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妹（七）
這一千年，每天早上堅持提前一個小時起來算星盤，巡查衡南的下落，晚了這麼些年，又不是他不願找，只不過能力所限……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分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少年眼眸一轉，又將佩玉塞回了衡南領子里，摸了摸衡南的頭頂，幸災樂禍道：「師姐，這塊玉可一定要佩好，萬不可丟了。」
這玉佩如嶙峋山石，不成形狀，斷紋表面有幾道黃色裂紋，乍看好像不值什麼錢。
肖子烈跪著，哼哼了一下，冷汗滾落下去，大師兄的呵斥在耳畔模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還以為是千年前在山上的歲月，耳畔都是罡風，下意識含含糊糊道：「弟子知錯了。」
衡南默了片刻，回頭端了慕斯，放在膝上，側坐著，有點不情願地邊看邊吃。
李夢夢從他懷裡鑽出來，沙發床吱吱地響，女孩使勁搡他肩膀：「劉路，你起來，我有話問你。」
他站在樓梯上，定定看著他半晌，伸出放在背後的手，面無表情地丟給他一支成年人小臂長的桃木弓，還有黑色呢絨袋子里裝的秸稈箭。
盛君殊下樓來了。
片刻后，男孩揉著眼睛坐起來，旋開檯燈，瞥一眼鬧鐘時間，勉力壓抑著不滿：「怎麼了寶寶？」
畢竟，他們剛同居的時候，劉路衣裳脫了往地上扔，外賣盒子擱在腳底下，看起來特別邋遢。現在看來，原來他也是會定期細心地打掃衛生的嘛。
「沒水了？」
盛君殊的怒火忍不住燒到了衡南身上。
衡南撫摸著他的腦袋，極認真道：「不必緊張，一切按照大師兄囑咐，會順利的。」
「不太疼。」
待他一走，肖子烈立即跳到衡南身邊，把玉佩拽出來在手裡摩挲，眼神極亮。
但若一分為二，靈犀就從攻擊向武器，轉變成普通的聯絡向通靈寶玉。親密無間
「創業初期嘛，公司需要資金。」劉路對「創業」期望值很高，「要打開市場，要融資，初期最重要的……」
李夢夢開始發愁，寢室回不去了，因為她早就跟剩下三個人鬧翻了。她在清河無依無靠，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一個家裡有點小錢還對她好的男朋友，偏偏他媽的在創業！自從「創業」以後，他簡直就跟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
「咔噠咔噠——」
朋友圈裡有人曬七夕收到的口紅套裝，有人買了海邊的房子。去國外旅遊血拚的同學，分享著花花綠綠的戰果，每個人看起來都過得很好，至少比她輕鬆。
一條冷冰冰的還款通知高懸，窩在人心裏不上不下，屋裡悶得透不過氣，空調里都帶著舊式筒子樓里的潮濕的霉味。
他把玉佩塞進衡南衣領，起身上樓去了。
肖子烈手心發燙，蜷縮起來，一時間竟不敢再去觸碰衡南了。
李夢夢登時炸了：「你怎麼能全拿去做生意了？」
盛君殊盯著他默了片刻，回頭瞥了一眼低著頭的衡南，又扭過來看他，似乎很費解：「為了一隻桃弓，你這樣作弄你師姐？」
劉路忽然強笑一下，支支吾吾道：「不太好，我這借我爸媽錢創業，還沒闖出個名堂，先帶個女朋友回去，他們會斷了我的資金的……」
盛君殊已經趨向平靜了：「給我滾回去，以後別墅沒你的指紋。」
「師姐，疼嗎？」
他眼眶一熱，咬著牙幾下把地上的穢物擦凈了，這才抖抖肩膀，拍拍褲腿，弔兒郎當地站起來。
「我生氣了。你這次必須給我買舍里薩的項鏈，我要參加party用。」
「師門祖訓第一條：垚山術法，不得傷人害命。」
