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24

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24

「用不著神經刺激器了。」萊姆喃喃說。
「既然如此,我就要來硬的了。」她逕自走向貝格。「你被逮捕了,罪名是企圖協助他人自殺。」她的話一說完,接著便是喀喀兩聲。手銬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銬住了醫生的手腕。
(他還打算找他們談……)
桌面邊緣出現了一小部份瓶身。卡蘿拉把頭盡量向後仰,再一次用力撞向桌腳。
(無意義的念頭……)
「醫生。」萊姆向那男人打招呼,臉上綻放出愉悅的笑容。「快請進來。」
「我過不了體檢這一關。」
「我要和你談談。」
「我們最好凡事都小心點。」泰勒戴上手術用手套,俯身在萊姆身上,用手指在他的小腹上按摩推動,以刺激他麻木的大腸開始運作。湯瑪斯掀開毯子,拿出拋棄式紙尿布。
「你頭疼的情況如何?」
「談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
不行、不行、不行……她一吐就死定了。在嘴巴被封住的情況下,這是必然的結果。
莎克斯跟著泰勒,在人行道上往前走過幾戶人家。
「你要我安排會談時間嗎?是不是要我排在下星期?星期三好嗎?到時你有辦法實踐諾言嗎?那時你還在嗎?」
「林肯,你聽見我說話嗎?」
「妳可以把導尿管拔出來了。」
他呻吟說:「湯瑪斯……」
泰勒點點頭。「我認識所有林肯的醫生,但從來沒聽說貝格這個人。我在想,說不定他是他們的人。」
湯瑪斯歪頭比向一個黑色袋子。「把降壓藥瓶找出來,然後打開那些注射筒。」在莎克斯翻尋藥物的時候,湯瑪斯拉下萊姆的睡衣,從床邊抓起一根導尿管,撕開塑膠包裝套。他在導尿管一端塗上凡士林潤滑油,接著握住萊姆蒼白的陰莖,動作俐落地慢慢把導尿管插入萊姆的尿道。
「醫生。」萊姆虛弱地說。
「我們有很好的線索,強而有力的線索。其中有些一定會追出正確方向,妳會抓到他,莎克斯。在妳蹲進公共關係部門之前,這會是妳的最後佳作。我有個感覺,嫌犯八二三號慢慢變得越來越自大,說不定他會在教堂被逮捕。」
在她附近有張高大的桌子,桌上擺著一個大玻璃瓶。
「我只要一下子。」
遠方響起了救護車的警笛聲。
「不行。」
「我不幹了。」
「他沒事吧?」艾米莉亞.莎克斯焦急地問。
再努力一下。她掙扎向前,離桌子又近了一呎。
佩妮、維尼熊、錢包。
「我記得他叫貝格,也是醫生。」
泰勒瞋目怒視。「你忘了幫他導尿?還是他喝太多東西了?」
「你太大意了。」泰勒訓斥他。
「總有一天,他們會治好你,」泰勒說:「總有一天。到時,這種傷害比起腿部骨折嚴重不到哪去。你相信我,我不是在開玩笑。」
她雙手仍被銬著,嘴巴也被封住。歹徒還用一條四呎長的曬衣繩,把她綁在牆邊的水管上。
「不是他的錯,」萊姆辯解說:「今天一整天,我房裡滿滿都是人。」
萊姆想嗤之以鼻,但發出的聲音卻十分虛弱。莎克斯不喜歡看見他這個樣子。他咳了幾下,低頭看著神經刺激器,做了個鬼臉,似乎因為自己必須依賴這機器維生而覺得很不好意思。「莎克斯……我不認為我們能再繼續合作下去了。我只想說,妳的警察前途還一片光明,妳做了正確的決定。」
