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504章 回城
穆侯大公子訕訕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低頭又去面前的大碗里翻檢著香噴噴的紅燒小泥鰍吃。
穆侯大公子懷揣著一筆巨額欠條，更是歸心似箭，不要命地往回趕。
所謂士氣，就是這樣一股必勝的信念。沒有它，沒人能在戰場上打勝仗。
穆侯大公子見自己越描越黑，也撐不住了，顧不蕭士及在親兵在旁邊竊笑，雙腿一軟，就在蕭士及面前跪了下來。
蕭士及頭也不抬地道：「怎麼會呢？——我說了要給，她自然會給的。這你不用擔心。」
住了沒幾天，穆侯大公子就受不了。
推開艙門，看見艙外的陽光，他的眼睛眯了一下，長嘆一聲：「掙錢果然不易啊……」
呂大郎從自己的船艙里推開窗，看見蕭士及在江水裡面暢泳，忍不住笑了一笑。——看來自家將軍，確實憋得狠了……
蕭士及將他成天關在客艙里，不許他出來見人，他也沒地兒擺他的「將軍大舅子」的譜兒，更不能離開客艙，去岸上遊玩，去享受一下江陵女子的溫軟風情。
穆侯大公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蕭士及那裡取了回信，又坐上蕭士及專門給他安排的船，除了自己來的時候帶的隨從，蕭士及還派了幾個親兵一路護送他回去，直到離開了江陵的水域，那幾個親兵才將他送上岸，自行迴轉。
蕭士及聽說，到了晚間時分，就命廚子多做了兩個菜，將穆侯大公子叫來一起吃，算是給他踐行。
蕭士及笑了笑，揮揮手道：「穆大公子這是做什麼？我又沒有怪你。」
他的親兵會意，立刻退了出去，還體貼地把艙門給帶上了，免得穆侯大公子面子上過不去。
蕭士及的眉頭微蹙，很快又舒展開來，將信紙放回信封，擱到一旁的案桌上，自己給自己到了一角酒，仰脖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復拿起筷子，夾了一條炸得焦黃的小黃魚吃。
一進城，他顧不得回家
這樣一想，蕭士及便緩緩點頭道：「也好，穆三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既然開了口，我自然是要借的。」頓了頓，又道：「也不是借，我送她十萬銀子吧。——救命之恩，能用十萬銀子償還，還是我佔便宜了。」
蕭士及踹了他一腳，道：「你放心，我給我夫人寫封信。你帶著回長安，找我夫人取銀子就是了。」
而這些老兵痞子誰都不服，就服蕭士及……
幹掉幾條鮮魚，兩碗濃白的魚湯之後，穆侯大公子就把穆夜來的第二封信拿了出來，雙手奉上，道：「柱國侯，這是我三妹給你的第二封信。」
「嘿嘿，不說了，不說了……」
蕭士及嘴角噙笑，一手拿著赤金腳鈴，一手摩挲著天竺棉布的裡衣，眼前似乎浮現出杜恆霜輕嗔薄怒的嬌媚樣兒，全身都忍不住燥熱起來。
就在短短的一炷香之內，穆侯大公子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在不斷地跳崖、爬上來、再跳、再爬上來中跌宕來去，小小的心臟快要不勝負荷了，臉色紫漲，喘氣如拉風箱一般，撫著胸口結結巴巴地問道：「侯……侯爺，找您夫人拿錢，這……這合適嗎？她若是不願意怎麼辦啊？」他就沒見過有男人找自己老婆拿錢包養外室的，偏柱國侯還做得理直氣壯，矮馬，太崇拜了……
穆侯大公子好生佩服，恨不得拜柱國侯蕭士及為師，學學他是怎樣把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的……
蕭士及聽說，臉色這才舒緩下來。
蕭士及忡然變色，雙眸一眯，目光如箭一樣射向穆侯大公子。
