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妝髻尚宣和
第729章 後路
他閉了閉眼，沉聲道：「這一趟，若是臣不幸殉國，請陛下照應臣的妻兒老小。臣別無他念，只有臣妻放心不下。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請陛下允許她改嫁，還要請皇後娘娘親自幫她擇一位好夫婿。」
所以他們一直是打一槍就換個地方，只要搶得足夠的財物和糧食，就回返朔北的突厥王庭。
「什麼？！」蕭士及頓時怒了，從條案後頭走出來，一手拎起來那個伏在地上的斥候：「那麼多人馬，怎麼會突然說沒就沒？你們怎麼跟蹤的？！」
就算趕緊去發命令追回，也不一定來得及應付這一撥說不定很快就會冒出來的金狼鐵騎！
突厥人的金狼鐵騎，號稱可以以一抵百。
永徽帝悚然而驚。
「南渡無定河？！——糟了！」蕭士及悚然而驚，讓那斥候扔在地上，急忙走回書桌後頭，在輿圖上找到夏州和無定河的標記，沉聲道：「糟了，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安子常被他推著走，笑嘻嘻地跟他扯些別的事情，想鬆弛一下他緊繃的神經：「那個綏元縣主，最近給你惹麻煩了嗎？」
永徽帝面色和緩了一些，道：「既如此，你們下去擬個章程，看看如何增派援兵，給朕把這三城奪回來！」
長安城，現在除了一萬多守衛皇宮的衛戍部隊，幾近空城。
他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
「柱國公、安國公，斥候來報，突厥的金狼鐵騎已經離開了北方三城，消失得無影無蹤，找不到他們去哪兒了……」從北方回來的斥候低著頭，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感受到從上首傳來的怒氣，簡直嚇得快癱過去了。
「去你娘的！跟朕來這套！」永徽帝笑罵道：「快說！你的主意是什麼？」
「切，少來。你要有意殺一個人，她還能活著？」安子常更加不屑。
「正是！陛下聖明！」蕭士及拱手恭維永徽帝。
「怎麼啦？」安子常將那斥候趕了出去，走過來站在蕭士及身旁問道：「無定河在這裏，從無定河南渡……」他的心也一沉。
安子常忙幾口扒完碗里的飯菜，含糊不清地道：「你終於知道餓了？」
昏暗的燭光搖曳著，投射在他臉上，若隱若現，讓他的神情有些扭曲。
他是軍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他的職責所在，他能做的，就是在出征之前，給自己的妻子、兒女，安排好後路，一條就算
蕭士及忙單膝下跪，對永徽帝道：「謝陛下厚賞。但保家衛國，乃是每一個大齊男兒應該做的。臣不敢居功。這一趟……」蕭士及心裏有一絲痛楚，想到他的妻子，孩子，還有妹妹，娘親，岳父，岳母，弟弟，二叔，他所有的親朋好友……
蕭士及點點頭：「這一次應該是小試牛刀。然後，就是真正的摧枯拉朽般南下了。」
蕭士及搖搖頭：「那你回去吧，我去見陛下。」說著，已經大步離開了兵部，騎上馬，往皇城奔去。
還好還好，不是十二萬金狼鐵騎就好……
安子常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蕭士及的背影，感慨地道：「這人難怪能讓突厥人聞風喪膽。就憑他這股狠勁兒，突厥人要睡覺了他都能追得讓他們睡不成，嗐，誰拼得過他？」嘿嘿一笑，自回安國公府休養去了。
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來盯的好好的，然後好像是一夜之間，這些突厥人的金狼鐵騎就從城裡撤走，如同退潮的浪花一般，霎時間消失得乾乾淨淨，連一絲蹤跡都找不到。
「說這些有的沒的，跟誰學的？！」永徽帝笑著輕叱蕭士及，拉著他去寢宮旁邊的小書房：「跟朕說說，出了什麼事？」
只要他們仔細隱匿行蹤，行動迅速，這第一撥金狼鐵騎，隨時可以兵臨長安城下！
蕭士及站在輿圖前面，久久沒有說話。
永徽帝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過了半晌，才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拍著蕭士及的肩膀，道：「事急從權，朕赦你無罪！——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有了主意了，跟朕說說，你打算怎麼做？」
是真正的大齊疆土！
可是陛下剛剛把長安城附近二十多萬的兵力，都調往了北方！
「陛下，您請看，頡利可汗這一次南侵，跟上一次兵圍秦州城，有什麼不同？」
蕭士及忙勸永徽帝息怒，又道：「陛下，臣還沒有說完。」
永徽帝摸著下巴，沉吟道：「上一次，突厥人是一直圍困秦州城，並沒有如同這一次一樣，主動挑釁攻城。」
突厥人以前對大齊的侵襲，都是以打劫財物和糧食為主，並沒有想過要真正佔領大周，或者大齊的疆土。
