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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鬼胎(十一)

第二十一章 鬼胎(十一)

保鏢拿著煙頭往她臉上比劃,嚇得李夢夢往後躲:「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告訴你老子不是誰的狗,老子也是花錢雇的!工資三個月沒發了,惹急了老子先弄死你,等你死了再把你肚子里的貨擠出來。」
盆旁邊還有個搪瓷缸子,缸子里裝著一半瀝好的豆芽。
側眼過去,他穿著襯衣,還在看著左邊倒後鏡倒車,倒得很專註,沒注意到她,抬起的下頜線條很順暢。
「請問,老做噩夢,能解嗎?」
「好了。」盛君殊鬆開衡南的臉,衡南也鬆了他的領帶,把手揣回兜里。
裙子離膝蓋還有好長一段距離。料子也軟,帶點閃光,像睡衣的材質,貼出了臀部的曲線,還暴露出一雙白而修長的腿。
盛君殊每周一上午九點都有例會要開,只得將衡南先留在辦公室,怕衡南亂跑,心想,得給她找點事做。便把衡南按在他的座位上,把電腦打開,在桌子上隨便抽了一份報表:「把這個幫我輸進去,一會兒我出來檢查。」
馬桶里滿是穢物,又臟又臭,但是李夢夢顧不得作嘔,她捂著耳朵,開始坐在地板上尖叫。
她掙扎的過程中,不慎踢翻了地上的盆子,水潑了她一身,一股濃郁的腥味發出,李夢夢的腳趾浸在血泊里。
這裏好高。往下看去,下面的車都成了米粒大小,頭暈目眩。
低頭一看,原來盆子里不是豆芽,而是只正在放血的死雞。
「咯咯咯咯,媽,媽,咯咯咯咯……」
「廚房,就是很老的那種廚房,鐵鍋,衛生間的馬桶,還有的小孩哭,一直哭……」
人受教育程度一高,對封建迷信的崇拜就少。簡陋的測字攤子擺在這兒,無人問津,篤定女孩是瞎問,這老頭不耐煩,指指招牌,「姑娘,我這是測字,十塊錢一次,不解夢,啊。」
牆也是水泥糊的,上面以小孩的拙劣筆跡用粉筆畫了一個大人,拉著一個小人兒,看不見的小孩,還在開心地笑著,「咯咯咯咯,媽,媽,咯咯咯咯……」
衡南「啪」地把梳子扣下,拉開抽屜,隨便塗了個深紅色口紅,出了屋。
心裏咒罵起徐小鳳來。
她介紹的老闆並不是低調富商,只是個有黑道背景的煤老闆。每天進門出門,都有人監視著她,一隻腳邁進來,就別再想出去。
夢可是好字啊,夢想,美夢,父母給起了這個名字,必定是有美好的期許。
菲佣扒著她的手臂,急切地在說什麼,她聽不懂。
往下看去,夜色里只看到成片的樹頂,街上的路燈發著小米似的黃光。夜裡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她臉上。
無神的眼睛睜開,臉色煞白,好像是從水缸里撈出來。眼前一左一右,站著保鏢和肥胖的菲佣。
她跪坐在地上,面朝下趴在一條板凳上睡著,原來是大夢一場。
皺著眉頭看過去,對面是個戴墨鏡的年輕女孩,穿了肥大的T恤,墨鏡遮了大半張臉,兩隻手緊緊攥著背包帶子,嘴唇沒什麼血色。
她身體素質很好,可人工受孕后,反應異常激烈,抬起一張汗津津的臉,恨恨地看向前方,虛弱地恍惚地想,走到這一步,都是徐小鳳害的。
其實今天並不是出來玩的。
衡南昂著頭,古怪地看著他:「今天40℃。」
五大三粗的菲佣正攤在沙發上在看電視,哈哈直笑,餐桌上紋著花臂的強壯男人在抽煙,煙灰缸堆滿了灰黑的煙頭。
衡南伸著手:「我不冷。」
盛君殊只得把外套接過來,不過也沒穿,只是搭在手臂上。領著衡南進了辦公室,才知道王娟今日不在公司,去小區里蹲李夢夢了。
這兒並不是徐小鳳承諾過的別墅,不過是一間二手的三室一廳。
衡南很不情願地湊近了,昂起腦袋,盛君殊扶著她的後腦勺,順著嘴唇的輪廓擦了過去:「怎麼不穿長褲了?」
衡南沒有什麼意見。
然後她聽見一陣「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幼兒笑聲,清脆,回聲在衛生間里來回碰撞。
他怎麼不記得柜子里有這麼短的裙子
「這裡有吃的和水,餓了吃一點。」
