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目錄

第十七章 鬼胎(七)

第十七章 鬼胎(七)

衡南已霍然站起來,轉身上樓,盒子緊緊捏在她手裡,捏得幾乎變形了。那絕不是一個喜愛的、高興的姿態。
微信聊天界面上,陌生頭像發來一張照片,禮盒裝的紅棗阿膠,好多的營養品,還有白框里一長段話。
「……」盛君殊不再廢話,單手抱著衡南,迅速拿起衡南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將她一裹,走向自己獨居的房間。
衡南轉了個向,趴在床褥上,將頭埋進蓬鬆的被子里,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從交疊的指縫滲進被子里。
但師妹破天荒地把第一塊八寶甜飯給了他,他覺得不敲開門把人哄好,心裏過意不去。
「可不,估計知道了她賣卵那事,鬧分手呢。」
一隻蟑螂也就算了,關鍵是有一隊蟑螂,蟑螂媽媽帶著小蟑螂壓馬路了。
他知道衡南從前喜歡跳舞,也知道師妹鞋子的尺碼。
盛君殊這才明白了,白雪的怕,只是初次住在山上不適應;衡南的怕,才讓她這宿宿都不敢合眼。
「衡南?」
「好,我可以盯著她。」肖子烈冷笑了一下,「至於她做什麼選擇來錢,她是個成年人了,她得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派出所也不能公然干涉公民的隱私。」
身子綳直,向前微傾,腳背弓著,向上一立,足尖立在地面上,僅堅持了兩三秒,身體應激性地戰慄起來,她臉色連帶嘴唇都蒼白,額頭上滾落下了豆大的汗水,從睫毛漏下滲入眼睛里。
尖叫聲劃過別墅時,半個別墅的燈都亮起來。
陽炎體百毒不侵,加上他修為已高,鬼怪靈物避之不及,他的房間,絕對沒有任何昆蟲撒野。
中午吃飯時,他把這事悄悄告訴了肖子烈。
「衡南跳了十年芭蕾舞,清河財經有同分數檔歌舞劇專業,為什麼報服裝設計?」
盛君殊默了片刻,接過手機來,一字一字打字。
發送過去以後,那邊遲疑了一下,顯示出「正在輸入」的字樣,過了一會兒,那字樣消失了,再也沒了消息。
蔣勝聽了他說完,隔岸觀火看得開心,吭哧吭哧一個勁樂,「現在小年輕,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管也管不住。操那麼多心,不如好好在家裡照看老婆孩子,你說呢盛總?」
王娟的思想,還是一千年前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信仰貞潔烈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嫌惡,像在糞坑邊捏住了鼻子。
王娟的電話打進來,盛君殊無聲地嘆口氣,一手捏著鼻樑骨:「李夢夢那邊怎麼回事?」
這一秒內世界寂靜。盛君殊正拿起湯勺攪了攪:「衡南,還喝……」
……都拿了一千萬五百萬,還陰魂不散,實在是臉皮厚。
盛君殊打眼一掃,開頭就是「南南懷孕過了三個月了吧?孩子好不好?我這做媽媽的日夜放心不下……」
別墅每個星期都有家政公司清潔打掃,是她盯著給每個房間消毒殺菌、換洗地毯床褥,出現了蟑螂嚇哭了太太,不是打她這個管家阿姨的臉嗎?
「換個房間睡?」盛君殊問衡南,衡南的腦袋頂住他頸窩,生理性地抽抽搭搭,不說話。
衡南扒著盛君殊的脖頸,在他懷裡小幅度地抖著。
其實,人人都有命門,都有短板,有人怕刀光劍影,有人怕神怪鬼魂,這些衡南都不怕,她只是怕蟲而已。
「師兄,」肖子烈打斷,聲音愈發冷硬,「我們是天師,不是聖母瑪利亞。這是個好餌,可以幫我們一舉得勝,師兄,你清楚得很,怎麼越活越婆媽了。」
衡南房間大燈開著,檯燈也開著,房間燈火通明。郁百合披著外套,已經緊張地站在一旁。
「前兩天,有個二十來歲的男孩來病房看過她,倆人在病房裡吵架,差點打起來。」
那時白雪才十一歲,和衡南同住一間,是衡南把她抱在自己床上睡了一宿,才慢慢安定下來。
衡南抱著被子坐在床上,哭得渾身發抖,連帶著被子一起簌簌地抖。
「真的回復啊?」郁百合有些驚訝,「我覺得還是不要理她,這種人……」話止住了,因為她看見了對話框里盛君殊編輯的內容:
「老闆。」郁百合匆匆走來,欲言又止地轉過手機給他看。
一道雲霧般無實形的黑影,貼著牆壁上金色的踢腳線,迅速掠過。
盛君殊的眼睛剎那間睜開,除了夜裡他睡得很淺的緣故之外,是因為懷裡的靈犀先一步有了感應。隨即,檯燈「啪」地亮起。
「要不讓太太去您的房間里睡吧?」郁百合擔憂地說,「您那個房間每天都打掃三遍,應該不會有蟲……唉,這真是,我明天一早就去買蟑螂葯!」
其實師妹這樣,倒是挺好的。怕也不用忍著藏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一輩子也算自由快樂。
「滴滴滴……」
「好,繼續盯著。」盛君殊斷了電話,又打到清河派出所。
