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章 伏魔之殤，蚩天無恨
近在咫尺火光撩過臉龐，映出一片火紅；遠方呼嘯而來魔幡，勾招本體魂靈。
說道尋出強壯者將其捏死的話時，小蚩的眼中有興奮有狂熱，有說不出的快意，與此前的冰冷與百無聊賴相比，有天壤之別。
每當他笑時，他那抬起的臉就會更無所遮掩地曝露在夕陽下，映照出一片虯結如樹根，猙獰似蚯蚓，蠕動著的醜陋。
——伏魔神君，丐無名！
「呃……」
「伏魔除妖天地間，百家供養何須名？若得一日乾坤凈，甘為躬耕劣馬牛。」
恰在這個時候，山城中那個恐怖的存在似乎發現了青衣劍仙的出現，一聲冷哼直接在耳中響起，這是赤裸裸的警告與威嚇。
老樹昏鴉，雞鳴狗吠，阡陌縱橫村田，炊煙裊裊人家。
在肉眼可見的遠處山腳下，有老父生日的喧囂，老母羹湯的溫暖，嬌妻倚門的相望，襁褓中等待著某人歸來取名的懵懂孩兒……
小蚩的行為，似乎是無止盡地繼續著，他的整個世界便是如此，只見得日出月沉，花開花落，一輪又一輪，始終不變。
小蚩，不，是蚩天魔神擺了擺手，百無聊賴地說道：「我等了你好久，就只有這些嗎？」
「是魔道修士在屠靈飼寶。」
這一剎那，青衣劍仙的腦海中好像有一塊鏡面破碎成了相對的兩半，一半映照出火光慘劇，一半是家人溫馨場面，二者漸離漸遠，只能擇其一而追去。
青衣劍仙有些遲疑，山城中傳來的慘叫聲在這一刻顯得愈發地響亮與刺耳，聲聲直入他的神魂當中。
說話的同時，蚩天魔神抬起頭來，眼中有神光，直刺高懸東西的齊輝日月！
數十上百模樣，中亦有那午後夢想乞丐，幸福滿足地乞討模樣……倏忽之間，上百個各異面容閃過，最終定格在一個蒼老而豪氣不改的面容。
五行明輪下，百世輪轉過，被看透了心中堅持執念，洞察了大道根本，伏魔神君的下場已經註定了。
須臾之間，億萬里河山恍若鏡中世界，碎成了無數的碎片，進一步化作無數的晶瑩，分解成數不盡的
若只是山城大火中的一個尋常乞丐，面對必死之局只要閉目待死便可，不再需要選擇。
「父親……母親……清兒……孩子……」
霎時間，火焰暴漲，魔影穿梭，滿城的慘叫哀鳴鬼哭神嚎，掩蓋不住一曲高歌：
村口外，老樹下，一個幼童靜靜地蹲著，手指在樹下划拉撥動著，除卻肩膀小範圍地抖動，整個人就彷彿是靜止的雕像，連烏鴉麻雀都毫不在意他的存在。
此時，無論是山城百萬居民，還是寄寓其間的商客，都在生死與毀滅的大恐怖邊緣掙扎著，每一刻都有成千山萬的凡人死於火、歿于煙，更有十倍於此數者在聲聲獰笑中被生生抽去了魂魄，留下空殼為烈焰燃料。
這一碎片上的小世界，那一幕躬耕，永恆定格在了那裡，最終為明輪攝入，容納到了最深處。
在那一剎那，在青衣劍仙清秀的臉龐為烈焰映照得一片通紅的時候，諸般各異面容，在他的臉上一一浮出。
……
可是即便知道，又能如何？終究遲了。
十方招魂幡這個級別的魔寶，絕對是魔道大宗師級別的頂級強者才能擁有，加之如此肆無忌憚地屠城飼寶，足可那魔道宗師的無所顧忌。
此時的他已經將一切看得透徹，以青衣劍仙的力量，入城必死，死的不僅僅是這一世虛幻的青衣劍仙，還有數萬年來斬妖除魔無數的伏魔神君；
在這些晶瑩顆粒間，獨獨有小塊碎片保存完整，中有老黃牛，為人驅策，躬耕薄田，汗滴禾下土……
「呃……」
在那一顆老樹下，詭異地似乎存在著很多的蟻群，小蚩手指撥弄處，有一波波的螞蟻為了搶奪食物，或是為了什麼其他的原因，不亦樂乎地撕咬著，密密麻麻的戰爭。
小蚩緩緩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漸漸不見，聲音中的天真亦散去在風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路不在別人的手上，只在自己的腳下。」
「哈哈哈哈……」
山城大火有終時，生靈塗炭后一場豪雨
在那碎片被明輪捲入核心的一剎那，似有一道門戶洞開，驚鴻一瞥，數不盡的類似碎片在其中漂流，彷彿上元之時，凡間男女飄竹、紙浮舟于河上，上書心愿，祈願實現。
「為什麼要引領他們？」
在這些人的身上，幾乎都有小蚩的影子，這與他是一類人，是兄弟姐妹。
說著這句話，小蚩的眼中再次閃出了亮光，一如遇到了強壯的螞蟻一般。
