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師妹（六）
他定了定神，抖了抖脊背，揚聲道：「師兄，你鞭子呢？這雞毛撣子撓痒痒似的，不給勁兒。」
「咔——咳，」小男孩發出一聲劇烈的咳嗆，仰起頭來，雙手緊握著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腿亂蹬起來，不出片刻，眼球凸出，小臉變得青紫，一股黃色濁液順著褲腿留下來，在地板上滴滴答答聚集了一攤。
後來沒過兩年，清理市容，那個攤子就給城管趕走了，再沒見到過。
「你好。」盛君殊走到茶几前，克制的眼神掃過肖子烈專門拿髮膠梳得人模狗樣的頭髮，和那張挑釁笑著的乖戾的臉，接著道，「我是衡南的男朋友。」
眼下又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高眉骨高鼻骨，生得俊朗，眼瞳黑得要冒火一樣，也說是衡男的男朋友……
衡南媽媽咽了口唾沫，後面的話也跟著咽了下去。
小孩咬著蠻牙，撐著沙發往下一遛，鞋底高高踢起來，一腳蹬在女孩膝蓋上，見她沒躲，實實在在挨了個腳印，他撐著沙發吃吃地笑了。
女人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逡巡，慌亂道：「那個，南南不是懷孕了嘛。那孩子……」
女人的動作頓住，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衡南，犯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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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幾道下去，肖子烈愕然覺察出大師兄功法定是又有大進益，即使師兄手下刻意收了力，他一時竟也應付不住了，不好託大，便含著眼淚大嚷起來：「師兄違規！我師門規定，懲戒弟子，必須有同門見證。」
「叫你撿起來。」衡南的冷清的聲音格格不入地打破了嘈雜。
盛君殊面無表情地打斷：「我的。」
女人怒氣沖沖地把包拉上，望見侍立一旁手腳不安的、勉強保持微笑的郁百合，伸手一指：「這不是有專門
現在想來……
女人心裏想，以往送衡南跳舞，總指望著衡南能嫁個有錢人家，全家跟著沾光，自她瘋了，他們早就不做這個夢了。現在又有了這際遇，可見早年投資的回本了。再說，孩子都有了，帶回去了也是麻煩……
小孩懸著腿晃蕩晃蕩，一動不動。女人切到另一個話題，熱烈的對話又開始了。
再開口時，底氣都弱了許多：「文明社會，你這是幹什麼？我、我還沒有說我們做父母的同意。」
適才一個衣著光鮮的少年登門拜訪，除了年紀小點，溫柔又禮貌，說是女兒找的男朋友，轉眼就給帶到幾千萬的豪宅里來，做夢一樣。
盛君殊輕輕一抖袖子，將她震開，回頭溫和道：「你先下去。」
「……我就這一個女兒，你們可要好好待衡南。」
「咻咻」的疾風吹起衡南的發梢，她挪了挪屁股，無聲無息地坐到了沙發另一邊去了。
還有鞋櫃里零落拜訪的一雙陌生的女士舊皮鞋，鞋頭上是陳年的泥灰。
她警惕地退了一步：「你們，你們，不會是那個……」
肖子烈拉了拉褲腿，後退兩步，認命地一跪，還未碰到孩兒尿，空氣中「咻」的一陣疾風拂來，肖子烈敏銳地一縮脖頸，一雞毛撣子結結實實「啪」地打在了背上。
「啵」的一聲，那小金桔畫了一道弧線飛彈出來，滾落在地板上，男孩「嗝」了一聲，癱軟在愣住的女人懷裡，過了幾秒鐘，身子一抽，才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媽——」
女人嚇得一身冷汗，適才緩過勁來，含著淚照著小孩背後一頓狠打：「要你吃！要你吃！可嚇死我了！」
肖子烈的手搭在沙
他直起身，輕飄飄道：「一千萬，買斷費，衡南與你們一家，以後不再來往。」
話音未落，盛君殊兩指挾著鋥亮一張卡，疊在茶几上：「五百萬，彩禮錢。」
衡南小學的時候，有一天接她放學，下大雨，不得已在算命攤子的塑料棚下面躲雨，擺攤測字的老頭，老是看她，說她是天生媚骨。
怪了。
說是一對雙胞胎兄弟，有特殊的癖好，喜歡共用一個女人，他們就打著富二代徵婚的幌子，專門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結婚，一旦進了家門，那就是掉進狼窩裡面……
盛君殊停了片刻，環視四周，真在現場抓了一個同門：「衡南？」
年輕的一男一女，女的短髮及肩，嗓音冷淡清澈，顯然是衡南。
那時她就覺得不像什麼好詞：「媚骨什麼意思哦？」
茶几上擺了幾個水晶玻璃杯，一個船型豪華果盤，婦女摸著小孩的腦袋，正興高采烈地和對面說話。
那陌生的小孩紅領巾轉到了背後，晃蕩著腿，不住地拿牙籤戳走一隻小金桔，仰頭往嘴裏拋，掉地上了，他就拿腳尖一踩，一碾，把小金桔「咕嘰」地擠成一攤金黃的湯汁。
盛君殊已經把戶口本拿在手裡，翻了一翻，順手遞給身後的郁百合。
盛君殊冷笑一聲，單手解開外套。
五百萬，一輩子都賺不到的五百萬。
客廳里少見的熱鬧，沙發上肩並肩坐了一對年輕男女，對面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穿風衣的乾瘦婦女，靠著她歪著一個小孩。