聽到盛君殊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聲,她緩慢地彎下腰,把舞鞋的綁帶拆開,小心翼翼地弓起腳背穿進去,系好綁帶,隨即慢慢站起,拉了拉裙擺。
他見衡南臉色差極,不顧衡南拒絕,把她拽到陰涼處逼問了半晌,衡南一向怕他,可讓他問得眼睛都紅了,還沒有一句實話。
衡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把盒子掀開,柔軟的粉紅色芭蕾舞鞋一點點露出來,她動作停住,眼裡的笑容褪去,變了臉色。
「衡南。」盛君殊低頭想看看師妹的臉,想徵求一下意見,他一動,衡南就像受驚的貓,緊緊抓著他不放,不一會兒,頸窩裡滾落一陣熱乎乎、濕漉漉的觸感。
在一片和諧融洽的氛圍中,盛君殊拿出禮盒,擺在桌上。
緊閉的房門裡悄無聲息。
郁百合苦惱地說:「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搞到我微信的。您看……回不回復,還是直接拉黑?啊呦,這家人真是的。」
「她糊塗,你活了幾輩子的人跟她一起糊塗?」盛君殊的眼珠黑而折射光澤,「現在不是她該懷孕的時候。」
盛君殊對衡南現在的脾性,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一門之隔內,衡南抱膝坐在床上,纖長的睫毛一眨不眨,擺在旁邊的,是那雙淺粉色的芭蕾舞鞋。
夜正深著,郁百合已經將客廳的燈依次熄滅了。盛君殊拉開被子,把衡南放在床上,理了理她的頭髮,柔聲道:「你在師兄這湊合一晚。」
現在李夢夢和那個傷害過她的關係沒有理清,還在敏感時期懷孕,萬一讓人奪了胎,李夢夢和這孩子的命……
她跌坐回柔軟的床上,兩腳相抵,迅速蹬掉鞋子,撿起來,暴戾地地將它們一隻一隻砸到了門邊。
盛君殊忽然想起三師妹白雪初入師門時,不適應山上生活,半夜讓一隻爬上床的螳螂嚇得又哭又叫的事情。
衡南把被子蓋到鼻尖上,兩手攥著,只露出讓眼淚洗得水光潤澤的一雙漆黑的眼睛,眼尾還留著淺紅。他手掌覆下來的時候,蝶翅般濃密的睫毛顫了顫,閉上了眼睛,睫毛還一點點抖著。
肖子烈人小鬼大,皮得沒大沒小,用泥巴捏了個大蟑螂,悄悄放在師姐碗邊,衡南起身的時候,臉色煞白,六神無主,直接沒拿住將碗摔在了地上。
師妹怕蟲,這也沒有什麼,原也不至於這麼羞恥。
「估計是被嚇跑了。」郁百合頓了頓,「那我還需要拉黑,還是……」
盛君殊讓這力道一衝,後退幾步,抱小孩一樣托住了師妹,衡南的膝蓋夾著他的腰,頭髮稍掃著他的脖子,氣息涼涼的,顯然嚇得不輕。
盛君殊青筋暴了暴,忍耐地放下電話。半晌,上了樓去,耐心地敲了敲門:「衡南?」
盛君殊沉默數秒,仍然沉聲道:「不妥。」
她知道這樣丟人,非常丟人,但是顧不得這麼多了。陽炎體一靠近,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完全陷在溫暖籠罩之下,她才能感到狂亂的心跳慢慢平緩下來。
這麼一打岔,盛君殊回頭看著緊閉的門板,變了主意不再敲門,只是溫聲道:「有什麼需要的,告訴師兄。早點睡覺,明天一起吃晚飯。」
橘色的檯燈,投出黯淡的淺淡的橢圓的光暈。盛君殊和衣躺下,塵埃落定。他閉著眼睛,眼珠轉動,心裏忽然想:
「你必須保障李夢夢的安全。」
郁百合滿臉鬱悶地轉過臉:「怪了,這個房間怎麼就有蟑螂呢。」
「男朋友?」
「電話給我。」那邊電話刺啦啦易了主,肖子烈的冷冽聲音傳出來,「李夢夢名下有一筆累積十萬的網貸欠款即將到期,錢買奢侈品和旅遊全部花掉了;賣卵沒有成功,還搭進去醫藥費,她現在很需要錢,非常需要錢,她已經無路可走了。」
衡南膽小,又很敏感,他一不小心就忽視了她的感受,她炸毛生氣三四天不理人也是正常。不過和以前一樣,不會記仇,三四天後自己消解掉了,就像今天為了幾枚銀杏果就不計較攝像頭的事情一樣。
翌日校場練功,他在最前指導,眼見這第二排衡南在烈日下一晃,他眼疾手快,在師妹厥過去之前撐住了她。
小兒陰氣重,未出生的胎兒陰氣更重,飄蕩在空中的怨靈,巴不得奪鬼胎重生。
他垚山數百年傳承基業,終其一生除魔衛道,不過只是為生民立命。山可以崩,旗可以倒,有些事情變不得。
房間頂燈撲進了一隻蛾子,燈影頻閃了剎那,滋啦啦的電流聲響。
「留著,回復了拿給我看。」盛君殊把手機交還給郁百合,面上仍然平靜,看不出喜怒。
盛君殊心底一沉,彎腰去看衡南的臉:「怎麼了?」
手剛觸到衡南肩膀,一雙手臂驟然摟住他的脖子,脖子上猛地一沉,衡南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肩膀上。
去玉蘭橡膠廠時,負責人盛情難卻,一定要送一款新的舞鞋給他,張森推拒了半天,最終讓他給接下了。
那時衡南唇色蒼白,眸光也渙散,好半天才凝了神,脫開了他的懷抱,神色慌亂地垂眸理了發梢:「不好意思師兄,天太熱了。」
盛君殊旋檯燈的手停了停,想到衡南習慣留燈,就留了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