兩個親兵在門外竊竊私語：「你說咱家侯爺，對穆三小姐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穆侯大公子剛才大悲，又轉大喜，還沒回過味來，又聽見蕭士及說身邊沒銀子，臉上的神情頓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
呂大郎嘿嘿地笑，也不答言。他初來乍到的時候，也很不習慣這些人的說話方式，覺得特別粗俗不堪。可是幾個月下來，跟這些他眼中的「粗人」並肩打過幾次仗后，他才知道，這些「粗人」的心眼兒，比長安城那些文質彬彬的「細人」不知要好多少倍。——至少，這些嘴裏老是冒髒話的兵痞子，絕對不會朝你背後捅刀子。跟他們一起打仗，他能夠很放心地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他們。
他看得出來，雖然穆夜來已經盡量很委婉了，但是到了末尾，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說想向他借十萬兩銀子，為了兩個原因。一個是她生母石姨娘的嫁妝被嫡母拖去當了，她要給她贖回來。第二就是她在諸氏醫館治腿傷，花了五萬兩銀子，是她嫡母墊付的，她想把這筆銀子還給嫡母。不然嫡母天天給她臉子瞧，很是難受。
船艙裏面，穆侯大公子跪在蕭士及面前痛哭流涕，拉著他的手道：「柱國侯啊，您可千萬別怪我三妹。這都是我……我們嫡母逼的。若不是她，我們這些庶子庶女也不會過得如此艱難。侯爺，我三妹真的是不想開這個口借銀子的，是我……我嫡母用她生母逼她，她才哭著寫了這封信。您看，先前我只拿了第一封信出來了，那才是她真心寫的信。後面這個……這個是我寫的，讓她抄了一遍而已。」
去的時候，他花了快半個月的功夫，回去的時候，卻是不到十天就看見了長安城的城門。
穆侯大公子也不客氣。蕭士及這邊的飯菜，當然比他在客艙吃的要好。
門旁的親兵斜睨他一樣，又各自別開頭，望著面前的江水出神。
看見杜恆霜精心準備的這些東西，蕭士及一顆懸著的心才放回腔子里。——還好還好，他還是在她心裏的。
無數遍地在艙口看著蕭士及訓練之後，
他的兩個親兵聽見有重物落水的聲音，忙趴著船舷往外看，卻看見是自家侯爺掄了粗壯的臂膀，在江水裡面暢泳，不由嘿嘿笑起來。
閑暇時候，幾個跟呂大郎關係不錯的將官也會跟他說笑，罵他：「你小子給我們將軍帶什麼好東西回來了？——簡直跟吃了春藥似地，瞧那股子使不完的勁兒，弄十個娘們兒過來都不夠他折騰的……」
穆侯大公子卻過得很不開心。
穆侯大公子聽見這句話，才一口長氣吐了出來，轉而又聽要找蕭士及的夫人杜恆霜拿銀子，一顆心又沉入谷底。
信里末尾又表示她在穆侯府一天都過不下去了，天天數著指頭盼他凱旋的日子……
兩人安靜下來，卻都豎起耳朵，聽著艙門裡面的動靜。
又想到這信是要讓穆侯大公子帶回去的，蕭士及猶豫一下，就沒有把自己對杜恆霜的思念之情寫在上面。他盤算著，最慢月底的時候，他們就能發起總攻，將江陵城拿下。下個月中，也就是四月中旬的時候，他們就能班師回朝了，再多的話，留著見面時說也是好的，就把自己夫妻間的事一個字都沒有提。
穆侯大公子被那冰寒的目光看得全身一個激靈，暈乎乎的腦子頓時清醒起來，馬上明白自己剛才又說錯話了，忙一巴掌往自己嘴上扇過去，罵道：「叫你胡說八道！你三妹好好的一番心思，都讓你給破壞了！再亂說話，看你還有沒有臉回去！」
蕭士及的臉色有些綳不住了。
他就知道，就算她再生氣，最後她也是離不開他的。
穆侯大公子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天，都不見蕭士及說話，心裏的失望越來越濃，就在他快要受不了，恨不得馬上就要跳起來指著鼻子罵蕭士及提起褲子就不認人的時候，蕭士及放下手裡的筷子，拿
春日清晨的船艙里，風從窗戶縫裡掃了進來，帶來一股冰冷沁人的氣息。
