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進取之道
第010章 引禍東流
兩個人哈哈笑了半天後，方才停歇下來，王石雷笑著問道，「大人你是故意的吧？那些人是不是你特意給安排的，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偏偏就讓朝廷巡察使給遇到，而且談論的又是他的事情？」
「楊大人——」眾人一回頭，發現我正站在外面笑著，便紛紛過來打招呼。
呂蒙正站在那裡，沉著臉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呵呵一笑，將呂蒙正迎到了正堂上，吩咐人將西北屯田時所造的各種冊子捧了上來，擺了一桌子，然後請呂蒙正查閱。呂蒙正取了一本兒冊子翻看起來，將其他的冊子交給手下的隨員們檢查，一時間屋子裡面都是翻閱冊子的嘩嘩聲。
一名呂蒙正的隨員非常不悅地責備道，「楊大人，久聞你統御有方，是皇帝的愛臣，為何放縱地方上有這些驕狂之士，聚集在一起妄加議論朝廷的政事？若是傳了出去，恐怕與令名有所損傷吧？」
呂蒙正聽了以後，也有一些意動，畢竟當初他提出毀棄邊城，也有當時的大背景在那裡，現在時過境遷，要改變策略也是合理的，只不過這件事情由別人提出來的話，恐怕與他的臉面不是太好看，正在考慮是不是詳細地詢問一下我的計劃時，忽然有人將我們的談話給打斷了。
前面的場地中央有一塊兒高出地平面的平台，高約三尺，方圓有十丈許，當中是一塊兒丈許高兩丈許寬的長木板，被固定在檯子中央，兩面都張貼著許多的帖子，眾人就是圍在這裏議論的。
「嘿嘿——」我正義地奸笑了一聲后，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山人自有妙計，反正他呂蒙正遇到我，也只有自嘆命苦了！」
「這不是漢代賈誼的過秦論嘛——」呂蒙正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不明白為什麼還有人圍著這東西大發議論，接著又看了一眼後面的那篇文章，卻是一篇相關的，六國論，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不由得用心地看了起來。
我低聲說道，「須得如此如此——」
「你也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奈何你身為朝廷命官，卻不知道體恤百姓的疾苦？既然熟讀《國語》，卻為何領會不了聖人的說教？百姓乃是國之本根，社稷礎石，若是不能聽取他們的意見，又怎麼能夠做出正確的決斷，贏得民心所向？西北之事，又豈是身
「我等現在就去聯絡大家——」眾人商議了兩句，立刻一鬨而散，諾大的廣場上面，頓時就剩下了我們幾個人站著。
只聽得一個士子正慷慨激昂地說道，「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這話說得好啊！想當初，竊以為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死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如今再想想，果然賄秦便是一大害也！」
見我回來后，王石雷笑著問道，「大人，怎麼樣？新來的欽命大員如何？」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不止，建立一個國家的艱難，確是難以形容的，大宋能夠從眾多的割據勢力中脫穎而出，並一統中原，自是非常之不易。
「哦？能有什麼不對？請楊大人先看看——」呂蒙正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的地說道。
那人先是引經據典地說明了一通兒割地求和的壞處，然後話鋒一轉，將話題重新引到了眾人關心的毀棄長城之外的城池這件事情上，「如今党項李賊雖然竊居河西要塞，頗有東進的野心，然則為堅城所阻，未嘗能夠輕易得手，單單一個靈州就攻打了五次，最後還
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后，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昔日周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民之有口，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其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楊大人，最近党項人可有什麼新動向？」呂蒙正問道。
旁邊立刻有人憂慮地接著說道，「如今我大宋立國不到百年，南有大理，西有吐蕃，北有契丹，東有高麗，再加上西北新起的党項李氏，其情勢不比六國強上許多啊！」
那隨員指著一條記錄，大感疑惑地問道，「這裡有一項，雍熙元年正月，購得高粱種子一百擔，支出白銀五百兩，怎麼這個價格會高的如此離譜呢？京師之中，一百擔最優質的高粱種子，也不過需要白銀五十兩而已，西北的價格，竟然高出了京師十倍，何其荒謬？」
拍馬屁的小蝦米！我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那人身上所穿的紅袍，心裏面很是不屑地罵了一句。這人的官職大概充其量也就是四、五品的樣子，只不過年紀看起來似乎不大，臉上也很有些書生氣，應該是屬於那種通過科舉走上仕途而且官運一直不錯的傢伙，難怪敢
我回答道，「估計是被我給氣得夠嗆，就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了。」然後將方才同呂蒙正見面的情形向兩個人學說了一遍。
「怕什麼！」我很不屑地回答道，「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現在可不是他的時代了。」
