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2章 巫道心，盤王老
蚩天神主自從長身而起，仰望齊輝日月的時候起，就再曾瞥過那老樹哪怕一眼，眼眸間倒映而出的也不是日月，甚至不是那越來越近的空間塌陷毀滅，而是一雙清澈的雙眼。
盤王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怒其不爭，沒有失望，沒有恨鐵不成鋼，有的只是淡淡的責備，就好像老師為學生做錯的題目做出指點一般。
「有趣，真是有趣，竟然到了最後放棄的時候，還不忘語言試探，這個孔雀不簡單啊。」
山谷中，有一小木屋，屋前一個盤坐在草地上的老者，膝蓋上橫著一支拐杖。
「等了你許久，竟然只有這麼一點是手段，哎！……」
這個老人，正是剛剛點醒了金嶺巫王的盤王。
……
蚩天神主一腳抬起，還未落下時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將踏出的腳步定在了虛空中，「那兩個笨蛋啊。」
山體中忽有怒吼，有長嘯聲傳出，屬於金屬的光澤大放個光明，將那毀滅風暴阻攔一時的同時，在山體之上顯化而出了一個虛幻的面容。
「果不愧是曾正面戰勝過妖神、仙人的魔神第一強者！」
太古魔神有神主，不與尋常魔神同，那巫道就有盤王，不入巫王列，卻更在巫王上。
如是而已！
他睜開了眼睛，眼中映入了數百顆沾滿了沙塵的腦袋，有垂髫孩童，有蒼頭老嫗，有壯漢健婦……
「嘎吱嘎吱……」山體扭動，滾落巨石，堵住了一處裂縫破口。
「不管是真的無恨，還是藏得太深，百世輪迴都不能讓你離開原地一步，露出半點破綻，都是你蚩天神主的本事。」
這祭的是天，拜的是地，禮的是自然，敬的是天心……
憤恨蒙蔽了他的心，守護的大道成了逼他入死胡同的執念。
蚩天神主搖了搖頭，意態極其悠然，唯有見獵心喜的狂熱取代了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燒，那狂熱儼然是此前見得強壯螞蟻的十倍百倍，究其根本卻並無太大的區別。
「理由！」
一座高山，恢弘雄偉拔
天上有狂雷在咆哮，大地亦有怒吼在轟鳴。
「守護沒有錯，可你看看，你面前的是什麼？」
「我明白了。」
「嶺，姆媽就交給你照顧了。」
……
那面容是屬於一個雄壯的成年男子的，臉龐一如山色，盡為盡數光澤。
「是巫道！」
「轟隆隆……轟隆隆……」
百世輪迴在被一切負面的影響蒙蔽的金嶺巫王，在盤王的點醒下終究還是醒悟了過來，他是大巫，巫神不出便是巔峰，巫王所在處，就是天地自然的核心，那一切毀滅的自然偉力本就是手足。
一個個「果不愧」，猶如是一根根添入篝火中的薪柴，讓蚩天神主的眼中火焰幾欲噴吐而出，那身邊的老樹更是不知何時被泄露出來的力量震成了齏粉，潰散於天地。
「果不愧是當面忤逆聖皇，另起爐灶的蓋世英雄！」
無數的東西，有殘缺的屍體，有連根拔起的大樹，有穿空的亂石……盡數為五行風暴裹挾著，衝擊在了金屬山體上，若要將其撼動、破碎。
似要說法自己，又似在對天地祈求，那濃郁的金屬光芒愈發的興盛，漸如火炬，在毀滅風暴形成的黑夜中成了唯一的光明。
「不！！！」
……
蚩天神主哂然一笑，卻是不答。
蚩天神主眼中的火焰忽然消失無蹤，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分明露出了玩味之色。
「蚩天神主，你的心中，真能無恨？」
火種尚在，篝火曾燃，但可以添加的薪柴卻已經沒有了。
「噗嗤……」
金嶺巫王的聲音中，那憤怒、那不甘，甚至那求仁得仁的解脫不見，在聲音響起的同時，一個雄壯的人影從山體中走出。
日月閃爍了一下，好像是那天上的存在眨巴了一下眼睛，天地間回蕩著此前老樹曾經無力問出的問題。
