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狗的妖孽人生》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第一章 雞鳴寺,胭脂井;般若牆,蟲兒飛

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第一章 雞鳴寺,胭脂井;般若牆,蟲兒飛

「我沒病。」她再次反駁道。
說話的人言語中滿是打趣意味,這讓正煩躁沒法子抽根煙的陳二狗越發惱火,再者陳二狗真信命,這句話恰巧戳中了他的軟肋,蹲地上的陳二狗有些心虛地微微抬起雨傘,只能看到一雙小腿,還有一雙繡花布鞋,麻料褲子,精緻大雅,讓沒見過世面的陳二狗暗暗感慨這在農村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布料原來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褲子,大雨沾濕后便使得小腿玲瓏曲線淋漓盡致凸顯出來,剛褪下處男身份的陳二狗看女人,喜歡先看臉蛋,再看胸部,最後是屁股,對小腿總是忽略,但如果說以後陳二狗有什麼戀足癖戀腿癖之類的畸形嗜好,始作俑者一定就是這個施施然站在陳二狗眼前的傢伙,她穿著一雙布鞋,藏青色,綉蓮花,她的布鞋遠不同於陳二狗的只求保暖不求樣式,美輪美奐,穿在她那雙小腳上,相得益彰,她就這樣站在大雨中,濕了褲腳,潤了布鞋,也不管不顧。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雞鳴寺黑瓦黃牆,屋背鑲珠,烏雲大雨,別具風采。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就成了陳二狗的導遊,「雞鳴寺以前有一尊朝北的觀音菩薩像,佛龕上的楹聯有一副聯子,『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有意思吧?其實關於這寺有趣的事情多了,南北朝有個皇帝就喜歡來這裏出家當和尚,然後讓大臣贖身,讓雞鳴寺獲得幾億枚銅錢,那位皇帝菩薩出家了四次,你說我有病,我覺得他才有病,心中有佛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陳二狗第一次見到尼姑做功課念經,其中幾個年輕的竟還長得頗為清秀,只是念經時似乎總讓陳二狗這麼個徹頭徹尾大俗人有種她們要抬起眼皮望人的慾望,這雞鳴寺本就不是白雲深處的大山古剎,與萬丈紅塵也就一線之隔,小尼姑該如何保持心中那一點兒清凈?陳二狗不懂佛道,對佛法的理解只停留在幾段晦澀經文的字面意思上,如小女孩所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不敢妄自揣測,本來他是進不了旁殿見不到這些尼姑念經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見到陳二狗身後的女孩后便笑了笑,笑得古意蒼蒼,如同那一道刻有《般若波羅蜜心經》的牆壁,老尼姑沒攔他們,才讓陳二狗進了旁殿聽了經文。
雞鳴寺有喝茶的地,陳二狗不肯進,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原先有點意圖,但最終作罷,畢竟她也不好意思讓陳二狗再次掏錢,但陳二狗進了豁蒙閣,要了兩份素麵,一人一份,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眼巴巴望著陳二狗那份的小女兒心思神態,讓陳二狗覺得她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於是要了第三碗雪菜面,端上桌面后她分了一半給陳二狗,陳二狗沒拒絕,窗外就是玄武湖和明城牆,大雨依舊滂沱,但陳二狗心曠神怡。
「別奇怪為什麼我知道你名字,我剛從西藏回來,是一個姓曹的姐姐告訴我的。」
陳二狗不敢確定道:「是梁武帝吧。」
走出雞鳴寺,她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道:「我的名字就不告訴你了,但在雞鳴寺里可以找到,你如果真有興趣就自己猜。你要不是來雞鳴寺,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爹媽總說緣是天定份在人為,澹臺阿姨也喜歡嘮叨一飲一啄莫非天定,所以我吃了你一碗半素麵,也是緣分吶。」
陳二狗一手拿傘,一手拿地圖,斜叼著煙,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沉默。
大雨滂沱,氣勢磅礴,黑雲壓城,讓第一次來到南京城的陳二狗直皺眉頭,清晨從100殺價到70塊錢一晚的小旅館出發,拿出昨天在南京火車站地上撿到的一張地圖,跟旅館老闆娘借了把雨傘沖向雞鳴寺,等他走到那座被稱作為雞籠山的地方,已經渾身濕透成了落湯雞,本以為有這麼個古意盎然名字的古剎一定位於僻靜深山,沒想到這雞籠山周邊鬧市的緊,讓兩手抖索得抽根煙都沒辦法的陳二狗用王虎剩大將軍的口頭禪破口大罵:「操大爺的,還雞鳴,真他媽的忽悠人。」
陳二狗蹲在地上躲在雨傘里,不肯上山,因為門票需要五塊,他不肯花這個錢,本來跟王虎剩約定了該後天才在雞鳴寺見面,但小旅館一天得70塊錢,住得陳二狗心疼,所以奢望王虎剩能早來雞鳴寺跟他匯合,也好幫他省下兩天住宿費,所幸口袋裡那包昨晚剛買的廉價硬殼煙沒有遭殃,否則他一定會把王虎剩祖宗十八代都罵遍。
陳二狗沒敢抬頭看,怕她長得不盡如人意,壞了這份意境,陳二狗的語文成績的確很寒磣,但意境這東西,是個人就多少懂一點,當一個小腿雅緻的陌生女人在雞鳴寺外大雨傾瀉中,提著雨傘穿著繡花鞋站在你面前,誰都會心動,讀書生涯的陳二狗一直執拗認為張繼能寫出一首膾炙人口的《楓橋夜泊》,功不全在張繼,大半在於那一夜寒山寺帶給張繼的氛圍。