湯瑪斯微微笑了一下。「那由我來做就可以了。」
「他和我同個樣子。」泰勒說,隨即把音量放低,神祕兮兮地問:「他還打算找他們談嗎?」
「可是,你不能不幹。」她伸手指著牆上那張莫內海報。「看看我們已找到嫌犯八二三號這麼多資料,我們就快抓到他了。」
「藥多久才會生效?」
「他們不讓我退休。」
「沒有。」
忍住它……
「什麼?」
「我來。」他抬頭看著她。「不過,妳能不能……能不能接手做這個?我不想讓管子扭曲打結。」
醫生靈巧地掀開萊姆的眼皮,再次觀察他的眼珠,然後又換至另一邊。他準備好血壓計,測量了萊姆的血壓。他的眼神飄向遠方,心思全專注在這詳細而重要的診斷工作中。
「橫隔膜神經刺激器,這可以幫助他繼續呼吸。」他打開機器開關。
她嚇了一跳,感覺整個人輕飄飄地。「他……他以前真的認真提過這念頭?」
她奔回萊姆家的大門前時,湯瑪斯正好要把門關上,她逕自推門闖過他身旁。「我忘了筆記本了。」
「我現在就要和你談,就我們兩個。」
萊姆一昏過去,塞利托立刻拿起電話。「先打九一一叫救護車,」湯瑪斯說:「然後再按那邊那個按鍵,快速撥號。那是我們的脊椎神經醫生彼德.泰勒的電話。」
湯瑪斯拿起一個米黃色方盒,頂端有開關和刻度盤,有一條電線從方盒中伸出,另一端連接在一塊扁平圓盤上。他把這塊圓盤放在萊姆的胸口,用膠帶固定。
終於,反胃的感覺被壓下去了。一會兒後,她覺得舒服多了,雖然折傷的手腕痛得讓她流出眼淚,但她還忍得住,繼續努力以毛毛蟲運動朝桌子爬去。她前進了一呎,又一呎。
糟糕!桌子被她撞得移動了,桌腳已退出了她搆得著的範圍。那個瓶子搖晃了幾下,最後還是保持在桌面上。卡蘿拉想再把曬衣繩弄鬆些,但已辦不到了。
泰勒醫生只是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但在這時候,他突然發覺和自己說話的,是個極為美麗的女人。他撥撥頭上稀薄的灰髮,偷偷瞥了這女人纖細苗條的身材一眼,又趕緊移向停在屋子前的幾輛巡邏警車,問:「他在幫你們辦什麼案子?」
莎克斯衝上樓梯,湯瑪斯轉身追她。
她戴上手套,用左手小心翼翼握住萊姆的陰莖,右手提著導尿管。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摸過男人的這個地方了。這裡的皮膚又細又嫩,她不禁覺得奇怪——男人身體中心的這個部位,在大部份時間竟然都像絲綢一樣柔細。
「莎克斯……」
不,不……
十五分鐘後,彼德.泰勒下樓去了,走到人行道上加入那些警察。
「確切地說,就像有十幾個大錘在敲。我脖子的情況也一樣。今天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嚴重抽筋兩次了。」
「他一直說他好累。」
萊姆笑了,旋即又斂起笑容。「我很累了,而且也受了傷。該死,我想我在醫生認為不可能受傷的地方受了傷。」
「你說什麼?」
男人大步踏入房間。「我接到湯瑪斯的通知,他說情況很緊急,是嗎?」
「血壓降下來了,現在只需要多休息。」
「可惡!萊姆!」她喃喃罵道,轉身便往回跑,拋下話說到一半的醫生。
「我不想聽任何藉口。」醫生立刻頂回去。這就是彼德.泰勒,脾氣硬過任何人,即使遇到像萊姆這樣牛脾氣的病人,他也不讓他有任何牛脾氣的機會。
她閉上眼睛,只想著:深呼吸、吸氣、吐氣。
你這混帳東西!卡蘿拉心想,我一定要宰了你!