女孩還在恍惚地說,兩個人的聲音交疊在一塊,她遲鈍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獃獃地看他。
門鎖住了,任她怎麼扭門把手都擰不開。環顧四周,才發現這衛生間,並不是屋子裡的那個。
她的愛好,向來和也跟情緒一樣多變,一會兒一個樣,此時就覺得這口紅醜陋得必須得立刻擦掉。
直到車開到了地庫,穩穩地停下,衡南才醒。醒來時,腿上蓋著盛君殊的西裝外套,絲綢內料滑滑的。
這中年女人正是王娟。一路快步跟著李夢夢走到了三單元,過不了密碼鎖,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退了出來。
差點忘了,衡南本科是學服裝設計的。
郁百合站在身後,一臉燦爛地送別他們:「玩得開心,晚點回來喲!」
反正對她來說,只要是在盛君殊的庇護下,去哪裡都很好,因此她乖乖地跟著盛君殊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就是起得太早,有些犯困,這一路上一直靠著座椅打瞌睡。
外面隱隱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哭聲尖利刺耳,帶著怨氣,先開始只是隱隱約約的;再後來,那嬰兒好像會飛了,會走了,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好像嵌在牆裡,環繞在李夢夢耳邊。
李夢夢平躺著,像溺水的人漂浮在海面上,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從嘴裏溢出一聲破碎而痛苦的呻-吟。
當然,他不能這麼說。舌頭一拐,語焉不詳:「有小手術,破費些,但身體重要,破財免災,破財免災。」
李夢夢撐著板凳起身,板凳旁邊的地板上撒著幾滴水,不遠處擺著一個不鏽鋼盆,盆裏面裝滿了泡發的黃豆芽,幾枚黃豆皮漂浮在水面上。
待衡南扳回了擋光板,盛君殊才扭回頭,開車門鎖:「下車吧。」
李夢夢見他蹙眉久久不語,預感到了什麼,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李夢夢感覺手裡捏著什麼東西,低頭獃滯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是濕的,手上還捏了一隻豆芽,好像在回神之前,她正坐在板凳上挑豆芽。
衡南皮膚極白,上了口紅便顯眼,遑論是這麼有攻擊性的顏色;而且她塗得亂七八糟,不少擦在嘴唇外面,讓人產生種不好的臆測。
見她不知在想什麼,半天沒回話,老頭提示道:「這樣吧,從你名字里取一個字。」
「你這一會兒廚房一會兒衛生間的,解不了解不了。」
盛君殊的目光落在弔帶裙下緣,「……就這樣出門?」
李夢夢開門進屋。
隨即拿微信轉了十塊錢,「那我測一個字吧,測我的財運。」
再聯繫徐小鳳的時候,她就消失了。
「沒事。」盛君殊收回目光,一抬起臉,就發現衡南塗的老佛爺同款口紅。
盛君殊也知道自己失言,睫羽一顫,頓了頓:「這個裙子是哪裡的?」
這是個小而老舊的衛生間,連瓷磚都沒貼,地板是水泥鋪的,冰涼潮濕;水池也是磚頭壘的,地上漏了一灘黑色的水漬;衛生間里一扇窗都沒有,像個窄窄的棺材。
恰巧他正有此意,因為他覺得王娟對於衡南一定是有什麼誤解,想找個機會帶衡南和王娟一起吃頓飯,擇日不如撞日,盛君殊去上班前,把衡南也叫起來,一起開車去公司。
因為起得早,她的眼睛還眯著,手腕放下來的時候,衣服往一邊歪,雪白的肩膀露出來,她也沒管。
櫥柜上一隻大鐵鍋,鍋旁邊亂七八糟地擺滿了沾滿油污的瓶瓶罐罐。幾個敞開口的白色塑料袋,裏面有什麼東西解凍了,正在一滴一滴往地上滴發腥的水。
她手腳冰涼地扶著窗框,慢慢地想要縮回去,背後忽然有一股大力,將她一把推了下去。
李夢夢哆嗦著,往後退,退進房間里關上門,抱著被子發抖。
一股腥熱的暖流,順著腿蜿蜒而下。
本來她心事重重,下一秒就要昏倒了的模樣,可是無意間瞥見了路牙子上的站著的、梳著髮髻的中年女人遠遠地看著她,眼睛里閃過憤然警惕之色,竟然打起精神,扶了扶墨鏡,走回了單元樓里。
