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31章 滄海
王爺怎地這樣關心盛大姑娘？
昭王點點頭：「你去，試探一下吳老爺子。若是他不肯……」
那白袍人面前是一口大缸，裏面的紫琉璃睡蓮正慢慢盛放。
一次次掉落。一次次叼起，竟是不知疲倦，似乎這是它要做好的最後一件事……
它看見盛思顏正睡在離它不遠的長榻上，偏著腦袋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窸窸窣窣地爬了過去。
阿財便又重複一次剛才的動作。這一次叼起帕子，往盛思顏的手指里送。
可是盛思顏睡著了。手指並無用力。
站在門口的小柳兒不經意回頭，正好阿財蹲在盛思顏熟睡的長榻前，仰頭一動不動地看著盛思顏的面頰。
外間窗下的青銅獅子香爐里飄散著寥寥青煙，清淡中帶著淡淡甜香。
一陣帶著荷香的微風吹來，將小套間的薄紗垂簾吹開了一條縫。
過了一會兒，它才用尖尖的小鼻子將那帕子頂開，自己慢慢挪動著，從那帕子下移開。
周懷軒面無表情地走進去，翻看一本瞧了瞧。
昭王摸了摸額頭。半闔著眼道：「對了，我說過要幫你找房好媳婦的。你看上哪一家的姑娘，盡可以跟我說。」
周懷軒從清遠堂出去，先離開神將府，往吳國公府的別院去了一趟。
小柳兒隔著門帘怔怔地看著，終於忍不住，悄悄走進來，從阿財嘴裏拿過那白紗帕子，塞回盛思顏的手掌中，又輕輕將盛思顏的手掌往回合了合。
昨天聽說鄭素馨居然有了好轉，他就打定主意要親眼看一看才放心。
白紗帕子從阿財身上掉落到腳踏板上。
盛思顏的眼眸動了動。醒過來，看見小柳兒半跪在自己長榻面前，正把自己的白紗帕子往自己手裡塞。
王毅興很明顯地瘦了。
王毅興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出身，以後是極有可能位極人臣的。
……
昭王看著他。「為何？」
對於文官來說，清清白白的名聲實在是太重要了。
盛思顏斜躺在小套間的長榻上，白生生的胳膊枕在一把青絲下，長睫低垂，靠在大紅鎖子錦靠枕上，正在午後小憩。
四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了初夏的氛圍。
雖然他不怎樣喜歡看這些雜書，但是大名鼎鼎的《想容文集》他還是翻過一遍的。
而在那白袍人腳邊，居然蹲著一隻胖胖的小刺蝟。——正是阿財！
他默默地在長街上走了一會兒，如同一個孤獨的影子，來到了自家的神將府門口。
這話說到他心裏去了。
不過，也不能說熟悉，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感覺。
這幾天天一黑，它就從內院跑出來，守在他外書房門口。
他重重地點頭：「王爺，正該如此！您也是天潢貴胄，不能被人欺壓到如此的地步。」
盛思顏抱著他的胳膊，將腦袋擱在他肩膀上。依依不捨地道：「嗯，你要小心……」
繞過神將府的街角，他看見的不再是熟悉的街景。
他只轉了一圈，就發現這裏跟他熟悉的大夏有什麼區別了。
周懷軒走後沒多久，盛思顏也就上床歇著了。
那時候，就是因為她已經出嫁了，所以鄭國公夫婦管不著她，才讓她在鄭想容和鄭國公夫婦之間左右逢源，欺來瞞去！
周懷軒不知道紫琉璃這一次為什麼展現的是這樣的景象。
財神吳跺一跺腳，天下的銀子都要抖三抖。
周懷軒不動聲色地
神殿的石頭門大敞。
鄭素馨能為所欲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就是仗了吳國公府的勢？！
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過重重守衛的。
盛思顏似乎睡得熟了，手一松，那帕子直直飄落下來，正好將阿財蓋住。
阿財滿身的刺立刻收得緊緊地，更是一動不敢動，像是生怕動一動，就會將盛思顏的帕子扎個洞。
這一次，周懷軒發現自己沒有再出現在那一間奇奇怪怪的屋子裡，而是站在他熟悉的大夏國土上。
他面前出現的，是他當年在墮民聚居地看見的高大巍峨的神殿！
王毅興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阿財從自己的窩裡抬起頭，渾身抖了抖，四處看了看。
王毅興容色稍霽，頷首道：「王爺說得是，比我看得長遠。」又道：「那我們要不要去吳家敲打敲打？雖然吳家休了鄭素馨，但是……這件事，恐怕不是休了她，就能了結的吧？」
周懷軒：「……」默默地放下書本，悄然離去。
周懷軒看見它胖胖的小身子往街角一轉，爬到那邊去了，忙快步追了上去。
阿財看了看，過去叼著那帕子，往後坐起，伸長了脖子，一直往上湊，想放回盛思顏垂在長榻邊上的手裡。
周懷軒垂頭，在她額間親了一記：「我省得。」
王毅興默然半晌。搖頭道：「王爺，這件事以後再說。我暫時不想娶妻納妾。」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事。但是他不說，她也不會多問。
這擺在他面前的《素馨文集》，正是他曾經看過的《想容文集》！
看了看昭王的臉色，王毅興
