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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師妹(五)

第五章 師妹(五)

盛君殊手揣在口袋,陪笑道:「是。」
「謝,謝謝老闆……」
盛君殊說:「同輩弟子,因各種原因離開的多,留下的實在很少,師父就把我們兩輩湊在一處,勉強稱師兄弟了。」
清河城市公園旁邊,車子慢悠悠停在路邊。前後無人,車門打開,一個栗色的毛皮光滑的小動物「嗖」地躥出車門,長而蓬鬆的尾巴一甩,「砰」地甩上門,向前奔躥而去,消失在灌木叢的陰影處。
盛君殊有些奇怪:「這女孩家境很好?」
張森回過頭:「她家還有個小的,您知、知道吧?」
「盛總猜到了?」蔣勝窸窸窣窣地笑出一口黃牙,「是不是那小子出手。」
「可以。」
*
總裁辦公室里,暖橙色的晚霞將四周籠罩。
「子烈確實打草驚蛇了,但也足夠震懾怨靈,對方或許知難而退也未可知。」
蔣勝「吸溜吸溜」吹著地杯子里的茶,拍拍桌上的牛皮紙袋:「報案人是個女大學生,清河A大讀大三。三天前,長海小區的診所看病的時候,第一次遇到異象,對方有實體,還能對話,不過沒有攻擊她,只是問她要水喝。」
盛君殊說:「修鍊門派,男女不論。」
盛君殊聞言,抬起頭注視著牆面,一對黑湛湛的眼珠里倒映出畫中藍黑的山水,默了片刻,極輕地說:「垚山。」
蔣勝:「盛總厲害了。」
「哪能讓盛總道歉。」蔣勝忙笑著擺擺手,心裏是平衡了,開始仰頭打量聖星這處總裁辦公室。
一來肖子烈根本坐不住辦公室,視規矩于無物,他不喜歡。二來,他發現盛君殊和肖子烈的樣貌都是一等一的俊俏,由此推測這垚山弟子必定是人中龍鳳。派出所陽氣重,真要來個美女擱玻璃罩子里,每天坐著辦公,多養眼哪。
蔣勝問這句話,也沒別的意思。
「師妹……」盛君殊沉吟,掀開袖子看一眼表,七點半,心裏思忖要不要順便請蔣警官吃頓飯,替肖子烈還個人情,於是一面推著他往外走,一面溫聲搪塞,「師妹懷孕了,恐怕不太方便。」
「不信不行啊,我們這些小警察。」蔣勝自嘲一句,又想起來問,「你們這個師門,叫什麼名字?」
「應該是。」那個時候,他在尋找衡南的路上,感知到肖子烈強烈的能量波動,立即出手阻攔,隨後接到了他的控訴電話。
「垚山。」蔣勝咂摸了這兩個字,問道,「肖子烈那崽子是你幾師弟?」
蔣勝伸手摸了一摸,彷彿在觸摸畫上的雲霧,眼神也深了:「想到五六年前,我想破腦袋也不肯信世界上真有怪力亂神事。」
盛君殊的筆尖本子上頓了頓,重複:「23日,凌晨六點。」
張森嘆了口氣,拉開車門,把座椅上的檔案袋拿起來,一屁股坐在了副駕:「您吃飯了沒?」
蔣勝特別喜歡認真的人,放下茶杯,眼裡滑過一絲讚賞:「出事之後,她暫時住在長海小區男朋友的租住房裡,23日當天的凌晨六點左右,她再次在屋子再次遇到異像,但很快就沒了。」
李夢夢今年六月就要畢業了,但她暫時沒有簽約工作,也沒有讀研打算,近一個月,甚至沒有住在寢室里。
「誒!我到到到到了盛總!」
盛君殊繞出來,伸手將他讓到對面沙發上:「蔣警官客氣,對接資料,還讓您專程跑一趟。」
「子烈是六師弟,是『子』字輩里最小。」
盛君殊抬腕看了眼表:「不才七點半嗎?」
兩人一路並肩,從電梯下到大廈一層大廳,走到了門口,
「師妹?」蔣勝眯了一下眼,「你們修道的,還能有女的?」
距離他慣常的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如果是從前,他應該會按回17層辦公室,抓緊時間繼續處理剩下的工作。