萊姆皺起眉頭。「我們是有點分心,醫生。昨天晚上太忙了。」
萊姆渾身抖得很厲害,湯瑪斯立即拿起毯子蓋住他。
「血壓呢?」
她又想到,佩妮這時心裡在想什麼呢?
「他們就快到了。」莎克斯看向窗外說。
「計程車綁架案?電視新聞從早報到晚。這樣很好,對他來說,投入工作是最好的事。他需要朋友,也需要生活的目的。」
天啊,莎克斯心想,他就快中風了。
她轉過身,發現彼德.泰勒醫生一個人站在一棵銀杏樹下。「我能和妳談談嗎?」
莎克斯知道,她在林肯.萊姆的世界中可以算是不存在了。不管他還有什麼話沒說——她覺得一定有,而且也許有很多——都必須等到以後再說了。她走出房門。湯瑪斯站在門外走廊上,關上她身後的房門,動作如此正確。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向她點點頭,要她走在前面。
「這樣很好。我很高興昨天早上第一位趕到現場的警察是妳。除了妳,我可不願和別人一起走格子。」
「我……」
「威廉.貝格醫生,這位是艾米莉亞.莎克斯。」
他感覺醫生的拇指停止動作,他猜,那裡應該就是他碎裂的第四脊椎。
當莎克斯離開萊姆的房子,走到戶外熱氣瀰漫的夜色中時,她聽見附近有聲音傳來。「對不起?」
她的喉嚨因極度口渴而火辣刺痛。空氣中的黴菌和陰濕氣味,也同樣刺激她的呼吸道。
「狀況不妙。」他又量了一次血壓。「一百五十。天啊。」
「晚點再說。」
「沒有,他不想了。」湯瑪斯回答。然而,從他的說話口氣,莎克斯感覺得出他在撒謊。她不知道他們指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件事是否重要,但她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警笛聲更接近了,同時伴隨汽車喇叭的鳴聲。救護車一定被街上的車流堵住了,而那些駕駛人卻不急著讓路——這是這座城市最讓莎克斯氣憤的現象之一。
泰勒滿臉的不高興突然轉成了笑容。「也是時候了。我不是勸過你好幾個月,要你找點事情來做。對了,排便的情況如何?」
泰勒似乎也沒被湯瑪斯的謊言騙著,他說:「我明天會再來,看看他在做什麼。」
「我檢查一下你的眼睛。」泰勒打亮手電筒,照射萊姆的眼珠。莎克斯觀察醫生的表情,發現他臉上閃過憂慮的神情。
「喔,這倒不是問題。」
萊姆躺在偌大的病床上,頭髮散亂,臉已沒那麼紅了,手腳也不再如象牙般白。房裡有膿瘡和內臟的氣味。床上的床單已換新,萊姆身上的衣服也更換過了。這次,他睡衣是綠色的,和戴瑞的西裝顏色一樣。
湯瑪斯彎下身,替萊姆打了第二針。
「你看起來還很不錯。」她沉默了一下才這麼說。然而,他實際的情況並非如此。
「妳不能上去,他在和醫生談話。」
「彼德,」湯瑪斯說:「神經異常反射。」
莎克斯打開皮下注射器,說:「可是我不會打針。」
湯瑪斯看著毫無反應的萊姆,說:「應該生效了。不過,如果劑量過高,會讓他休克。」他俯身翻起萊姆的眼皮。藍色的眼珠呆滯、無神。
幾分鐘過去了。救護車似乎沒有任何進展,接著,擴音器啪噠傳出有人吼叫的聲音,之後警笛聲才又慢慢接近。
「很好。」泰勒看向桌上擺放的儀器設備。「你早就該這樣做了,說不定警察局還會要你回去上班。」
「照我說的做,先睡個覺。」
莎克斯發現自己正在撫摸萊姆凌亂的頭髮。她抽了一張面紙,擦拭他的前額。
「運氣?他們花了幾年才抓到邦迪。還有黃道帶殺手?還有狼人?」
隆尼,我不想誇大,我來這裡是為了你,親愛的……
樓梯那邊響起腳步聲,兩名身材魁梧的救護人員出現在房門口,身上的無線電還在沙沙作響。他們奔進房裡,檢查萊姆的血壓和神經刺激器。一會兒後,彼德.泰勒醫生也趕到了。
「莎克斯!」萊姆吼道。
她抬高頭伸直喉嚨。
「我馬上下來。」
泰勒走到床後,用手指按住萊姆的脊椎兩側。雖然萊姆從未看過自己背後的傷口,但他心想,現在泰勒按住的地方,應該就是他幾年前手術過後留下的刀疤位置。泰勒專業而熟練地替萊姆按摩,鬆弛他肩膀和脖子緊繃的肌肉。漸漸地,萊姆覺得疼痛感慢慢消失了。
