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混沌年代
第196章 迷霧后的真相
「你說，咱們要不要找老闆？」萬宗璞一支煙接一支煙，不管嘴角長了一串燎泡。
他嗎的！羅翔明白了，他明白了延崗團團迷霧的一小半……
羅翔耐耐心心畫出一張麻將的八萬，萬宗璞局長蹲在湯圓下等待出牌的機會，他會被交易到哪裡？湯圓又和誰交易？找不到地方畫自己的羅翔煩躁了，把老母雞加上雞冠變成公雞……萬宗璞是棋子的話，他又算什麼？
會議室一片附和聲，冷希成嘆了口氣，局裡每天多少事情都要逐一給諸位領導彙報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看到遠處角落裡辦公室主任、武甲秘書姚遠一臉蒼白，急忙壓下心中不該有的憐憫。如果萬宗璞失勢了，誰會同情一條繩上的自己？
丁逸不疑有它，忿忿的說道：「他們進來得早，和前一位市長厲榮又搭上話。」他想了想，照實說道：「『廣廈』在科技園上一家獨大也是有原因，一來從頭到尾都是他們推動做起來，二來，政府除了拆遷的其他費用由他們墊資。現在看來，『廣廈』有實力有決斷，發展到如此之大確有應該之處。」
羅翔相信自己的記憶是沒錯的，夢裡的延崗科技園區就叫鵝掌壩高新區，面積也不止丁逸所說的兩千多畝，足有6平方公里多。怎麼變到土橋鋪，面積還濃縮得嚴重，他乾笑道：「是我記錯了，土橋鋪哦……『廣廈』好大的能耐，整個科技園項目全吃下去？」
萬宗璞聞言一愣，要不是和羅翔相處的這段時間頗知他的為人，單就這句話便會發怒。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笑聲，都在說是啊是啊。剛才市政府秘書長來電話了，要求公用局認真對待被告一事，要從文明進步政治開明的角度反省、應訴，不要搞歪門邪道。秘書長說得很嚴肅：「市委市政府支持正常途徑的正常訴訟。」
「老武，你的態度不太對頭，不要帶個人情緒！」紀委書記金明說話了，「當初簽訂合同是誰，合同的條款是什麼，又是怎麼變更了，我們為什麼不知道？」
萬宗璞和他更關心公用局裡的局勢，湯崇貴要抬舉萬宗璞就得和詹克剛頂牛，常委會上老湯的票數過不了半的，要麼放棄公用局要麼搞交易……湯崇貴默許乃至縱容他們搞倒武甲，僅僅是為了萬宗璞出風頭？顯然不可能！
羅翔在紙上畫了一隻老母雞趴在湯圓頭上，他的畫筆功底很差，實在沒能力勾勒一位代表詹克剛的老太婆。
羅翔不在意，小聲說道：「你下班到恆業，恆業房地產，他們會
冷希成打個冷戰，武甲的聲音里包含忿忿不平的傷心，就算他在打人情牌，的確也讓冷希成有了寒意……這該死的天氣，怎麼突然降溫？
小楊伸頭過來迷糊不解羅翔的文字遊戲。
什麼也別說了，「廣廈」會倒大霉，但羅翔一點兒不開心，暗箱操作的黑幕今天罩了「廣廈」，明天就可能洗白了他的「恆業」、「銀海」和「紅旗」。
羅翔對科技園發展脈絡很清楚，這是80年代從國外傳來的好玩意兒。美國「矽谷」的成功啟發了要找突破口的中國人，88年5月，國內首個科技園在中關村成立，8月，政府出台有名的「火炬計劃」。「火炬計劃」簡稱CTP，鼓勵從上到下大規模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根據這項計劃，91年起全國範圍內批准建設「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實施相應的優惠政策，刺激地區經濟的發展。