「……」
「最後你出人意料地來到了雞鳴寺,所以我覺得你是一個,女人。」
「沒了,我就知道中國有這麼一號人,姓陳名浮生。但我覺得吧,讓她那樣一個女人在佛像和喇嘛前惦念的傢伙,值得我大老遠跑南京看一眼。」
陳二狗愣了半天,最後忍不住說道:「你真有病,是書讀多了嗎?」
女孩砸吧砸吧著嘴巴,似乎在回味那一碗半雪菜面的滋味,隨即又托起腮幫望著怎麼看都沒法子讓人一見鍾情的陳二狗,心滿意足道:「想知道我名字嗎,陳浮生?」
陳二狗沒有追究,臉上如那一湖水波瀲灧恍惚,是驚濤駭浪還是古井不波,外人無從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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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陳二狗當然不是罵她,可她不知道啊,一副錯愕驚訝外加黯然神傷的楚楚可憐。
陳二狗喜歡把女人比作蛇,一條條五彩斑斕,但第一次覺得也有可以潔白如雪的小蛇,所以他心甘情願掏了十塊錢買門票,如果真被這條小白蛇咬死,陳二狗也沒怨言,老天爺要真花那麼大心思來禍害他這麼個小百姓,也值了。
「你竟然還讀過書?而且還是高中?我以為你頂多小學畢業呢。」
「舉頭三尺有神明,大雨天的你敢亂罵這南朝第一古剎,就不怕直接一個雷劈下來砸死你?」
於是陳二狗慌了,尷尬解釋道:「我沒罵你的意思,只是那話太順口,一不小心就溜出嘴。」
女孩走了,撐著傘,踩著布鞋,蹦蹦跳跳,嘴裏小聲唱著一首小曲,名字叫《蟲兒飛》。
陳二狗眯起眼睛,沒有轉頭,繼續眺望玄武湖朦朧景色,道:「想。」
她點頭道:「對,你沒罵我,你罵我爸。」
女孩雙手托著腮幫,剛好環住傘柄,兩把傘重疊在一起,雨雖然大,但此刻,這兩把傘庇護出來的小地方反而有種清凈地的味道。最後這個橫空出世看著比良民還要良民一百倍、但總讓陳二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女孩給了個方案,他出五塊錢請她進雞鳴寺,她就可以當做沒聽到那髒話。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有兩個酒窩,「起碼上輩子是,因為這雞鳴寺如今是尼姑庵,尼姑你知道吧?」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她微笑道:「都是緣分吶。」
「她還說了什麼?」
「本來我還想要去找一下胭脂井的,去看一看那個陳朝後主跟他女人避難的地方,但故意刁難你讓你念了一遍牆壁上的心經,燒了香拜了佛祈了願,也聽了尼姑念經,最後還吃到這香噴噴的雪菜面,爹媽總教育我要人哪怕離經叛道倒十分茶酒也得只喝個七八分,所以我決定胭脂井留在下次。」
「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能讓朱自清先生如此評說的城市,只有六朝古都南京。
「我沒病。」她一字一字緩慢道。
雖然被說成女人,一向覺得自己挺爺們的陳二狗沒生她的氣,她那張臉會讓人恨不得不食人間煙火,但他生王虎剩的氣,挑哪裡不好非挑這地,忍不住爆粗口道:「操你大爺。」
她長得不驚世駭俗,不像竹葉青那般讓人一眼便驚為天人,也不像胖妞王語嫣那樣讓人恨不得把眼珠子刮出來,但她有一張乾淨的臉龐,眼神乾淨,肌膚乾淨,那一頭青絲也讓人覺著乾淨,曹家女人也讓人見而忘俗,但她眼中終究有著一種世家子弟的深沉,陳二狗讀不懂看不透,見著了難免會心生敬畏,但眼前這小女人不會,說她小,是因為她長得很細緻,那是浸染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女子才具備的韻味,年紀也小,十五六歲的模樣,不膚淺也不深刻,沒有故作高深,也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那類矯情,即使說了一通讓陳二狗很頭疼的話,看到臉龐后,陳二狗還是覺得對著她是很舒服的事情。
她雀躍道:「這都知道?」
「我沒錢,你如果想要打劫,麻煩找個有錢的。如果不是為了錢,那你一定有病。」陳二狗沒好氣道,打火機有火星,可偏偏點不著,它要乾脆報廢了也算死了陳二狗點煙的念頭,那破玩意兒在行與不行之間徘徊,好像要故意折磨陳二狗。曹家女人下棋的時候說事出無常必有妖,陳二狗剛在上海被趙鯤鵬這條地頭蛇咬了一口,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才過了沒兩天,他當然得處處提防著。
女人蹲下來,輕輕拿過陳二狗手中打火機,嚓,一下子便點燃了,然後托著腮幫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視著目瞪口呆的陳二狗,道:「我起初跟著你的時候,就猜你是去夫子廟,是去燕子磯,是去莫愁湖,是去明孝陵,還是去總統府。如果是去夫子廟,我就覺得你是個迂腐執拗的衛道士,去燕子磯你就是個很有春秋風骨的人,去莫愁湖就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傢伙,去明孝陵就讓我覺得你有一肚子陰柔禍水,去了總統府的話,我就當做沒見到你這麼個俗人。」
「好,那我有病。」陳二狗翻了個白眼道,斜眼瞥了雞籠山,盡量把視線從那雙鞋和那小腿上收回。
陳二狗像是受到重創,「雖然我沒什麼文化,但好歹我上過高中歷史。」
「我跟了你走了足足兩個鐘頭。」女人一本正經道,嗓音沒有雁子那類成熟女人歷經滄桑的頹喪,也沒有老闆娘阿梅那種市井俚俗的膚淺,彷彿三分相似竹葉青,三分類似曹蒹葭,餘下四分,便都是她自己的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