「呦,你們修道的還能懷孕呢!」
蔣勝的好奇心給勾了起來:「那你們師門還有誰啊?」
張森無言地捂著肚子。真的受不了辟穀之人,吃飯對他們來說就跟玩兒似的,說不吃就不吃。
盛君殊開始翻看檔案袋裡的資料。
蔣勝雙手接過來,受寵若驚,瞥見盛君殊拇指側邊紅紅的印子,以為是燙著了:「盛總手怎麼了?」
「不吃了。先回家。」
「平時喜歡看電視劇,還有美妝博主的視頻,研究奢侈品和化妝,當過美妝up主。成績一般,也不社交,對陌生人感覺有點小高傲,總是跟一個叫姓徐的、長得很漂亮的老鄉學姐一起玩,去街拍什麼的。」
盛君殊:「別掉車上。」
「不知道,我們也只是問了問她同學,她還不樂意了。」蔣勝笑,「報案人現在改口說是自己休息不好出現的精神問題,正在吃藥調整,不太願意配合我們警方調查。」
老警察的手從披著的警服外套里伸出來,同辦公桌後面的人握手:「盛總,久仰。」
「和室友的關係一般,住在一個寢室,也很少聊天,主要是沒有共同話題……感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蔣勝聽了更為震驚,「能結婚么?」
「好啦,多的廢話我不說了,資料都在裏面——本來也應該是肖專員送過來的,但我在辦公室找不到他的人,只好我自己跑一趟。」
「可以。」
盛君殊只是尷尬地彎了下唇角,沒有言語,隨著蔣勝站起來,踱到了落地窗正對的畫框裝飾牆面前。
盛君殊頓了一頓:「出去了?」
有錢人還有閑心養貓呢?蔣勝哈哈了一下,鷹隼一樣的眼睛在面前男人英俊的臉上走了個來回,掩住心裏詫異:「六年前有幸見過盛總一面,盛總真是一丁點兒也沒變。」
這六年,他一共見了盛君殊兩次,這個人每次給他的感覺都是「年輕」。這年輕不僅限於鬢角漆黑,輪廓英挺,而是因為養尊處優素來使人萎靡,而他身上卻總有股向上提的、青松般的精氣神。
蔣勝搖頭,執意指了指自己的寸頭:「我老得多了,你看我頭髮都白了一半。」
盛君殊沉默不語,黑眸微微一動。
將勝略有些疑惑:「不對啊,不同輩還能稱兄道弟啊?」
照片上的李夢夢,是在遊樂園前的一組他拍。長相中上,但妝容精緻,打扮入時,乍看上去甚至像個小網紅。手裡的那個墨綠色呢絨手袋,如果沒記錯,是一個月前某奢侈品牌的復古款新品。
「我今天去、去了小二姐家來著。」張森拿一隻手接在下巴頦底下,咂摸得很仔細,「敲她家門,沒人開。鄰居說她爸爸打牌去了,媽媽下午就出、出去了,一直沒沒回來。」
「不剩誰了。」盛君殊輕描淡寫,「現在就我和六師弟,」想了想,補充一句,「還有二師妹。」
「……師妹。」
「呦,一點風聲沒有。您跟誰結婚?」
「盛總您也結婚了么?」
擦得纖塵不染的電梯門緩緩閉合,倒映出修長的影子。盛君殊一個人在電梯站定片刻,卻沒有按下樓層。
生病不去大醫院,倒去老小區的診所。
一抬頭,盛君殊已經在黑色皮質筆記本上安靜地記了半頁紙。
「我也快了。」
張森不在,盛君殊親自拿起放了茶葉底的紙杯,在飲水機里接了半杯熱水。
盛君殊鬆鬆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沒急著發動轎車,忽然道:「抽屜里有一盒蛋黃月餅。」
「叮咚」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紅色加粗置頂的「衡南」閃爍,盛君殊看著它熄滅,手指下移,按住了B2。電梯迅速下落。
「小二姐……慘啊。」張森搖了下頭,「十六歲,爸媽非得給、給她送精神病院,小二姐就往家跑啊,哭、哭啊,身上都都是一道一道的傷。她爸媽乾脆不、不認她了。」