羅翔推開他，笑道：「咱們別管民告官的屁事，聽都別聽……你再幫我一個忙，到鵝掌壩轉轉，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羅翔徹底明白了，詹克剛也是有所求但會抬高物價，湯崇貴偏偏不準備妥協，擺明這邊的條件無可更改，否則，大家砸爛公用局再慢慢收拾殘局。
萬宗璞夜覲湯崇貴時，羅翔躲在家裡和何詹通電話，他把他所探知和猜想的一一告知遠在棲武的老師。何詹耐心聽他說了半個小時沒插一個字的話，等到羅翔已無語言才說道：「政治上的交易可為之，不足為奇。湯市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以妥協。交換達到目的，快則快矣，失之了氣度。」
羅翔再畫上曲曲歪歪一團東西，就算是象徵湯崇貴的大湯圓。大湯圓站在茅草房上凝視土圈兒，一旦土圈兒變了，茅草房怎麼辦？
小楊的心猛烈跳動，激動得眼睛眯縫，他終於等來了羅翔的任務，看到羅翔不為人知的底牌……恆業房地產？那是低調發展盛傳有背景的好單位嘛。
羅翔略感不快，看了小楊一眼，那廝急忙愁悶的解釋道：「不是我傳謠，真不是我。」
羅翔沒解釋，問道：「會開車不？」
羅翔最後畫了五級台階，喻示副科到正廳相差的級別。
晚上，萬宗璞先和湯崇貴現在的秘書史治聯繫了，知道市長沒有安排后才打電話湯崇貴，上門時抱著從老婆老家弄來的一隻明代青花湖石花卉紋盤。
湯崇貴停下了話語，萬宗璞看到他的臉上被燈光投射了一層陰影
萬宗璞抽出煙盒裡最後一支煙，默默揉了空空的香煙盒。
「鵝掌壩？」小楊笑道，「離城四五里的窮山惡水地方，有啥好看？」
按道理說局委會武甲按批鬥是不會泄露出去的，連給領導們倒水的活兒都是姚遠和冷希成包辦……萬宗璞沒心思考慮武甲上還是下，冷希成未失起碼的純樸，不至於笑話方寸大亂的武局，可是，武甲氣到當場服降壓藥還是沒包得住，公用局外的人都耳聞了。余凱發從交通局給萬宗璞打電話來，戲言道：「老弟不發威像病貓，耍起威風來老武變瘟雞嘍。」
羅翔默然，湯崇貴肯定沒拿「廣廈」的好處，但湯鎮業一定沒少和那邊的瓜葛，撕破臉后的肚皮官司不可謂不麻煩，甚至會牽連他本人……湯崇貴也押上去了。
湯崇貴慢慢放下了青花湖石花卉紋盤，抬起手要萬宗璞到身邊坐下，幽幽問道：「誰指點了你？」
羅翔想起一事，問道：「武局是詹書記的人，詹書記怎麼會認為是湯市長的人情？」
何詹也不賣關子，說道：「湯市長牽扯的人應該是詹書記了，他付出的越多詹書記欠的人情越大。一個實權滿滿的一等局，一家任憑給予的大公司，這樣的好處都放棄了，甚至不惜惹火上身，要有點魄力啊。」
湯崇貴似笑非笑，「你和小羅都是聰明人，聰明過分的人！」
小楊心切，沒到下班時候提前早退。指揮部里都在關心澤豐告局裡的事兒，也沒人注意這小子。羅翔不去湊八卦的熱鬧，繼續在紙上寫寫畫畫。
或者，莊嚴走這步棋更有深意，能用廳級市長的死攪亂延崗，導致科技園搬遷鵝掌壩一事告吹就再好不過。
「什麼？」羅翔煙燒眉毛似的叫道，「移地兒？」
羅翔心裏暗嘆：別怪我拿你投石問路，咱是副科你是副處，該你衝鋒陷陣嘛。
萬宗璞的頭慢慢大了，是誰滿世界張揚局裡的內鬥，存心搞壞自己名聲嗎？羅翔點出的心病未去，萬一陰謀家的名頭坐實了，他到哪裡會受歡迎？想到此，萬宗璞坐不住了，找來羅翔商議。
羅翔微微頷首，丁逸不偏頗的心態令他尤為滿意，羅翔最怕他的總經理好大喜功又妒賢嫉能。