「也不能這麼說了！」我一臉委屈地回答道，「我只是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場所而已，所謂仁者愛人，我們身為父母官的人，自然需要廣泛地了解百姓的呼聲，這樣才能更好地造福地方啊！至於大家想要說什麼話，就不是我所能預料到了！他呂蒙正之所以會遭到大家的唾棄，還不是因為自己行的不正嘛，干我何事？」
抬頭看了看那木板上面張貼的內容，呂蒙正發現上面的花樣兒還真不少，從衙門的公文告示到城中居民尋找走失牛馬的招貼，可以說是應有盡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板左側的一塊兒獨立區域，上面張貼的文告上面字跡很零亂，顯然不是同一個人所寫出來的，再定睛觀察了一下，便注意到都是些關於時事政論方面的話題。
呂蒙正湊了上去，只見第一篇文章上面的題目是三個字，過秦論。
「好膽！」我大喝一聲，聲音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將那人嚇了一跳，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圍觀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心下十分沉重，良久後有人說道，「聽聞朝廷中有人建議毀棄長城之外的各座堅城，以達到堅壁清野的策略，使党項人的騎兵在大漠附近找不到修養的城鎮，不知道大家可曾聽說過？」
「此話卻是從何說起？」我用鼻子哼哼了一句，斜著眼睛看著呂蒙正，果然見他的呼吸停滯了一下，胸口起伏很是急促，顯然被那人的話給刺激到了。
「呂相真是勤於國事——昨天才到西北，未辭鞍馬勞頓，今日就要履職，真是我輩楷模！」我笑呵呵地將呂蒙正迎了進來，一邊讚揚道。
呂蒙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向我尋釁的機會，怎麼肯輕易放過去？當先走了過去，去看個究竟。
那人拱手說道，「大人，眾位先生，愚以為毀棄堅城，此舉與賄秦並無二致，皆是亡國毀家之舉也！」
這話一說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呂蒙正就起來了，經過一夜的休息后，終於從初到西北的窘境中恢復過來，神采奕奕地來到西北防禦使衙門，準備聽取我的述職報告，並詳細地查看一下屯田的實地情況，順便去聞名已久的西北印刷廠去轉轉。
我怎麼會中他們的奸計，於是不溫不火地喊了一聲道，「王師爺，看看，怎麼回事兒。」
那官員有些不服氣，還想要分辯幾句，卻被呂蒙正給打斷了，「今日鞍馬勞頓，本官先到館驛休息，有什麼話明日再說。」說罷便從高台上下來，回到了轎子中。
「六國賄秦，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國之所大欲，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戰矣。」那人大聲說道，「昔日六國之先主，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其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受大周皇帝禪讓得國，及至當今皇帝，數十年間披荊斬棘，攻南唐，滅北漢，定后蜀，平南漢，夷滅十國，才有了如此江山，其中辛苦，何人可知？」
「大人你這麼說可不厚道啊！」王石雷笑道，「那幾篇文章，總是你鼓搗出來的吧？你煽風點火在前，挑撥鼓動在後，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呂大人也不是傻子，等過了氣頭兒，肯定會找你的麻煩的，到時候，你將何以自處？」
「大人，這裏似乎有些不對吧？」呂蒙正的一名隨員指著冊子上面的一條記錄說道。
呂蒙正哼了一聲道，「楊大人不是也起的很早嘛！彼此彼此了——」
打通河西走廊是幾代人的夢想，當初通過這條財富之路，中原的無數絲綢瓷器運到了西方，換
原來如此，我當是發現了什麼事情呢？這些傢伙是想從價格上作文章，給我把這個剋扣屯田款，中飽私囊的罪名安在我的頭上啊！
「楊大人，毀棄堅城，大大不妥啊——」先前那人說道。
「送呂大人回館驛。」我對著從人大聲吩咐了一句，然後看著呂蒙正等一行人離開了視線。
想要整我？門兒都沒有！我恨恨地想道。
檯子上面的那些人，正在圍著兩篇新寫的文章議論紛紛。
「大人，你方才這麼公然鄙夷呂相提出的毀棄城池的建議，怕是有些不妥吧？」身旁的隨員小聲問道。
回到了衙門裡后，卻發現王石雷早已經等在那裡了，正在同七郎一起喝茶聊天，有說有笑的。
王石雷憋著笑，應了一聲後來到了那隨員身旁，去看那賬目。
眼睛一斜，同旁邊的王石雷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只見王石雷微微頷首，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說得好，我們支持你！」眾人聽了以後，紛紛叫好道。
「哦，先生可是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大家聽聽。」我笑著問道，一邊有意無意地看了看假裝看文章的呂蒙正。
再看呂蒙正的面孔，已經是一陣黃一陣綠了。
我先給呂蒙正斟了一碗茶，然後回答道，「還好，近日以來，西北尚且安定，前些日子有一股李賊企圖穿過長城，潛入到長安一帶滋擾，結果被我們給截下來了，聽說他正在河西忙著修築城池，短時間之內是不可能舉兵東進的，我正好利用這個時機來屯田，到了明年的時候，有了充足的糧餉，就可以對他用兵了，若是情況好的話，一戰可以定乾坤，盡收河西之地，打通河西走廊。」
「大人記性好，也不必在我等面前賣弄，下官不才，卻也讀過幾遍《國語》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也是知道的。」那官員聽我說完之後，語帶譏諷地說道。
信手翻了幾頁后，呂蒙正就停了下來，同我閑談起來，主要是問一些關於西北軍政的事情，畢竟屯田這種事情他自己也不是專家，主要事情還是要由手下來操辦的。
「有什麼內幕，提前透露一下嘛——」兩個人都把腦袋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