李夢夢在狹小的衛生間洗手，看了看鏡子里自己的灰
「那個太貴了，明天我先給你下單你上次種草的口紅好不好？」
兩分鐘后，交涉完畢，李夢夢起身，不一會兒，廁所里響起沖水的聲音。
「嗯？」劉路驚醒，怔怔看她半天，順手握住她的小手，攥在自己手裡捏了捏，又合上了眼睛，含糊道：「別鬧，睡覺。」
身後又是一聲過山車到頂的鼾聲。
「我不想住這個屋子。」李夢夢說，「這麼小，連床也沒有，衛生間都錯不開身，我們兩個根本住不下。」
那時他才入師門不久，對衡南既慕又怯，驟然挨得這麼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有些緊張地說：「師姐，我再過三天就要洗髓啦。」
盛君殊太陽穴突突直跳，回頭喝道：「你給我閉嘴。」
邪火之下，他扭頭尋衡南的人。見衡南斜斜窩在沙發上，蕾絲睡裙下露出十隻玲瓏的腳趾，垂著眼睫，正小心地一口一口吃那慕斯小兔。
他在懷裡摸出一塊拴著細漁線的小杏大的淺黃玉佩，兩手一掰，那玉佩竟然像餅乾一樣叫他掰做兩塊，他取了一塊往衡南脖頸上一掛，把少女亂轉的臉搬回來：「衡南，有事不必求別人，只管叫師兄，師兄立刻，馬上，到你身邊，明白了嗎？」
他點點腦袋，衡南安撫道：「垚山弟子，人人都要受這一難，過得了即是內門，洗凡髓換仙骨，得師父親傳；過不了只能抱憾做外門。子烈，你根骨好，洗髓時多忍一忍，以後做了內門，搬進來同我們住在一起。」
在她頸子后的視覺盲區里，濺在鏡子上的水珠，好像被卡不見的手擦去。鏡子由上而下，憑空浮現出幾枚帶白霧的掌印。
盛君殊驟然聽見他認錯，頓了一下，將雞毛撣子撂在一邊，拉了拉襯衣下擺，將被子里
盛君殊走過去扳正她的臉：「衡南，」見她眼裡有驚色，頓了頓，耐心解釋，「你看著我打他，不要轉回去。」
李夢夢驟然翻過身去，「啪」在男孩胸前拍了一巴掌。
極端不理智之下，他身過去，捏住師妹的下巴，盡量溫柔道：「衡南，你自己說……」
李夢夢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心砰砰直跳。
這個媽跟他媽不一樣，還得他花錢養，給自己找罪受。
劉路慢吞吞道：「夢夢，忘跟你說了，那五十萬，我拿去做生意了……」
「咔噠」，鎖屏開啟，手機的亮光照亮了李夢夢擰起的眉字。
劉路枕著手臂，斜倚在床上抽了根煙，順手拿起李夢夢歪倒在桌上的幾瓶藥片。
衡南見他不說話，以為他仍然害怕，攤開手掌，玉白的掌心，變戲法似的攤著好幾塊形態各異的麥芽糖，有的像小兔，有的像綿羊，他看直了眼睛。
「本來就是一個人住的房子，兩個人當然擠得慌。」
卧室只小小一扇窗，還被對面的樓的凸起蓋住半邊，夜裡伸手不見五指。
「你不是說我們九月就能搬大房子了嗎？這都八月了。」
擺在床頭櫃的粉紅色鬧鐘，閃爍著鮮紅的「03:10」，男人的鼾聲如雷，破舊的木地板上交疊散落著衣物。
李夢夢停了一下：「你不想跟我住？」
一想到能同最厲害的師兄師姐住在一起，心就怦怦跳起，拳頭也握了起來。
……
歇了口氣，才指著他道：「再有下次，我趕你出師門。」
沒想到，此番竟然激得師兄把自己的靈犀給掰了，給了師姐……
「要不你帶我去你家吧，你不是住三層小洋樓嗎？總比現在這麼擠著好。」
千年之前，他只及衡南師姐腰際高，看到的、記住的，只有她帶著香氣的青色裙擺。年紀小的弟子，都最喜歡衡南師姐
她背後，廁所馬桶蓋沖水按鈕慢慢下陷，隨即「嘩啦——」的巨大沖水聲響起。
這馬桶，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盛君殊一撣子下去，雞毛飛舞：