醍醐灌頂，羅翔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明悟，他扔下小楊回到辦公桌，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先是一間茅草房代表廣廈，他們的手頭最大的項目是土橋鋪科技園和北
冷希成摸出一支煙顫巍巍點上，只要法院立案，作為延崗第一位充當被告的局長，武甲以後便是釘死的反面教材，他怎麼當一局之長？
羅翔這兩天也坐立不安，小楊報來的情況驚人，鵝掌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片的土地以各種名義被人收購了。小楊粗粗了解了一下，名義無外乎建廠、搞養殖場鄉、倉庫什麼的，鄉土地管理局還很開心有人拿廢品當寶貝。
勢必失去科技園區的莊嚴鬥不過諾大的官場，他只能報復罪魁禍首湯崇貴，湯崇貴的情人周曉芳也因為男人另娶而心生怨恨，用不足外人道的手腕致老湯于死地並不困難。
丁逸默默點頭，問道：「陶順義……怎麼辦？」
他拿起了流光溢彩的盤子，慢慢撫摸，「美好的東西要屬於自己才更加美好，唾手可得的東西又遠在天邊，這樣的滋味是不怎麼的……」
羅翔「哦」的一聲恍然大悟，賠笑道：「老師，您慢慢說，我聆聽教導。」
該是答應不願在政府部門上班的老婆了，她去羅翔說的「恆業」貌似不錯？
羅翔笑起來，「從他見不得我們搶食，給我下眼藥就看出來了。要重振旗鼓嘛小手段在所難免，延崗的市場不大，一山難容二虎嘛……土橋鋪科技園啊，呵呵，好地方。」
電話兩端的兩個男人各自想著心事，羅翔想到的是若非他有一場夢，看輕商人重利心態的湯崇貴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上有行下必有動，各部、省、市先後組建自己的科技園、科學園、科技工業園，最多的就是工業開發區，吸引內外資撬動經濟市場。方興未艾的這輪動作中，延崗作為本省第二大經濟強市在科技工業園已經落到後面，就算是土橋鋪吧，相較江城成規模、體系的高新區晚了足足一年。
羅翔不敢接話，這是未來省委書記在拷問他自己。
「一準行。」羅翔肯定的說道，「萬一市長考慮不周，到時就被動了。」
何詹那頭半響無語，良久才說話，「詹書記是到站的人，他對湯市長的支持意義重大，值得連兒子下屬都捆在天平上交易？」
羅翔叫道：「老師，我失之了方寸，您別賣關子了。」
羅翔沒馬上回答他，拋出一個他憋在心裏很久的問題，「萬哥，你幹嘛找我商量？」
羅翔對科技園更為關注，他笑道：「陶順義能摸了我們多少的底？只要湯市長
丁逸只怕羅翔看輕『廣廈』會吃大虧，急忙補充道：「『廣廈』是在厲榮任上突飛猛進，他突然上調部里對『廣廈』有很大打擊，所以湯到任后很是低調。我分析過莊嚴的行動，花大力氣做好北山一期，快馬加鞭啟動土橋鋪科技園區建設，所作所為都在湯市長那裡得了加分，現在又掛靠上了湯少。莊嚴不是等閑之輩，該出手時絕對不會躲躲藏藏。」
羅翔的異動把小楊嚇了一跳，「我說著玩兒滴，雖然省里沒正式核准，那還不是地板釘釘？前後七八億扔進去，可不全是『廣廈』的錢。」
羅翔在辦公室里上圖畫課，公用局的小會議室在開緊急局委會，守在門口的冷希成聽到武甲在裏面叫喊：「我對得起大家啊，局裡辦公大樓蓋到七層了，家屬樓地皮拿下了，諸位摸摸良心，我老武值得被人從後背一刀一刀的戳？」
「但……」萬宗璞吐出一個字又苦笑著搖頭，他有什麼資格抱怨老闆沒告訴他真相。
副局長張學林發話了，「武局，你說嚴重了，不就是一張狀紙？咱們請不起律師？」