「談你。」
他指的是自殺。萊姆瞄了湯瑪斯一眼,說:「我好一陣子沒想這檔事了。」
被萊姆一說,泰勒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才訝然發現房間裡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裝備,好像有人剛剛趁他不注意才偷偷把這些東西搬進來。「這是幹什麼?」
泰勒突然說:「所以,你已放棄那些無意義的念頭了?」他仔細盯著萊姆的眼睛。
「林肯。」一個人的聲音響起。她轉身,看見門口站著一位男人。他詫異地把整個房間環顧一遍,一一打量房裡的儀器設備。
湯瑪斯向救護人員介紹泰勒醫生。他們似乎很高興有專家在場,便自動退開,讓泰勒上前到床邊。
湯瑪斯叫道:「我要人幫忙,誰來?」
「我這台老機器已經使用過度了,我只能這麼說。」
「已經降了。不過這次情況很糟,最高曾到一百五十。」
「妳是他的朋友,對吧?」醫生問她。「我是說,妳和他一起工作,但妳也是他的朋友。」
「這樣有生命危險。」
「嗯,等我們抓到那壞蛋,我會再回來看你。」
湯瑪斯出現在樓梯頂端。「他說謝謝你,彼德。呃……其實他沒說出這兩個字啦,不過意思大概是這樣,你很了解他這個人。」
「看來,這裡好像發生過什麼刺激的事。」
她扭動身體,在地板上想再往前爬,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失去平衡,以背部直接著地。她張大嘴巴,知道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不好!在響亮的「波」一聲後,她的手腕折到了。她透過被封住的嘴巴尖叫,昏了過去。過了一會兒,當她醒過來時,她發現體內湧起一股強大的反胃感覺。
在湯瑪斯拿出血壓計綁上萊姆如雪花石膏般的手臂時,莎克斯才發現,萊姆的身體幾乎沒有皺紋。他已是四十幾歲的人了,但身體卻像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卡蘿拉.甘斯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一道陰冷、歪斜的光線落在牆上,照亮一張衣著襤褸的耶穌像和一堆發了霉的聖經故事書。地下室中央疊了五、六張小椅子,她想,大概是給主日學的孩童用的。
湯瑪斯說:「大概十二到十四小時沒排便了。」
如果她能把玻璃瓶打破,也許就能用碎玻璃割斷曬衣繩。桌子離她有段距離,但她側身躺在地上,扭動身體,像毛毛蟲般慢慢朝桌子移動。
泰勒抬頭看向萊姆臥房的窗戶,沉默一下後,才接著問:「妳聽過遺忘河協會嗎?」
「什麼意思?」
塞利托照做了。
「嗯,當然。」泰勒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灰暗的夜空。「那是當然的。」他低下頭,看著莎克斯的名牌。「莎克斯警員,我花了許多時間,勸他別往那個方向想。但是,我醫療癱瘓者的經歷已有很多年了,我知道他們的脾氣都很倔強。不過,說不定他肯聽妳的話,就算聽進幾個字也好。我在想……妳能不能……」
湯瑪斯一定知道莎克斯說的是謊言,因為他奔上樓時一次就跨了兩級階梯。不過,莎克斯還是領先他很多,當她推開萊姆臥室房門時,湯瑪斯才剛踏上樓梯頂。
「一千一百公克。」湯瑪斯說。
她感到虛弱無力,無法有條理思考。
「什麼?」莎克斯說,被湯瑪斯的話嚇了一跳。
「妳的……」
「怎麼?」莎克斯問。泰勒倚在一堵石牆旁,又不自覺地撥弄了一下頭髮。莎克斯想起自己已不知多少次用一個字或一個表情嚇走男人。她心想,就像過去那樣經常地想:美麗是一種多麼無用的力量。
「如果現在我們沒把他救醒,他們到了也一樣無計可施。」
她又向前爬了點,側躺著,調整呼吸,死盯著那張桌子,目前看來還毫無希望。她心想,這樣做又有什麼用?