「為人父母，他們卻只是給你飲食，不教導你其他，不保護你，等你長大了，或許他們還會讓你替他們去打仗……」
永恆不變，空間在那裡凝固，時間亦為之停滯，即便是明輪亘古轉動，也無法將其磨滅分毫。
老樹無言，一陣抖動，樹皮上映出的景象一變，聲音再次響起，平添了幾分誘惑：「你看，這裏面有你的父母，你看看他們是怎麼對你的？」
這，便是小蚩的臉上，唯一有笑容出現的時候。
「他們這麼排斥你，欺負你，就因為你天生就跟他們不一樣，跟他們不是同類，你就不想……」
「小蚩小蚩，天生貌丑，如魔似鬼，狗也不理，雞也不睬，沒有人愛……」
醜陋的小男孩百無聊賴地做著這一切，似乎有點厭倦，又不曾挪動半點，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機械地撥弄著。
在這一刻，百世輪轉的一切迷霧散去，不是伏魔神君掙扎而出，而是孔雀明輪王放開了控制，他的清醒，本就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終究還是撲了下去，御劍入山城，行必死之事。
這個叫小蚩的男孩，他的世界只有眼中倒映出來的是泥土裸露樹根間，成群結隊的螞蟻，往複來去的繁忙。
凝望片刻，日月齊晦，隨即一聲嘆息，迴響天地間，伴著這彷彿閉目的舉動，偌大天地從邊緣開始寸寸崩潰，彷彿已經完成了使命，走到盡頭。
「對不起了，父親，母親，清兒，還有……孩子！」
他不是青衣劍仙，不是修橋補路的富商，
幼童是一個男孩，他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那些遠去孩子的童謠，他的身旁灑落著一些零碎的石塊，身上有青紫，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好像完全無法分散他半點的注意力。
畫面上是一處山壁，上鑿七個石洞，有人居於間，每日里有各種飲食飛出，一路飛來一直落到了老樹下，送到了小蚩的手中。
「伏魔神君，你不惜身死，踐行大道，求仁得仁，可敬可佩。」
隨著那一聲嘆息跨越明輪轉動行成的一個個空間，當那雙日月眼眸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別樣的場景了。
伏魔神君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抹苦笑之色無法中掩蓋。
「嘎吱嘎吱……」
周身百衲衣，錯落補丁繁，手持破陶碗，乞食百家飯。
眼前這個馭使著十方招魂幡的魔道宗師換在平日不過一指可滅，可在此時他卻無法！百世輪迴，明輪每一轉動便是一世，經過百世消磨，他的元神力量在這虛幻的世界中已經消耗殆盡。
「……甘為躬耕劣馬牛……」
碎片構成的長河中，漂浮其上的不是祈願，而是一個個古今強者，為了證心中大道，一往無前，雖死不毀，化作的一種永恆。
小男孩笑了，抬起頭來，凝望著身前蒼天老樹，那聲音便是從中傳來，笑著說道：「我在讓螞蟻打架，然後看到強壯的，在螞蟻中無敵的出現，我就很高興，我就想捏死他。」
那一層層的螞蟻屍體不能讓他動容分毫，唯有螞蟻群中偶然出現的強壯工蟻，穩穩壓過絕大多數螞蟻恣意地獵殺的時候，小男孩的眼中才有亮光閃過。
看似有得選擇，實則全無選擇！
伏魔神君臉上苦笑之色愈濃。一切都擺在了他的面前，現在他要是還有片刻前那種激蕩與恨不得以身代之，那他伏魔神君就不是慷慨豪邁而是蠢笨如牛了。
伸手，摁下，強壯的螞蟻死，作俑的男孩笑。
「你看你還有很多的兄弟，他們跟你一樣被人欺負排斥
百世間徹底融入了這個明輪世界的伏魔神君能掌控的，只有這一世的青衣劍仙力量，可他寧願沒有！
魔道宗師的意思簡單明了，無非四字：「干預者，死！」
一直到此時，天上日月東西齊輝，閃爍出人性化的光芒，明暗間如有一個巨人居高臨下望來，開合雙目。
「好了，你就只有這點伎倆？」
不入城，轉身退去，違逆了本心大道，青衣劍仙得存，然而伏魔神君，卻死了。這便是孔雀明輪王放他清醒的緣故。
話音未落，劍光縱橫，一劍光寒，削斷半城烈焰，眼中十方招魂幡豁然百倍放大，佔去了所有視野。