湯崇貴的語音輕描淡寫，注視的目光也清清淡淡，但萬宗璞像被浸入百米深的海底，四面八方都是強大的壓力，令他到嘴邊的否認變成老老實實的交代，「小羅，是小羅……」
湯崇貴果然很開心，拿著盤子鑒賞了老半天，確認是真貨后取笑萬宗璞，「宗璞啊，你這是不是跑官啊？」
東遊西逛的班海芙走過來看了看，她是工民建畢業的高材生，畫畫自然高人一等，很吃驚羅翔有閑心畫母雞下蛋，癟癟嘴走開。羅翔沉醉於他的密碼攻略，愁苦的是母雞和湯圓之間，萬宗璞算什麼？
冷希成一直沒聽到萬宗璞的聲音，也許老闆兔死狐悲？
羅翔走向落地窗，當得起小靠山之名的湯崇貴不會死了，羅翔的前途看似光明，可搞不好他會如夢境里，突然嗝屁了呢？
小楊眼睛一亮，「我常去汽車班和司機們吹牛打屁，車子沒少開，可就是沒本子。」
萬宗璞臉色好看了些，歸根到底根基不壞枝葉才能茂盛，只要湯崇貴坐穩了，公用局局長又算啥。
「你呀，還是考慮不周。」何詹靜靜說道，「這是水無定勢的勢了，大人放手讓小孩打架，哪家小孩得勝就是哪家的勢足嘛。」
羅翔無聲的笑了笑，停下腳步遠眺外面的延崗，他毅然拋開莫名的感慨，走到
「大家都知道的，一塊好地佔了兩年種不了莊家。」小楊嬉皮笑臉開玩笑，他自以為羅翔閑聊找事，說道：「『廣廈』從厲榮手裡得到兩千畝好地卻拖拖拉拉不動工，都說他們在綁架市裡，要更多的優惠和扶持。屁股不幹凈的厲榮拿他們沒辦法，又給不出幾個億……『廣廈』的算盤在湯市長到任便破產了，還沒到延崗那裡就開工了。『廣廈』號稱要給延崗交一份對得起良心的答卷，聽說土建完成了，還修樓修路鋪設水電，貸款就幾個億！嘿嘿，萬一啊，科技園移地兒，『廣廈』從上到下都得跳樓。」
萬宗璞用兩萬元買來了老闆的話頭，順藤摸瓜的笑道：「我深受老闆教誨，當仁不讓的覺悟是有的……就怕年限不夠，讓老闆為難。」
羅翔靜悄悄的放下電話，夢裡的所有人都是失敗者，他們在一片混沌里相互算計，前赴後繼的倒下。
「你叫小羅來一趟，有些話要對他說說才是。」湯崇貴捏著盤子敲了敲，瓷器發出清脆的響聲，「你啊，身在此山中……」
羅翔撲哧笑了，和他站在走廊里吸煙，順便問道：「土橋鋪科技園知道不？」
羅翔摸摸耳朵邊的髮鬢，頭髮不知不覺長了……他突然說道：「心氣于內，容見於外。萬哥你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又跟了湯市長多少年，直接上門求教吧。」
他皺眉往深處一想，有些恍然，「我在延崗時間太短，尚算外人……你在暗示湯老闆處境相同，他也要取捨？」
「這樣行？」萬宗璞很猶豫。
羅翔暫時沒對策，要使暗手段趕人走么？如此手法他還不屑為之……何況，陶順義更大程度是莊嚴噁心激怒自己的棋子，人才？中國缺少這玩意兒？
萬宗璞低著頭，豎起耳朵竊聽湯崇貴的動靜，終於聽到老闆發出輕輕的長嘆后才魂歸身體，抬頭賠笑道：「小萬我丟醜了，不該有非分之想。」
羅翔低聲說道：「好冷的天氣。」
何詹笑罵道：「你慌什麼？也不知湯市長看上你什麼，叫萬宗璞轉告你經商的話當真用心良苦，只怕就是送鵝掌壩的富貴給你……」
他安慰悶悶不樂的丁逸，「咱們只要腳踏實地，看準時機抓住機遇，後起之秀不會總是落後。」
考慮事情的羅翔和丁逸分手后回到指揮部，公用局被澤豐起訴的花邊消息已經傳開，同事們都竊竊私語議論秦鵬吃多了活膩了，民告官在古時候得先打八十大棍！
而湯崇貴上台後對科技園的熱情遠不如城區改建，他看不到這股瀰漫全國的熱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