阿財將帕子頂上去，那帕子剛觸到盛思顏的手指尖，就掉落下來。
盛思顏將阿財捧了起來，看著它嘆息道：「你啊，今天又睡到中午才起來。我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帕子掉了？」她唇邊漾起一抹微笑，坐了起來，低頭，正好和阿財黑豆似的一雙眼睛碰個正著。
小柳兒和茜香兩個大丫鬟一左一右守在小套間門口，腦袋一點一點地，也在打瞌睡。
這裏人人傳誦的大文豪，不是鄭想容，而是鄭素馨！
他這一去，到了快子夜時分才回來。
還好，鄭素馨那邊沒有再出狀況了。
阿財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黑豆似的眼睛里不含一絲雜質。
昭王也馬上覺得自己有些過了，很快又不動聲色地道：「我是為你著想。神將府是什麼人家？別說你，就連我、陛下和皇祖母。也不得不讓他們三分。而周大公子又是眼裡容不下砂子的人。若是他曉得你的心思，發起狠來，連皇祖母都沒法子。還有。你以後是要為官做宰的人，你難道不要名聲了嗎？」
屋后的湖水清澈見底。荷葉亭亭，粉白的荷花剛抽出嫩箭。水裡錦鯉來回遊弋，帶著水汽的涼風往清遠堂的后廊廊廡下拂去，將整個清遠堂的正房罩在一片清涼之中。
而她的夫家吳國公家，明顯也沒有盡到管好她這個媳婦的本份，以至於讓她把手伸得太長了。
看了一會兒，困意襲來，她就放下書本睡了。
他沒有考慮多久，就看見赤金罐子里被他踩扁了的紫琉璃睡蓮花苞又開始散發那種瑩白淺紫的光
幸虧她沒有嫁給他……
她只有一句話：小心，一定要小心……
它就這樣仰頭看著盛思顏熟睡的面龐，不知看了多久。
正午時分，神將府內院的清遠堂一片靜謐。
一看之下，昭王怔了怔。
昭王聽得心神恍惚。
但是盛思顏是不能嫁給王毅興的。
書局門口有讀書人在爭相讚歎：「鄭大姑娘真是不世出的奇才！瞧這句子，『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簡直寫盡了江南秋景！」
昭王緩緩搖頭，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不用了。我說了要親手，就是要親手對付她。」說著，他看了王毅興一眼：「你穩住吳國公府就行了。」
青色長衫穿在他頎長的身上有些打晃。
盛思顏枕著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條白紗帕子，垂在榻邊。
王毅興悵然地點點頭：「曉得了，王爺。您放心，我不會不知輕重的。」
「你若是真心喜愛她。應該是盼著她一世順遂，過上快快樂樂、安安穩穩的日子。」昭王勸道：「跟不跟你在一起有什麼關係？記住了，以後別再惦記盛大姑娘，她已經是神將府的大少奶奶，你要這樣，讓她怎麼做人？」
「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跟我娘傳過話了，明天我娘說會來看我。順便也給你看看診。」盛思顏輕聲說道：「我覺得你會沒事的。如果累了，就多歇息。」說著，她站起來，將阿財碰到它的窩裡放下，又給它餵了一點水。
昭王收斂心神，沉聲道：「你還念著盛大姑娘？」
這倒有些意思了。
阿財舔了舔她的手指，趴下又睡了。
昭王陰沉著臉坐了下來。
「她都嫁人了，我念不念有什麼關係？現在到這個結果，也是我咎由自取，怨
大公子周懷軒已經離世，如今是周四公子周懷禮做了世子。
小柳兒沒有多說，躬身退了出去。
他發現這個家裡已經沒有了他。
一邊翻看醫書，一邊想著明天王氏要帶著小枸杞和小冬葵過來看她，唇邊不禁露出微笑。
周懷軒若有所思地看著阿財。——它到底是什麼來歷？
他不放心鄭素馨那邊的狀況。
回到自己的外書房，周懷軒坐在書案後頭，看著面前的赤金罐子，還有赤金罐子旁邊的阿財出神。
阿財來到長榻的腳踏上，抬頭用黑黑的小鼻頭觸了觸盛思顏手裡垂下來的那塊白紗帕子。
到了晚間時候，吃過晚飯，周懷軒就對盛思顏道：「我這幾天有事。就在外院歇了。你早些歇吧。」
沒想到阿財又來了。
吳家也是四大國公府之一，而且跟戶部尚書共同執掌天下財權。
王毅興覺得怪怪地，忍不住飛快地睃了昭王一眼。
……
她沒有繼續好轉的跡象。
院子里綠樹成蔭，繁花似錦。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王毅興淡淡地道。
他在大夏京城的街道上漫步行走，看見書局裡擺著一套套剛印出來，散發著油墨的新書，上面寫著四個字《素馨文集》……
他看得清清楚楚，神殿裏面站著一個高大的白袍人，雙手大展，正對天祝禱。
王毅興忙起身應是，想了想，又問道：「那鄭素馨那邊呢？王爺要不要我去布置？」
他沒有看到，阿財這時候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將眼睛一閉，趴在了他的書案上。
周懷軒定定地看著那變幻莫測的光芒，如同入定一樣，被它們再次帶入似真似幻的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