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盤子里的慕斯小兔兒，驟然叫他一喊，嚇得「啪嗒」落了叉子。只不過，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著那雪白的慕斯果凍似的來回抖動。
還沒說完，就被肖子烈吼斷了：「盛君殊，你不要拿師姐撒氣！」
「肖子烈。」
黑暗中，塌了半邊的舊沙發床「咯吱」地響了一下，女孩拉著胸前的被子，用力翻了個身。
劉路的這套房子小歸小，倒是挺乾淨的。地上沒有一團一團的頭髮，鏡子上和水池裡也沒有污漬。她差點就以為他家住了個女人。
甜蜜是甜蜜，但自從兩個人住在一起之後，李夢夢不喜歡他通宵打遊戲，也不願意讓他請朋友來家裡玩，就跟多了一個媽一樣。
李夢夢從馬桶上起身，按了半天按鈕，按鈕軟塌塌的，沒有反應。
盛君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揚了揚手裡的黃色檔案袋：「李夢夢這個案子由我接手，這一個月，你要麼在教室好好上課，要麼在派出所給我打卡好好上班。」
「你之前不是說你手上有五十萬存款嗎？」李夢夢依偎在他懷裡，依然沒有安全感，「要不我們先付個首付……」
劉路見她眼睛里蒙了一層水霧，忙把她抱緊：「沒沒沒，我想跟你住……不是說住不下嗎——要不你還是搬回寢室住？」
她將燈擱在地上，光暈下眼珠帶著溫溫的笑意：「乖，挑你最喜歡的拿。」
但對垚山諸人來說，此物名為「靈犀」，每人由師父求得一塊，自小佩在身
昏暗的光下，男孩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翻手機，藍光映在挺直的鼻樑，相貌還算清秀，只是表情不大樂意，也不知她怎麼就突然對房子有了意見：「……最近手頭緊了點，過段時間再說吧。」
肖子烈這才清醒過來，只覺得大師兄比從前不知道溫柔了多少：可刮骨的戒鞭拿雞毛撣子替，打了不到十下，一聽他喊叫，就把他放了……
入夜，多的是難以成眠的人
——只要是陽炎體就可以了吧，剛才肖子烈摟了她肩膀，還摸了頭髮，身邊都換了個男人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啊。
「治療妄想症……」
肖子烈見他提衡南，也火了：「我怎麼師姐了？我還替師姐出氣了！要不是你不把師姐的事情放在心上，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她至於被人欺負這麼多年嗎？」
他心想，難怪晚上犯病，白天猛睡，晚上不睡，沒病也得吃出病來。
……
「……」盛君殊的指頭驀然捏緊。
「夢夢，你就先堅持一下，或者回家去住？咱們現在還年輕，事業就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
兩個純正陽炎體在她身旁，尤其是伴隨著吵架，烈焰愈加茂盛，她好像更加放鬆愜意了，背靠大樹不愁風雨，小勺挖掉了兔子的兩個耳朵，正專註地挖那一隻小尾巴。
衡南黝黑的眸瞥了他一眼，眸里如含著夜色水華，竟然極乖地點了一下頭。
*
衡南原本也有一塊，可惜師門被破那日，她抱住天書的瞬間，玉和她的人一起，都碎成粉末了。
肖子烈：「我東西還沒要來，憑什麼走。你先把弓還給我。」
少年伸手接住，瞪大了眼睛停了片刻，抱著袋子，驟然笑出一對酒窩來：「謝謝師兄！」
到他這裏就變成「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
她把馬桶蓋放下來，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