裏一動，對蕭銑躬身行禮，回到自己的寢宮。
當中一個女子，不僅舞姿翩翩優美，而且歌喉清越，可稱絕色。
齊孝恭跟永昌帝齊伯世是同族堂兄弟，個性也頗有相似之處，都是睚眥必報的狷介性子。被人得罪了，哪怕過再久，也要討還回來。
齊孝恭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隊當地的美女，在大艙中載歌載舞。
蕭士及一拍身旁的佩劍，從劍鞘里抽出長劍，那女子卻已經雙袖一抖，從袖底射出兩枚寒光短箭，往蕭士及的胸口直射過去！
大齊的軍營駐紮在清江之上。江面一百里內，密密麻麻，全是大齊的戰船，還有巴蜀一帶歸附的土著部族自帶的戰船。
蕭月仙偏了偏頭，走到蕭銑身邊並肩而立，伸了手，立在大殿的廊廡底下接著從屋檐上流下來的晶瑩水滴。
清江上霧氣縈繞，桅杆重重，一眼看不到邊。
蕭士及「嗯」了一聲，抬腳走進艙內。
蕭月仙的臉上紅了一紅，然後又變成白色，她咬著下唇道：「女兒這輩子不想嫁人！——要嫁，就一定要嫁一個能勝得了我的英雄！」
當面一張長形夔紋紫檀書案，書案背後是一架屏風，屏風後面大概是床榻。
那女子的身子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鎮定下來，小步挪到蕭士及面前，跪在他的腿側，伸出一雙玉白的手，要給蕭士及脫鞋。
蕭士及跟著齊孝恭這麼久，自然也明了他的性子，本來知道不該得罪他，但是今日實在是太過份了。他的正室妻子，居然被人拿來給伶人一樣相提並論，是男人就忍不下去！再說，他如今已經是上柱國，而且是陛下親封的檢校荊州刺史，只等拿下蕭銑，這一片沃土就是他蕭士及的封地！——他還怕個鳥兒！這麼多年忍辱負重，多方鑽營，拎著腦袋在戰場衝殺，不就是為了有這一天，他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