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煌煌大衍曆，何人執筆書
第933章 往事今朝憶（一）
大雨淋濕了額發，白衣人低聲喃喃著，兀自嘴硬，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漸迷眼眸，也讓那個高冠雲袖的美少年變得模糊起來。
話音戛然而止，卻是千寧臣看到周繼君臉上一閃而過的冷笑。
那時的自己固然冷血，可那顆心卻是柔軟之極，或許至今如此。
一局定山海，一戰殺聖人。
九十九世皆在七州，雖不知過往前世，可彼此間卻有著難以割斷的聯繫，畢竟這萬載大煜王朝是由第一世的千十七所創，百世圓滿的千十七所毀。
光陰荏苒，七州之事紛紛擾擾，那時少年，拚鬥于生死毫釐間，為的僅是報仇雪恥而已。如今回頭看去，雖擁有了七州，可失去的亦不輕於七州十萬里河山。
感覺到千寧臣身上漸漸消散的生機，白衣人冷著臉望向一旁，可輪迴邊的周繼君卻看得清楚，不經意間，白衣人眼中流淌出幾許哀意。
「原來揚州大掌
努力抬起被鮮血染透了的眸子，千寧臣拖著冰冷毫無知覺的身體，一步一晃地艱難前行著。從遙遠的炎州趕到豫州之東，一路與身後的追兵鬥智斗勇，幾陷絕地都憑著曾經消失很久的意念化險為夷，然而他被來福客棧拋棄，孤身無援，幾遭重創。等他到達豫東群山時，已是體無完膚，骨骼經絡盡皆崩碎，全憑胸中一口氣強撐到現在。
「江山拱手，為君一笑。」
這輪迴是千十七的輪迴，那些感悟也是千十七的感悟，周繼君雖能品嘗，卻無法身臨其境，更無法修完自己的百世輪迴。
自己算是英雄嗎？
白衣人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望向不遠處猶豫不決的幾伙人，一字一頓道。
世人皆稱天吾山君公子為這個時代第一英豪，比之那年的平天君聖還要更勝一籌，可若是按照英雄冷血無情
「……千，寧，臣。」
……
「不是我……」千寧臣張了張嘴，黯然無光的瞳孔晃蕩著，臉上浮起如若朝陽的紅光，卻是修鍊者大限到來時候的迴光返照。
「我來了……」千寧臣勉強一笑，笑容映在布滿傷痂的面頰上卻顯得猙獰可怖。
可他輕輕顫抖的手臂卻將他心中的悲慟和脆弱出賣。
時間荏苒，光影變幻，眨眼間，周繼君已踏足豫州土地。
抬腳，周繼君邁出這一世輪迴，飛入千十七另外九十九世輪迴。
「我做揚州大掌柜，只是為了它，君兄切莫意氣用事，內中記載著七州最大的秘密，君兄……」
抖著手把捲軸收攏，千寧臣慘笑著將它遞給白衣人，可等了半晌卻未見那人伸手來接。千寧臣深吸口氣，胸口劇烈的痛楚傳來，眉頭不由得微微抽搐。
他不過是碰巧站上了這段歷史的浪尖高處，
邁入輪迴界之前，周繼君怎麼也沒料到神回七州遇見的第一個人竟是千寧臣，那個身世不幸可從未向命運屈服過的男子，然而大業未成，他卻將一切放下，黯然離逝，就像他來時那般出塵而驚艷。
燭火下，俊美的少年深吸口氣，不再猶豫，提筆而書，洋洋洒洒的將書卷填滿。
「把酒言歡幾回醉，豈料今朝相拔劍……君兄，你是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昔日小酒肆中，那個雄姿英發邀他一同推翻大煜王祚的京城俊絕之首，武道大會上，那個笑歌擂台的第一公子，弱冠之年入住來福客棧的揚州大掌柜就這樣死在豫州大雨中，國事家事化作塵泥遠盪，只為了那點點不為世人道的小憧憬，將江山拱手相易，也將自己的前程性命拋棄。
重回四百年前，隔著輪迴迷霧望去，周繼君哪還不知閣中
深吸口氣，周繼君轉身，不再去看白衣人和他腳下的男子，可莫名的感傷卻縈繞心頭，久久不散。
……
胸中那口氣陡然沉下，千寧臣身體猛地一顫，轉眼后跪倒在泥濘之中。大雨滂沱，連成串傾灑在他四周，雨聲中，由遠至近的喊殺聲模糊不清。千寧臣怔怔滴看著身前的水窪，隨後一臉茫然地從懷中掏出捲軸，緩緩展開，想要將它毀在人生最後一場大雨中。就在這時，從遠處青山雨霧中走來一個頎長瀟洒的身影，千寧臣神情一僵，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起來。
「江山拱手，為君一笑嘛……可是，這江山與我又何干。」
「既是身死，心神未隕，那他應當去輪迴了，也不知今朝的他又有怎樣一番離奇故事。」
隔著朦朧輪迴迷霧，耳邊傳來千寧臣的低語，周繼君心頭沒來由的一痛，那個遙遠而模糊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他想開口和千寧臣說些什麼，可陡然恍惚，自己身處
阿柯就曾說過，英雄全身上下都堅硬如鐵，唯獨那顆心卻是琉璃做的，琉璃易碎，因此要深藏其中，不能沾染太多事……
白衣男子怔怔地看向跪倒于自己身前，血肉模糊已然辨不出形貌的男子，良久不語。
「你來做什麼。」
「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我負兄一時，後悔一世。」
看著說出最後一句話，隨後緩緩閉上雙眼的京城第一佞臣公子，饒是已過去四百多年，周繼君仍覺心頭一痛，他亦知道，那時的自己或許更痛更後悔。
少年抬頭望向蒼莽大山，長發被雨水打濕，散亂地貼在頰邊，鮮血混著水滴流淌在那張已逝的絕代俊顏上，蒼白黯然。
一世輪迴之邊，周繼君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那個人已不見了蹤影。
隨著時光倒流，周繼君穿梭于千十七的故往之中，可漸漸的，他心中泛起几絲失望。
「你在哪呢……君兄。」
「君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