主帥如此氣定神閑，麾下的士兵也個個胸有成竹起來。
吁！
他從榻上站起身，將赤金腳鈴放回錦盒，又把裡衣放到榻上，大步走到窗前，推開窗，看著窗外薄薄的霧氣，感受到那股春天清晨特有的涼意，禁不住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一手撐著窗欞，將身輕輕一縱，就從船艙躍入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將他浸得透濕，也才將他胸中那股難以排斥的慾火澆熄。
蕭士及不小心瞥見穆侯大公子的眼神，覺得一陣惡寒，便咳嗽一聲，淡淡地道：「你先下去收拾東西，我馬上給我夫人寫信，你回頭過來取信就可以走了。」
蕭士及忙擺擺手。
蕭士及愕然著接過信，狐疑地看了穆侯大公子一眼，道：「怎地不一次拿出來？」
穆侯大公子點點頭，扶著桌子腿從地上爬起來，兩腿打飄得走出去。
一連五天，他既忙著點數染了疫病的兵士，又忙著防備從蕭銑那邊時而發起的偷襲，雖說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但是精神頭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操練得全軍上下叫苦不迭。
他也知道穆夜來是庶女，在穆侯府雖然得她爹穆侯寵愛，但是她嫡母總是時不時給她上點眼藥，使點絆子，過得也著實不容易。
蕭士及失笑著搖搖頭，又道：「但是我身邊沒有銀子。」
穆侯大公子忙不迭地用看「衣食父母」的孺慕眼神看著蕭士及。
穆侯大公子本來以為沒戲了，一顆心突突亂跳，快要從腔子里蹦出來了，現在一聽不僅有戲，而且那白花花的十萬銀子不是借，是送！頓時喜得抓耳撓腮，渾身直哆嗦，笑眯眯地道：「您老說什麼話？這是我們佔便宜，我們佔便宜啊。——您老拔根汗毛，可比我們的腰還粗呢！」
穆侯大公子聽這話有譜了，頓
蕭士及打開信封，抽出裏面飄著淡香的粉紫撒花香箋，粗粗看了起來。
來到柱國侯府門口，他讓自己的隨從上前敲門，趾高氣揚地道：「我們是從江陵柱國侯那邊回來，柱國侯有封信帶給你們夫人，還有口信，快快讓我們進去見你們夫人！」
而這穆侯大公子，本來就是個著三不著兩的人。以前他跟他又不是沒有打過交道？
穆侯大公子忙道：「柱國侯，我剛才純粹胡說八道呢，您可千萬別上心啊。我三妹一心仰慕您是蓋世英雄，絕對不是為了錢。——真的，絕對不是！」
他索性放開手腳，在江水裡面遊了起來。有時候仰泳，有時候潛泳，如同一條金棕色的大魚，在青綠色的江水裡翻滾來去。
而現在雖然分離，雖然鬧過彆扭，但是彆扭之後，兩人的感情只會更好，她只會更加離不開他……
「你管什麼意思？！——你瞧你那嘴臉，跟三姑六婆似地，不說是非，憋不死你！」
這封信，原來是一封要借錢的信。
他不解釋還好，越解釋，卻越是此地無銀的意思。
穆侯大公子出去后，蕭士及來到自己的書案前，坐下來想了想，提筆給杜恆霜寫了一封信，先說穆夜來是他救命恩人，她既然開口借銀子，他不借太不通人情，又說是要做給太子看的，還說穆夜來是庶女，比較可憐，被嫡母打壓，她生母也在穆侯府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不如他們送她十萬兩銀子，也不用還了。穆夜來過得好，他們兩人心裏就都能好受些云云。
蕭士及在江水裡面遊了一早上，爬上自家船舷的時候，已經精神奕奕，進自己艙里用冷水擦了擦，就出來發號施令，操練戰陣。
只聽見穆侯大公子帶著哭音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了出來。
他在江陵待了五個多月，水性越發精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