忍住……
「妳要戴手套嗎?」
塞利托猶豫了一下,露出一般警探遇到市民詢問案情時的共同表情。但是,莎克斯猜泰勒和萊姆的關係很近,因此便說:「是綁架案,你沒聽說嗎?」
炸彈!她突然驚覺,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汽油味。
「要多晚,萊姆?」她諷刺說:「明天?下星期?」
離他最近的是莎克斯。她點點頭,上前一步。湯瑪斯攙住已失去意識的萊姆的雙臂,把他拉往床頭,挪動了一下位置。他扯開萊姆的襯衫,露出蒼白的胸膛,說:「其他沒事的人全都出去。」塞利托、班克斯和柯柏猶豫了一下,才轉身朝門外走去。塞利托走在最後面,他回身把房門帶上。
「抱歉?」這兩個字讓她升起不祥的念頭。「別說這兩個屁字,萊姆。」
(形狀像太空船,又像刺魟的東西……)
在泰勒俯身檢查時,萊姆注意到,醫生頭髮稀薄的頭皮上結滿無數粒汗珠。
「你是說你和你的肺,是嗎?」醫生苦著臉問。「呃,我們再讓它運作一會兒,為何不呢?只是等看看接下來到底會怎樣。」他看向莎克斯。「也許妳可以先到樓下等。」
不行!忍住它!
她辦到了。透過鼻子呼吸,把心思全專注在凱蒂、艾迪和佩妮身上,還有那個裝有她所有珍貴財產的黃色背包。她在心中注視著它,想像背包每個不同的角度。她的一生都在部背包裡,還有她的新生。
不,不能這麼想!停止懊悔念頭!這樣做絕對是正確的,妳這麼做是為了隆尼,也是為了妳自己。他會以妳為傲。凱蒂已這樣告訴她上千次,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她又嘎吱嘎吱扭動身體,往牆邊退回一、兩呎,然後往上看。
「我知道。是我不小心,沒好好注意他。噓……我得聽一下。」他戴上聽診器,把血壓計充氣,然後慢慢洩出。他注意看著手錶,兩隻手一動也不動。「該死,舒張壓一百二十五,糟糕。」
「撐著點,林肯……」
「剛剛走進去的那個傢伙,妳知道他是誰嗎?」
這個動作讓她想到了佩妮,想到她還小的時候,就像這樣在床上滾動,一下滾到她這邊,一下滾去隆尼那裡。她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個人孤單地待在那個恐怖的地下室,便著急得哭了出來。
她猜這棟建築物是一座教堂。
湯瑪斯謝過醫生,泰勒便把袋子揹在肩上,沿著人行道離去了。湯瑪斯揮手指向塞利托。「他想和你談一下。」塞利托迅速上樓,消失在萊姆的房門口。幾分鐘後,塞利托和湯瑪斯一起走出來,表情十分嚴肅。「該妳上去了。」他對莎克斯說,轉頭比向樓梯。
該死,真該死!她心灰意冷地抬頭看著那污穢的玻璃瓶,才發現瓶裡有液體,還有一個東西浮在液體上。那是什麼東西?