聖星發展到今天,五個分部,總部辦公室佔掉一棟大樓。外人看起來,盛君殊勉強也算是躋身上流社會圈子的富一代。而今依然事事親力親為,很多人預測他這樣野心和毅力,是要給子孫後代創造一個龐大的帝國。
盛君殊說:「您也沒怎麼變。」
盛君殊笑了一下:「您現在信了嗎?」
後面註解了一個括弧:「問:什麼叫做不是一個世界?答:就比如說,一起去吃飯,總是提議去熱門的網紅餐廳,一點就點一百多的海陸套餐,我們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次兩次還好,總去肯定受不了;在比如說,她購物買的那些牌子,我們不太懂,也覺得太貴。時間長了,我們覺得她炫富,她覺得我們排擠她。」
蔣勝:「……」
這些年,他不知道替肖子烈擺平多少事。一開始替人道歉的時候,他還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內心屈辱,次數多了,人就習慣了,兩片唇一碰,張口就來。
盛君殊拇指敏捷地按住了電梯閉門鍵,面上笑了一笑:「不了,慢走。」
盛君殊神態自然地拉了拉袖口:「沒事,逗貓讓咬了一下。」
「砰砰砰。」
辦公室里沒有擺排場的名貴字畫,落地窗透亮,灰色系長毛地毯配真皮沙發、花紋大理石櫃面、百合色圓柱檯燈,低調而敞亮,倒是很符合盛君殊本人的氣質。
黑色轎車也緩緩啟動,消失在橘黃街燈下的公路盡頭。
這面裝飾牆極大,僅繪製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深藍色調,細細一看用的是水彩,頗有股中西合璧的意味,不知道是哪位藝術家作品。畫上大半留白,山峰雲霧繚繞,神秘莫測。
盛君殊:「過獎。」
盛君殊聽著,太陽穴鼓鼓跳動,負責公安線的警官,明裡暗裡都是對肖子烈的不滿,或者說……是對他們這個小眾的異能群體承擔職能的不滿。
蔣勝似乎還意猶未盡,「我知道一個烤肉店特別好,咱哥倆今晚喝兩杯去?」
車窗降下,張森的聲音在黑暗的地庫里猶有迴音:「老闆,您咋、咋又走這這麼晚,車庫裡都沒、沒車了。」
張森大喜,找著抽屜摸過去,拆開禮盒嗅到味道,差點現出尾巴來。
盛君殊低頭繫上安全帶,抬眼就看見張森面目猙獰地趴在車玻璃上敲窗。
「她在網上好像很活躍。哦,她有個男朋友,也是網上聊天認識的,聽說家裡很有錢,長得小帥,也很寵她。每次收了香水、口紅什麼的,她都會發朋友圈炫耀。」
從今天起,他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用於睡覺的別墅,還有別墅里一個等著他照顧的……怕鬼的活物。
「不好意思,蔣警官。師弟年幼無知,性子跳脫,我這個做師兄的,替他向您賠罪了。」
盛君殊:「……」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點進賬填補著龐大的、半死不活的、苟延殘喘千年的師門的窟窿,錢只有嫌少,絕不嫌多。
蔣勝低低笑著,摩挲著桌上的檔案袋,心裏明鏡似的,盛君殊一番言語,到底還是護他師弟的短。
「要是誰都像盛總一樣家大業大還這麼兢兢業業,誰想挑毛病也挑不出啊。」
「不是,」蔣勝忍不住抱怨起來,「既然有個師妹,這派出所坐辦公室的活,幹嘛非派一還在上學的毛頭小子?」
「你們還排輩的,那你是『君』字輩。」蔣勝笑,「就跟郭德綱收徒弟一樣,進門師父賜個名,『何雲偉』『岳雲鵬』,你們就是『盛君殊』『肖子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