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美人恩，花如雨
在一株看上去模樣大不相同的花樹下，一個白衣女子亭亭玉立。
積雪被掃開，空氣中驀然飄蕩著一股清冽的香氣，好像玉蘭綻放時，初吐露的芬芳。
絕於塵世，若有佳人，紅泥小火爐，素手烹茶，定讓人沉醉不知歸路。
——婉兒。
「唉……」
「送給你的，喜歡嗎？」
不遠處的張凡，見得這一幕，亦不由得痴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莫過於此。」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默默地做著，不求回報，不願告知，只想在良人來時，有一口熱茶飲用。
彷彿被弄痛了小白花似的，婉兒輕輕地將其放到了花堆中，點綴在最上方。
「哥哥你早就來了啊！」
張凡的心中，忽然覺得堵得慌，默然舉步來到茶桌前，端起猶自溫香的茶水，一口飲盡，好像不如此，就辜負了什麼似的。
不覺間，她伸手捂住嘴巴，好像生怕驚呼出聲，驚醒了夢境一般。
在兩盞香茗的一旁，尚有一個小小的木盤放置，其上裝滿了一種黃白色的堅果，即便藏於殼中，仍有香氣散出。
放下茶盞，隨手拈起一枚堅果入口，濃烈的香氣便在口中爆了開來。
任誰都能看出，這株奇形花樹生機已絕，那朵小花，或許便是它最後的生命精華。
一樣葬花，有人能弄得凄美血腥，有種毀滅的美感；有人能吟唱出一曲哀傷的曲調，自傷其身，讓人潸然淚下。
風乍起，吹落花如雨，一朵朵綻放，一
枯木逢春，即便是千年萬年的枯木，為了婉兒的願望，張凡也會叫它開花，恍若眼前這株剛剛凋零了最後一朵花兒的小樹。
與墨靈和蠻牛的焚琴煮鶴相比，婉兒美麗的大眼睛中閃過的驚喜之色，勝過人間一切誇讚。
這麼多年相處，其他的不敢說，聞香識人張凡還是能做到的。
越過婉兒小小的肩膀，張凡清楚地見得，在她的面前有一個小小的隆起，一片雪白中幾不能分明。
染綠，抽芽，長葉，開花。
不覺間，這已經是張凡踏入此地第二次嘆息。
張凡一邁出內室，便見水汽氤氳，如墜仙境，聞得茶香縈繞不散，口中生唾。
張凡一言不發，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他身旁的兩個化形大妖，卻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待到繁花落盡，美景終時，婉兒回過身來，燦爛地一笑：
「婉兒有預感，哥哥很快就會來看我呢。」
還不待它繼續飄蕩而下，一隻白生生的小手抬起，將其接在是掌中。
蠻牛就差遠了，石屋本小，可憐他龐大的身軀濃縮成小狗大小，繞在張凡的腳邊無所事事，轉了兩圈，很是無聊。
「啊……」
良久，張凡長出了一口氣，也不管兩個傢伙，踏步向著門外走去。
在婉兒的面前，那株奇形花樹上，
婉兒完全不知道，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她的身後，只見她彷彿自語，又似在對著花兒說話，黃鶯出谷般美妙的聲音傳出：
恍惚間，他似可看到一個一襲白衣的美麗女子，輕盈地跪坐在地，先在茶桌的對面擺上一盞香茗，然後才給自己斟上一盞，連寂寞與茶水共飲。
悠悠起身，待迴轉時，臉上已是帶著淡淡的笑容，從葬花的情境中脫離了出來。
輕靈到極致，隨著風兒飄飄蕩蕩，片刻后，方至一人高。
婉兒大幅度地點了點頭，一雙小手將花兒緊緊地攥住，嬌弱的身子也依偎了上來，彷彿可藉著他身上的溫暖，抵禦風雪。
甫一出門，但見白雪皚皚，一樹嫣紅，久違的紅花谷景象躍入眼帘。
婉兒卻不同，她是獨一無二的，略有惋惜，稍含失落，似是遺憾，不帶哀怨，有的只是靜靜的等候。
鬧市紅塵之中，當以酒之濃烈為貴，絕塵拔塵之處，則獨重於茶。
「花兒啊花兒，你為什麼不晚上兩天謝呢？」
隨即，一抹驚喜的笑容，在美麗的臉上綻放。
良久良久，時間徹底失去了意義，張凡與婉兒依偎著，在花樹下久久地站立著，好像要一直就這麼，到得永遠。
不為枯木逢春而驚奇，不為花樹新生而感激
那些堆積在一起的雪白，皆為一些散開的花瓣，枯萎下來的白花，哪怕從樹枝上脫離，依然不改芬芳。