狂暴的毀滅風暴過處，生靈連慘
什麼是巫，貼近自然，禮敬天地，不是單純的毀滅抗衡，而是與其融為一體，這才是巫。
「轟……」
「你太讓我失望了。」
昏沉沉的天，黃蒙蒙的地，偶然一陣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便直如末世一般。
話音未落，懸停的腳重重地落下，卻不是原本位置，轟然聲響，空間破碎，虛空中若有橋樑，通往另外兩個地方。
「轟隆……」大片的山體為毀滅風暴催折，破碎，卻隨著那山體上空扭曲面容的怒吼，重新從大地中升起、拔高，阻攔依舊。
「部落的老小也都交給你了。」
「禮祭天地的巫道。天地之力不可抗，不可違，只能用心去感悟，去祭拜，去借用……」
巫人聚集處的正中，有淡淡的青煙在冒出，青煙下是大片燃燒過後的灰燼，想來本是取暖數百人的巨大篝火。
「金嶺啊，你的麻煩結束了，我的卻還沒有。」
「咔嚓……咔嚓……」
「族老？！」
山體上面容向身後凝望，在山體的背後，毀滅狂風所不能吹拂到地方，有數百巫人聚集在一起。
「絕不！」
天地自然天心力量，在這一刻以金嶺巫王為核心，為無形的意念調動，籠罩在了金嶺巫王及一眾族人的身上。
現在，部落已經到了毀滅的邊緣，只餘下他一個男兒，一個大巫，身後是家小，身前是毀滅，他只能一步不退。
每一個成年的巫人，都已經戰死在了沙場，在這惡劣的天地下，只有生命才能讓婦孺生存；只有鮮血才能讓種族延續。
慢慢地，他繞過山體，穿過狂風，毀滅不能靠近，隱藏在其中給山體下留下了無數深刻的疤痕的凶獸也當他不存在一般。
一個雄厚的背影消失，父親粗糙的臉龐再不能見，溫暖的聲音亦成絕響。
良久良久，老人長出了一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聽到這裏，蚩天神主神色第一次變了一變，淡然不見，似有火焰在燃燒。
「我一定要擋住！」
「不，盤老！」
每一步踏出，大地盡成金剛，有高台浮出大地，上有祭祀，金嶺巫王在前，一眾族人在後，祭拜。
蚩天神主前腳離開，後腳整個世界最後的碎片亦被撕成了粉碎，化作紊亂的空間風暴向著天外席捲而去。
「求仁得仁吧！」
狂殺千萬里，煙塵瀰漫天。
嶺，不，應該叫做金嶺巫王，他的五官輪廓漸漸在山體的表面上模糊，似乎是風化，又如是疲倦到褪去了鋒芒。
「啊啊啊啊……」
「我已經太老太老了，時間不能浪費在這裏，是世邦結束了。」
「隆隆隆……」
「不能放棄的……」
隔著虛空，跨過明輪，兩人對視。
一道道或細密或幽深的裂縫，在山體上遍布，彷彿隨時可以是將金屬大山一推而倒，讓其與他身後的部落婦孺老幼同遜。
「孩子們，以後家裡就靠你們了，部落也靠你們了。」
「呼……」
金嶺巫王的眼中有驚異，有狂喜，有羞愧……就彷彿是一個在老師悉心教導出來的孩子，做錯了事情后愧對師長的模樣。
——盤王！
那老樹上詭異的變化早已停止，氣息一片死寂，完全無法將其與此前不住誘惑著蚩天神主的靈動聯繫在一起。
——盤王！
……
「啊，差點忘了。」
盤王嘆息著，顫顫巍巍地起身，他不想再等下去了，這一幕持續太久太久了。
就當金嶺巫王疲倦得如要睡去，強睜著眼睛，只是想著能不能再看生他養他，且他就要為之去死的部落最後一眼。
巨石滾落之聲不絕於耳，模糊的五官輪廓在山體迎風面吧浮現了出來，一聲怒吼，倒卷狂風。
無數或清脆或沉悶的聲音響起，是混亂的風，暴烈的火，土化沙塵，水成洪峰
這火焰不是執念不是慾望不是大道，只是單純的毀滅，彷彿可以用這沒有溫度的火，燃盡世間一切的生靈。
偌大天地，只餘下了蚩天神主筆直地站立著，他腳下三尺方圓土地似為什麼東西籠罩鎮壓著，任由空間毀滅的狂瀾一波波的衝擊我自巍然不動。
「我要保護族人！」