肖子烈便在旁邊點頭，眉梢眼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又彎腰疊下一張卡，加碼：「一千萬…
這一聲橫出，坐在沙發上的幾個人都愣了，紛紛回過頭來。
身旁的少年彎下腰去，拿紙巾細緻入微地幫她擦乾淨腿上污漬。女孩坐著一動不動，扔了張紙巾在地上。
郁百合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豪門阿姨，瞥見老闆臉色，十秒內消失在豪門家暴現場。
中年女人的笑停了一停，瞥見了小孩的傑作，佯裝生氣地在他背上輕拍了一把：「看你給人地上弄的，臟不臟。」說罷，又抬起頭來，笑著地同對面解釋：「男孩就是這樣，調皮……」
盛君殊實在看不下去，冷著臉走出暗處，食指和中指，指尖一碰。
「呸！對六歲孩子說這個，老變態！」
郁百合在雨聲中默默地打掃戰場，豎著耳朵聽著師兄弟兩人激烈的爭執。旋即她的手臂被人拽住，盛君殊輕輕一帶，就把她拉了起來，扯到了一邊：「你不用擦。」
入夜的急雨，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
盛君殊頓了片刻，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房門，直到他看到靠近玄關的柜子旁拜訪的兩盒禮品燕窩、一大袋系好的蘋果，塑料袋上還印著綠油油的「星星超市」。
可是衡南背著書包下學，路過那塊地，還是總是停下來側頭看，不知道看什麼。
他聳了聳肩膀，「刷刷」地抽了兩張抽紙：「擦……擦就擦唄。」
「媚骨？呵，瘦馬出身，肌膚如玉鼻如錐，雙陸骨牌，百般淫巧……」
郁百合為難的眼神飄過來，看到了盛君殊，宛如見到了大救星，兩眼放光地奔了過來：「老闆！」
衡南仰起頭，頭上粉紅色塑料辮花落下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做媽媽的，自然捏起小孩肩膀，憤然投入雨中，回頭罵：
盛君殊的潔癖很嚴重，誰在
女人目光複雜地瞥過衡南，她還直直地坐著，看著甜點那隻慕斯兔子，像個被擺放好的芭比娃娃似的。
氣氛又靜了，一時有些尷尬。坐在女孩身邊的少年，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在她肩膀上寵溺地摩挲兩下，似乎是安撫的意思。
——電視劇里的豪門婚姻情節，發生在自己頭上了嗎？
要說這個孩子，還真的是有異性緣。想她小的時候長得還平平凡凡，越長越不像年輕的自己，她好的時候，跳芭蕾舞的時候，就不知道多少人打她的主意，現在瘋了，居然還能引來一個兩個……
「不是每個人都有上輩子的！」暴雨豆子一樣砸在塑料頂棚，噼里啪啦一陣響，那老變態拾起辮花，遙遙的還瞎喊，「全賴天書續命，通靈通神。孩子，今生惜福……」
沙發上的中年女人淚珠子還掛在眼睫上，尤為訝異：「你是誰啊？」
盛君殊往進走，車鑰匙向矮柜上輕輕一擱，心裏默數著家裡的生人。
指紋鎖一打開，陌生女人的笑聲由客廳傳到玄關。
「撿起來，擦乾淨。」
摟著少女的少年一語不發，只是那片刻，輕敲她的肌膚的指尖稍停，半晌，兩指輕輕一碰。
「你看，戶口本給你們帶來啦。」女人低頭在包里翻的時候，小男孩猛地伸出奧特曼塑料鞋，照著那一攤金黃色的汁水猛踢一腳，殘缺的金桔咕嚕嚕滾了個個兒，幾點金黃汁水，濺在對面沙發上。
話畢，拎著沙發上躺著的小男孩的后領一提，把他丟進目瞪口呆的母親懷裡：「不送。」
婦女撩了撩頭髮，拋個媚眼：「南南，弟弟又不是故意的，這麼凶幹什麼啦。」又眯眼
女人傻看他半晌，臉都綠了。
見她怔愣，又補了一刀：「這房子，也是我的。」
盛君殊動手，不用出全力就有三分威壓，肖子烈後背外套連帶襯衣一齊「哧」地綻開，一道血痕現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跟您開個玩笑。」先前那位「女婿」率先跳起來，揉了揉衡南的頭髮，彎起唇角，笑得邪氣四溢，「這是我表哥，這是我姐姐。」
盛君殊側過頭，漆黑的眼睛奇異地看她半晌，竟蘊著些笑意，「我還沒說完這錢幹什麼用。」
「那好。」她當機立斷，急切而局促地應答，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肖子烈瞥見盛君殊耳梢微微發紅，剛才放狠話他沒紅，智斗丈母娘他也沒紅，這個時候紅了，即使語氣如常，也能辨別出來是真的動了肝火。
「撿起來。」
「哦呦老闆。」郁百合嚇得立馬拉住盛君殊的袖子，剛才老闆把她雞毛撣子搶過去，想著也就是打兩下意思意思算了，哪能想到光用一根雞毛撣子，就能把人抽成這樣？
「呀，呀！」女人嚇得呆住了，握著孩子肩膀，只管手足無措地尖叫起來，「卡住了吧？橘子卡住了！」
盛君殊指著地板上一攤金黃的孩兒尿，盯著肖子烈：「你親自給我弄乾凈。」
那黑衣服的少年只是點頭，沒有發出聲音。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相貌明星樣的耀眼，這麼好的條件，偏趕在一處，女人越想越覺得古怪，忍不想起了以前的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新聞——
這男人年紀不大，身上那股威儀卻驚人，不知是幹什麼的，或者是不是窮人在有錢人面前心理怯……
小男孩依舊晃蕩著腿，又從盤裡叉了一顆金桔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