「想什麼呢？打他們？為什麼啊？」小蚩狀似天真的抬起頭來，帶著笑容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人嘛，他們排斥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哼！」
這個時候，天人交戰正酣的青衣劍仙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抹苦笑，有釋然，有解脫，有無奈……
「我……我……」
這次老樹的話，還是沒能說完，小蚩笑容如前，道：「他們生我，養我，我還要恨他們？為什麼啊？」
老樹迴避了這個問題，轉而道：「你就不想打他們嗎？」
伏魔神君丐無名忽然縱聲大笑，毫無徵兆，長笑聲中再不遲疑，一撲而入火光。
「哦，對了。」
老黃牛繼續啃食著青草，卻有黃豆大小的淚珠兒滾落下來，砸在青石焦土上，碎成了無數瓣晶瑩。
同樣是乞丐，這老丐卻與那午後夢醒的幸福乞丐不同，衝天豪氣不盡悲憫，已非凡間所有。
老樹猶自不甘心，樹皮上有數十個跟小蚩同病相憐的孩子從那七個石洞中走出，他們誕生之後，便或是犄角猙獰，或是三頭六臂，或是蠢笨如牛，或是完全沒有人形……
好半晌，老樹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一種無力在其中：「你的心中，就無恨嗎？」
青衣劍仙清秀的臉上儘是掙扎之色，無數次想要掉頭而去直歸家中，偏偏那不絕的慘叫聲讓他移不動身子；無數次想要御劍而入山城，奈何老夫母嬌妻兒的臉龐清
小蚩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道：「老樹你怎麼活過來了？你都能說話了，是不是樹裏面最厲害的呢？」
枝葉抖動，老樹主幹上的樹皮朦朧了一下，彷彿一面明亮的鏡子，將此前幼童們投擲石塊，童謠嘲諷的畫面重現了出來。
片刻遲疑，山城中殞命萬余，再有小半個時辰，去與不去，再無分別，山城中定是雞犬不留，盡化焦炭。
「我，怕不是他的對手！」
山城不復，焚天烈焰與人間慘劇不再，只有斷壁殘垣，焦土處處，凄涼獨存。
「滴答……滴答……」
忽然，一個深沉慈祥的聲音，出現在了小男孩的世界當中：「你，在做什麼？」
老樹似乎也為這個小男孩的話所驚，尤其是他眼中閃過的狂熱，幾乎瞬間讓老樹戰慄，「颯颯」有聲。
這醜陋，不是後天形成，而是先天模樣；這醜陋，讓幼童受盡排斥，不被引為同類……
青衣劍仙腳下的飛劍霍地一下凝住，似在猶豫著什麼。
青衣劍仙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一眼便認出了那不住吸取凡人魂魄的魔道至寶。
劍光懸停高空，劍身顫動一如青衣劍仙的聲線。
「你太讓我失望了。」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成群結對的幼童在遠去，他們在嘲笑著，在編排著童謠奚落著，主角恰恰是這個被他們背影遠遠拋棄的幼童。
一切，結束了。
「這是……」
「好，好，好，孔雀明輪王，我們不愧是相交相敵數萬年，老叫花子沒有看透你，你卻將老叫花子看得通透。」
「十方招魂幡。」
剛剛冒出的青草被啃食，一頭老黃牛咀嚼著嫩草，仰起頭來望向天邊。
驀然間，四個至親者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前三者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後者卻是他估計已經降生卻還來不及看上一眼的骨肉。
眼前熊熊烈焰燃燒，火光映照半天天宇的地方，乃是一處繁榮山城，有百萬人口在其間繁衍生息，過往商客更是不計其數。
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時不時地撥動手指，在一場戰鬥結束的時候便接著逗引下一場激戰爆發，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