「是自然！」
「痴兒，還不醒來，不要忘了，你是巫王！」
「蚩天，你果不愧是天地間第一個魔神！」
話音落下，萬籟俱寂，天地驀然暗下，日月隱於虛空。
洪鐘大呂，敲響在金嶺巫王的心中，百世輪迴世世為巫人，為了生存，為了繁衍，為了在巫神界這個荒涼遺棄之地紮下根來，太多的前人做出了犧牲，這些都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天地力量產生了憤恨。
「啊啊啊啊……」
在這寸草不生，滴水也無的乾涸死寂之地，卻有一座小山谷，四季如春，乃是沙漠中的綠色明珠。
天地間的聲音頓了一下，還是接著說道：「……果不愧是被所有魔神尊稱為『神主』的存在。」
不知何時，金嶺巫王虛幻的面容浮現在山體之上，望向在他身軀庇護下的部落老幼，只見得眾人排開，一個老者拄著拐杖步履艱難，顫顫巍巍地從中走出。
蚩天神主拍了拍身上塵土，隨著他的動作身量不住地變化，彷彿億萬年時光濃縮於一瞬般，從一個孩童變成了原本的蚩天神主模樣。
「轟……」
老人，孩童，壯年男女，齊聲痛苦，悲哀痛苦，盡在一泣中。
「我……我在守護！」
「求族老救上一救，我們沒有活路了。」
它猶能存，還是託了蚩天神主的福，在蚩天神主離開的同時，就是它毀滅于這虛幻的世界之際，或許，它壓根就不曾存在過吧。
山體上的面容扭曲著，怒吼著，緩緩沉下，與山體合為一體。
蚩天神主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踏步而出，上得橋樑。
霎時
一聲怒吼，從山體面容中傳出，久久不息，似可直到這天地的盡頭，毀滅風暴的恐怖一升再升，火焰烤焦了山體，洪水浸軟了基石，狂風化去了剛硬，厚土掩埋過半……
……
老者一步步走來，很慢，又很穩，穩的不是腳步不是他連拐杖都有些拿捏不住的枯瘦手掌，而是心。
在毀滅風暴中死死堅持，在地水風火的侵蝕下屹立不倒的山體，轟然倒塌化作充沛的靈光，融入了金嶺巫王的體內。
數百巫人，三三兩兩地抱在一起，彼此取暖，臉上、手上單薄的衣服之外儘是片片凍傷的青紫，老人、孩兒、婦女，唯獨沒有一個壯年。
最後的一個兄長，踏上了與當年父親一般的征途，只是再沒有人分擔，他已經成了一部之主。
「我有……」
那密密麻麻的皺紋彷彿也會變化似的，當老者在山體腳下站定，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副面容。
巫人們包圍在最中間的孩子已經哭不出聲來，老人已經連顫顫巍巍地站起都不能夠，滅亡，就在眼前。
人，豈會為自家手足傷害？
帶著濃濃失望的嘆息聲過處，整個空間都在崩潰、塌陷，由遠及近，頃刻之間，只餘下老樹一株還有蚩天神主在小小的碎片中存在。
守護，是他的道，致死亦不悔！
「我一定行！」
不知何時，盤王已經在巫人中消失不見，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你問問心中道，那是什麼道？」
「傻孩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隨即，「刷」的一下，金嶺巫王的眼中就亮了起來，似是亘古黑夜，一燈而明。
三大巫王之一，那個好像連路都走不得，說話都費力的盤王！
守護，是金嶺巫王的道，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嶺還是沒退，一步不退，但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他已經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