兩方人馬都明白，這是要從死局裡做出活眼，就看誰更能撐下去了。
蕭士及展
畢竟長安是大齊的首都，長安一旦陷落，大齊還能不能叫「大齊」，都另當別論。
沒幾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突厥南侵的消息，大家人心惶惶，各種謠言滿天飛，很多人都想離開長安逃難去。
蕭士及呵呵地笑，將桌上的飯菜統統裝到一個大碗里，如風捲殘雲一般很快吃得乾乾淨淨，將碗一扔，對安子常道：「走，咱們去見陛下。」
「你不是要告訴朕，咱們長安已經幾乎是空城了，是也不是？！」
十二萬金狼鐵騎，就算打個折扣，只要以一抵十，他們大齊就需要出動百萬大軍，才能抵擋得住著一波突厥人的侵襲。
蕭士及就道：「從表面來看，突厥人要出動十二萬金狼鐵騎，才能達到同時侵襲三城，並且同時拿下三城的目的。但是，有一個問題，大家別忘了。兩年前，突厥人金狼鐵騎，在秦州城，被內子秦國夫人引野馬禦敵，將接近七萬金狼鐵騎踩踏致死。」
「有。」蕭士及沉聲答道，然後半跪下來，對永徽帝道：「陛下，請賜士及兵符，士及但求一戰，不破突厥終不還！」
那人語塞，想了一想。去洛陽？不，還是離北方太近了……
「離開長安？去哪裡？」永徽帝眯了眼睛，緩緩問道。
「國公爺，您夫人派人送湯食來了。國公爺要不要用一碗？」一個侍衛上前問道。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陛下，頡利可汗這一次沒有如同上一次的突厥可汗，用圍城的方式奪城，而是一直在從朔北到長安之間的路途上沿路侵襲城池，用極少的兵力，製造最大的混論，同時到一地，就搶一城，然後馬上撤出，根本就沒有真正佔領的意思。依臣看，他這一次，根本不是為了搶地盤，他這一次，所謀不小，而是……」蕭士及頓了頓，看著永徽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而是為了探路、勘測規劃我大齊的輿圖！」
御書房的人頓時「嘩」的一聲，驚呼起來。
不過看見皇帝陛下依然在皇宮之中坐鎮，帝國雙璧正在運籌帷幄，調兵遣將。
而在場的人都清楚，如今他們可調配的兵力，不過二十來萬，面對十二萬金狼鐵騎，實在是杯水車薪。
蕭士及白了他一眼：「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
大齊初立，
蕭士及站在輿圖前面良久，終於有了個主意，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飢腸轆轆了，馬上衝過去跟安子常搶菜吃。
永徽帝讓開一步，道：「士及，你來說給大家聽。」
安子常笑道：「敢情你夫人和我夫人約好了，兩人換著班的送啊。昨兒你吃了我家的飯食，今兒我要吃你家的飯食。」
蕭士及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打擾陛下休息了，臣罪該萬死……」
他知道，這一次他就算是死了，杜恆霜也不會再為他尋死覓活了。
永徽帝深深地看著蕭士及，彷彿又看到當年在朔北那個威震敵營，讓突厥人聞風喪膽的「戰神」英姿。
他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再找回那個在他面前毫不設防，愛得濃烈，也恨得決絕的杜恆霜……
「我說的是正經事。」安子常正色說道：「你知道那娘們兒不懷好意，為何不殺了她算了？」安子常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安子常嘆口氣，搖著頭拍了拍蕭士及的肩膀：「蕭老弟，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咱們不做辦不到的事兒。」說著就去吃晚食去了。
「話不能這麼說。大周的朝陽公主是不是也有心要殺你，她殺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何還是活蹦亂跳站在這裏？」蕭士及嗤笑。
那是一隻玉杯，立時叮鈴一聲，被摔得粉碎。
「所以這一趟，一定要斬斷他們伸出來試探的爪子！」永徽帝下了決心，回頭看著蕭士及：「士及，你有沒有法子？」
天漸漸黑了，兵部的侍衛過來點燃了牛油巨燭。
「大人！大人，不是小的不盡心，實在是那些金狼鐵騎跑得實在太快了，而且……而且……他們確實沒多少人啊！」那斥候急忙說道。
永徽帝親自下旨，命令將長安附近的二十萬大軍調往北方，要去奪回被突厥人佔去的三座城池，又讓大家心裏有一絲希望。
蕭士及一路進了宮，求見永徽帝。
「說！你們在什麼地方跟丟他們的！」安子常走過來，陰森森地問道。
「蠻人野心不小啊……」永徽帝陰測測地說道，背起手，在大殿里緩緩走動：「這一次，看來他們是要試一試我們的本事了。」
「突厥人號稱馬背上的民族，精於弓馬，同時侵襲三城很難嗎？」尚書省的一個屬官不解地問道。