就算把這「林」字去掉,下面的夕,也是一把刀。
她這麼想著,下一刻就坐在了低矮的板凳上,眼前是深紅色的L形舊櫥櫃,櫥櫃紅得像放久的血一樣,斷了一半的把手上,掛了一把舊刷子。
讓這風一吹,她清醒了,也有些怕了。
待要回來,還得四五十分鐘。
但是老頭把這個字寫出來,上面的「林」,荊棘堵了財路;「林」里藏了「一」,「夢」里便藏了「歹」。
「哎,姑娘……」
衡南趁他未回頭,拉下擋光板,抬起下巴照了擋光板上的鏡子,理了理頭髮,忽然就覺得嘴上的口紅很不好看。
老頭一筆一劃地把孕字寫了,皺眉看了半天,「嘶」了一聲:「這『子』上頭是一把刀啊,這是要……」
待他一出門,衡南盯著屏幕,叉掉Excel,面無表情地把面前的報表一推,點開了蜘蛛紙牌。
盛君殊皺起眉,抽了張紙,倒了點水沾濕:「你過來,我給你擦一擦。」
「噩夢?都夢見啥?」
「啊……」
衡南把外套遞給盛君殊,盛君殊說:「你冷了就先穿著。」
*
黑漆漆的馬路迅速靠近,「砰——」,骨骼迸濺,四分五裂。
她聽見保鏢的吼聲:「操你媽,流血了!快送醫院!」
衡南的手揣在寬大的牛仔衣口袋裡,疑惑地問:「怎麼了?」
防火防災的橫幅下面拼了兩張木頭桌子,桌子上掛了陰陽旗,立了塊小黑板,拿粉筆寫的「測字」,桌子背後坐了個戴墨鏡的老頭,正熱得汗流浹背,不耐煩地拿一冊要推銷的風水冊子扇風。
左看右看,竟編不出一句好話。
衡南的手指按著文件夾,盯著屏幕,開始慢吞吞地敲鍵盤。
她曾經一年四季都穿長衫長褲,那是因為被怨靈纏怕了,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外。現在身邊有個陽炎體罩著,自然是想穿什麼穿什麼,何必再折磨自己。
眼睛一睜,忽然驚醒。
盛君殊把外套披在她背後的椅子上,指頭敲了敲靠門的保溫袋,見衡南看過來了,才帶上門走開。
前幾天吃早飯的時候,郁百合給盛君殊建議,說「太太三個月沒出過門,老在家裡和花園,怕憋出病來,有空了要帶她出去轉轉」。
「衡南。」盛君殊在外面喊。
以前他沒看過師妹的腿,這是第一次;而且外面的每個人都和他同時看見師妹的腿,他不太習慣。
此時正黃昏,夕陽從窗戶上打進來,窗玻璃已經讓油煙糊滿了,熏得發黃,陽光也被濾得油膩膩的發黃。
李夢夢扔掉豆芽,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可是這廚房,三面都是櫥櫃,另一面是牆,竟然沒有一扇出去的門。
女孩雙眼無神,吐了一個字:「夢。」
嬰兒的哭聲驟然駭人地放大,瓶瓶罐罐倒地,摔得粉碎,李夢夢嗚咽著,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櫥櫃,一把拉開了窗。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滿臉複雜地看師妹抓著著自己的西裝外套的袖子,迅速地擦掉了口紅。
「……我,之前從來沒噩夢做得這麼厲害的……」
頭髮上的熱汗,向下滴到了胳膊。
廚房都在夕陽的籠罩下,泛著油凝的黃,這黃卻暗沉沉的,臟而舊,好像凝固的豬油。
她想了想,垂下眼飛快地補充,「懷孕的孕。」
要流產。
衡南垂下眼,百無聊賴地玩著他的領帶,好半天才答:「自己裁的。」
「把煙滅了!」李夢夢把煙灰缸拿走,「你想讓孕婦吸二手煙?」
女孩嘴唇好像更白了,大夏天的,感覺像站在三九天里一樣,風一吹能倒。
弔帶裙僅一根帶子,在肩膀上打了個結,綳在平直的鎖骨上,半邊懸空。
太陽光照在栗色的頭髮絲上,衡南的粉綠色弔帶裙外面鬆鬆套著破洞牛仔衣,坐在鏡子前梳頭髮。
老頭看她這樣,打量她肥大的T恤後面的肚子,怕眼前這個就是個孕婦,觸了霉頭,便趕忙說:「姑娘,你要覺得不準,我再送你一回,你另選個字。」
大梧桐樹相接,蟬聲正盛。桂香公寓大概和長海小區隔了兩條街,雖然也都是六層高的老樓,但進出需要門卡,綠化樹木也茂盛,勉強算個更高級的小區。
「嘔——」李夢夢撲到馬桶邊吐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