這樣的舉動，做上一千次，一萬次，也未必能在等候的人到來時，恰有一盞溫熱的香茗品味，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墨靈還好，站在他的肩膀上，輕啄著他的頭髮，似可理解他心中所想似的。
此時的茶桌上，有兩盞香茗，一盞滿盈盈地，並無人觸碰，對面另一盞，則被人飲去半盞，杯盞邊緣隱然有飲用過的痕迹，淡淡的女子體香混雜其間，即便茶香雋永，亦不能掩蓋。
白衣賽霜雪，烏黑的秀髮飄散在香肩上，空靈而飄逸，儼然與幽谷的氣質契合，融為了一體。
下意識地，他放輕了腳步。
張凡爽朗地一笑，豁然伸出指來，虛空一點。
一朵朵細碎的小白花，爭先綻放，一縷縷醉人的芬芳，依次彌散。
「哈哈哈……」
賞花賞花，到底是花似人美，還是人比花嬌，在婉兒綻放的笑容中，張凡一時迷失，不能分辨。
婉兒臉上染上一抹嫣紅，好像為剛才的一幕感到羞怯一般。
茶之韻在悠然，在平淡中見真意，需要的是沉澱下來的細細品味。
「哥哥，你來了。」
張凡帶著婉兒來到那株花樹前，輕聲說道。
在這方與世隔絕之處，幽谷石室之內，實在是沒有什麼比一盞香茗更為應景的了。
「婉兒，你想跟哥哥一
張凡微微一笑，終於為那朵花兒，找到了最合適的主人。
一朵朵火紅色的花兒在枝頭上綻放、凋零，生著憑空，散亦隨風，不著天地，飄逸之餘，也少去了幾分真正的生機。
「嗯！」
然而在這個時候，眼前徒有茶香四溢，不見佳人影蹤。
還是剛剛的那一縷清風，撥動了樹枝，就是這麼輕輕一顫，讓這最後的小白花，也從樹枝上跌落了下來。
這種堅果的名字，張凡並不知曉，但這個味道，他卻不陌生，曾幾何時，這東西曾被他隨口一贊。
堂堂東華真人，縱橫萬里廝殺，不知多少高人身隕其手下，又有多少人仰望而不可見，卻在這短短時間，尋常事物面前，接連嘆息。
相信不用片刻，她就會在這一片不知看了多少年的平淡中，發掘出新的新奇，然後等著張凡前來，一起觀賞。
言語時，不為人注意地，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憐惜之色，不為這生命流逝的花樹，只為身邊的可人兒。
嬌嫩的嗓音，迴繞在谷中，似是抱怨小白花的早早凋謝，讓她的賞花計劃不能實現，話語間又帶著柔和之意，似在惋惜著白花的凋零。
此時此刻，婉兒一臉滿足，別無所求。
先是踮起腳尖，舉手過頂，再幽幽嘆息一聲，托著小白花到瓊鼻前輕輕地一嗅，整個動作優美而閑適，直可入畫。
幽幽一嘆，輕輕一拂，飄雪覆蓋，隔絕芳塵。
張凡下意識地快進了兩步，衣袖一擺
「婉兒。」
「砰……」
張凡微微一笑，好像卸下了心中千鈞重擔一般，緊隨其後，舉步邁入。
飛雪激蕩，隨風四散，一抹翠綠，在花樹上流轉。
一邊說著，婉兒一邊輕盈地蹲下手來，雪白的小手輕輕地在雪地上左右撥弄了一下。
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張凡只覺得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地觸動了一下，一時間，竟是不捨得打攪這份美麗。
話音落下，她自見面后第一次放開張凡的手，好像回到了少女時一般，蹦蹦跳跳地向著屋中跑去。
若非那熟悉的味道入口，他自己怕是都已經忘卻，卻有人始終不忘，長久地準備著一份。
張凡的目光在茶桌上一掃，頓時心中一動，停下了腳步。
偶然一縷清風拂過，拂開了額前亂髮，露出了那一朵紫色幽蘭，嫻靜而優美。
清脆的聲音中，帶著雀躍，放下手來，婉兒的臉上已是浮現出了歡欣無比的笑顏。
腳尖在地上點過如繽紛舞蹈，彷彿生怕一步小心，便踐踏到了鋪陳在地面上的一層花雨似的。
「哥哥，謝謝你陪我賞花。」
若是旁人至此，自然不明所以，但是張凡卻是一轉念，便明白了過來，心中更是暗自嘆息。
可以想見，這絕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淡淡的風在輕吟，拂動著這朵小白花左右顫動，儼然仍在枝梢上，向著面前的空谷幽蘭招動著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