永徽帝剛剛睡下
「住口！——給朕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永徽帝實在是怒不可遏。大敵當前，這些人不思抵抗，居然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遷都！
他們背後的暗戰，肯定已經交過不少次手，誰都討不到好，才落到如今這個局面。
諸素素見他回來，忙準備水讓他沐浴，安子常在浴盆就睡著了。
「不行，咱們這一次抵擋不住！」有人已經叫了起來：「陛下，龍體貴重，請速移駕，離開長安！」
確實，如果是從無定河南渡，就有無數條小路，可以兵臨長安城下！
安子常聽得轟然叫好，道：「正是！突厥人的金狼鐵騎之所以稱精銳，就是他們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秦州之圍的時候，突厥人一共有十萬金狼鐵騎。秦州之圍之後，突厥人最多只剩三萬，就算這兩年他們又挑了些天資出眾的突厥兵士，訓練成金狼鐵騎，也最多不過增一萬人，也就是說，頡利可汗這一次帶來的金狼鐵騎，最多不過四萬！」
「不如，咱們南渡，去揚州定都？前朝大周在揚州還有上好的行宮，正可以……」那人不死心地道，居然想勸永徽帝遷都！
蕭士及讚賞地點點頭：「安國公所言跟蕭某不謀而合。突厥人這一次，應該只帶了三四萬金狼鐵騎南侵。也就是說，每一城，只有一萬多的金狼鐵騎圍攻。——我們的守軍之所以被打得丟盔卸甲，大半還是措手不及的原因。只要我們的援兵一到，這些突厥人絕對不會死守這些城池。」
御書房的人聽著如同大喘氣一般，都鬆了一口氣。
「正是。我們剛調派了二十萬大軍北上，就算馬上召回他們，也不會比這一批已經南渡無定河的金狼鐵騎快。當然，肯定是要召回的，事情緊急，臣來不及向陛下請示，已經發了密令出去了，讓他們速速回防京城，還望陛下恕罪！」蕭士及沉著地道。
而這一次，他們似乎所圖的不再是大齊的財物和糧食，而是，廣袤肥沃的土地！
也就是說，突厥人先用突襲的方式，給大齊兵士造成錯覺，以為他們是帶著十幾萬金狼鐵騎來勢洶洶，瓦解大齊兵士的鬥志。然後趁大齊兵士還在調度的時候，又轉頭南渡無定河，神不知鬼不覺，逼近長安城。
蕭士及幾天幾夜沒有闔眼，眼裡儘是紅血絲
蕭士及走上前來，沉聲道：「不難，如果突厥人有足夠的兵力的話。」
但是失去的，永遠失去了。
「這怎麼一樣？我不會站在這裏任她殺，我……」安子常突然說不下去了，是啊，他不會站在這裏讓朝陽公主來殺，同樣，曾經貴為皇太女的綏元縣主齊月仙也不會站在這裏任由蕭士及來殺。
尚書省掌管糧草的調度，因此這個御前會議，他們也有人參加。
那斥候哆哆嗦嗦地道：「小的跟蹤從夏州出來的金狼鐵騎，看著他們南渡無定河，然後……然後……就找不到他們了。」
蕭士及笑了笑，揮手道：「你去吃吧，我要再想一想。」
永徽帝面色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
蕭士及和安子常領命而去，回到兵部，和眾人開始商討作戰策略。
突厥人，想取大齊而代之！
「你自己去吧，我困得要死，要回去睡覺了。我沒你那麼厲害，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安子常說著，打個哈欠，臉上的神情很是憔悴。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一口氣道：「先告訴陛下一個壞消息。有一萬多金狼鐵騎突然南渡無定河，然後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間，如果他們找到合適的路徑，隨時會兵臨長安城下。」
上一次，他被傳「殉國」的消息的時候，杜恆霜萬念俱灰，將自己封閉起來，連兩個年幼的孩子都不顧了。現在想來，蕭士及寧願用他所有的一切，換回杜恆霜如斯深情。
「你繼續。」永徽帝重重拍了一把龍椅的扶手，讓蕭士及繼續說下去。
「好，朕就豁出去唱一出空城計！把長安城僅有的一萬衛戍部隊交給你！你給朕擋住突厥的金狼鐵騎，朕給你裂土封王！若有違誓，但同此杯！」說著，永徽帝將手邊的杯子舉起來，狠狠地甩在地上。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做過？」蕭士及嗤之以鼻，斜睨著他，很是不屑。
蕭士及躬身應了，道：「陛下承認。」然後走到輿圖前，指著那三處城守的地段，道：「按照斥候得來的回報，這三個州出現的突厥兵士都是突厥新可汗頡利的精銳金狼鐵騎。以這三州的城防兵力來說，突厥的金狼鐵騎敢於攻城，必須要準備每一城三萬到四萬的金狼鐵騎圍攻。當然，夏州城守棄城而逃，這種事情是不可預測的。突厥人先前也不知道會這麼容易，所以該派的兵力還是會派。這樣來說，頡利可汗這一次帶了接近十二萬的金狼鐵騎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