「他有說他從哪裡來嗎?」
她感覺砰一聲,頭部撞上了桌腳。她總算碰到它了,不過也已經無法再向前進。她把頭前後擺動,用力搖動桌腳。她聽見瓶中液體發出潑濺聲,那個玻璃瓶開始在桌面上滑動了,她抬頭往上看。
她小心抽出管子。「我該……」她點頭指向尿袋。
卡蘿拉拚命扭動身體,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張桌子。她絕望地哭泣著,退到牆邊。牆邊有個檔案櫃,可以提供她一點點保護。她用力把腳縮回,在驚慌失措下,又猛然伸直。這個動作讓她失去了平衡。在萬分恐懼下,她知道自己即將再次以背部著地。不!別倒下,不要……她奮力穩住平衡,保持絕對靜止狀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她顫抖著想把重心往前移,但還是翻倒了,被手銬銬住的手壓在身體下面,已折裂的手腕承接過身體的全部重量,駭人劇痛立即襲來。接著,值得慶幸的是,她再一次昏了過去。
(打算找他們談?)
忍住!要忍住!可以的,妳一定辦得到。又來了……她乾嘔了一下,接著又一下。
一會兒後,排便的工作完成,湯瑪斯接手剩下來的身體清潔工作。
突然,萊姆動了一下。他的頭部輕輕搖動,前後挪動了一下,調整好在枕頭上的位置。現在他的皮膚已不像剛才那麼紅了。
「他的臉為什麼這麼紅?看起來好像快爆炸了。」
那東西看起來像燈泡。不,不是整個燈泡,而只有燈絲和基部,固定在一個燈座上。有條電線從燈座拉出,接到那種當你出門度假時留在家裡自動定時開燈的計時器,它看起來很像……
「妳怎麼知道?這是結婚週年禮物……抱歉,剛才嚇到妳了。」他說,目光從她身上別開。他突然變得靦腆起來,這讓莎克斯覺得有些難過,聯想到父親在紐約的斯龍凱特陵癌症醫院的手術準備室中的樣子。那天他們送他進手術房進行探查性手術,之後他就再也沒醒來。虛弱比威脅更駭人。
「當然。沒問題。」
他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兩個一定會表現很好。」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醜的睡衣,」莎克斯說:「一定是你前妻送你的,對吧?」
「妳和隆恩。當然,還要加上梅爾,還有吉姆.波林。」
「是吧,我想應該算是。」
「已接近正常了,」他說:「排尿情況如何?」
一時之間,在這短暫時刻,她氣力全失,只希望自己沒離開過芝加哥。
那麼,他問湯瑪斯的這句話就是指這件事了。
「我們兩個?」
莎克斯衝進房裡,把萊姆和那個醫生都嚇了一跳。醫生靠在桌子旁邊,雙臂交疊在胸前。莎克斯關上門,扣上鎖,逼得湯瑪斯在外面猛敲門。貝格轉身面向她,皺起眉頭,對她的行為大惑不解。
「就是這樣才不需要我了,現在你們需要的只是一點點運氣。」
「沒有。啊,等等……那是主張安樂死的團體,對嗎?」
「他的確是。」湯瑪斯就事論事說。他從床邊桌下拖出一個醫藥箱,打開,然後又繼續量血壓。「神經異常反射……都是今天的壓力引起的,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壓力。他還不習慣今天這種情況。」
湯瑪斯熟練地將藥物注射進萊姆體內。
「他不在乎死。」他瞄了她一眼,似乎有點意外她竟然沒查覺出此點。「他怕的是癱瘓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他準備打另一針。「他已經有過一次了。中風,我是說,這才是真正讓他害怕的事。」
醫生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