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丹境（三）
乾巴巴背完之後，她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已經到了到了她平時睡覺的點，生物鍾來了。
她慢慢地，低頭看向自己與城堡場景格格不入的，褶皺的小熊棉質睡裙。
當時沒有反應過來的混亂複雜的感受，蟄伏著遲來了一千年歲月，毫無徵兆地全部衝撞到了腦海。
……頭髮好像也沒有梳。
衡南摸摸小肚子，像老佛爺一樣靠著椅背坐下，挑了根乳鴿腿收尾，望著如夢似幻的宮殿蠟燭安靜地啃。
到底是誰緊張？
衡南住進別墅這麼久，從來沒吃過這麼奢靡的晚餐。
他大方報出答案來，背後猛然傳來一片窸窸窣窣古怪的竊笑，他才意識到什麼。但到底是什麼，他十一歲的時候，想破腦袋也沒能想清楚。
肖子烈愕然立在書桌邊。覺得他的師兄，就好像一個明明每次都第一名，還要在進考試前爭分奪秒、捧著書不撒手猛看一遍的變態學霸。
衡南坐在床上，見他一出來，就脫下外套往浴室沖，讓他伸臂攔住：「怎麼了？」
盛君殊看她好像有點低落，黑眸微轉，心頭愈重。他知道女生珍而重之，只此一次，所以必須要很有儀式感。按從前的規矩他應該鳳冠霞帔把人迎進門，龍鳳喜燭過半，才是個好的洞房之夜。
做完這一切，他臉色凝重，修長指骨疊好日曆，無聲地吐了口氣。
衡南：「……」
盛君殊沒有反駁，只是在黑暗中看了她一會兒，叫她過去。
「不會
她慢慢地走過去，指尖按在牆壁開關，「啪——」
今天做菜的也不是郁百合。當然，郁百合也是做了一點的，做了她最愛的水晶蝦餃和烤乳鴿。
酒紅色桌布是新換的，桌子中間拆了只雕刻成哥特式尖頂城堡的銀色造型蠟燭，蠟淚流淌，像海浪一樣，逐漸淹沒了城堡的大門。
況且她對盛君殊，也並不討厭，她大概知道，盛君殊人品比她自己好上千百倍，不是迫不得已，怎麼會主動睡她。
但是盛君殊顯然並沒有她這麼隨意。
衡南一見他進屋，雙手交疊開始往上拽衣服，已經蒙住了腦袋。盛君殊趕緊拽著衣服給她拉下來：「不用。」
*
——這對衡南來說，的確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盛君殊似乎嘆了口氣。
更主要的原因是，那個冊子上面，分了乾坤兩法，乾法有整整三大頁，非常複雜。而坤法就兩行，動作也沒有，總結起來就兩個字「躺著」，全靠隊友帶著入丹境，所以她記得比較牢。
衡南聽得似懂非懂，但見他這麼篤定，也就不再問。扭過頭，看了看他的側臉，「……跟打針比起來，哪個更痛？」
他拿了筆，鋪開一張日曆，強行把她摁在桌子前，苦苦回想自己的生理期，最後圈了一個良辰吉日並安全期。
盛君殊默了默，又轉過來：「衡南，之前讓你背的心法，再背一遍
盛君殊默許。
一個已經二十一歲的現代女性，有個性生活有什麼大不了，何況對象還是一個戶口本上的她老公。
她動漫、電影也是看過一點的，知道類似物大致的作用，想了想，沿著盒子鐵皮，颳了一大半出來。
前段時間她一直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她知道盛君殊不缺錢，大略可以讓她得到充分治療，但據說化療非常痛苦，她實在有點害怕，怕得幾天睡不著覺。
搞得像吃斷頭飯一樣，弄得她也緊張。前兩天那樣強迫著她在書房背書，書攤開的時候，她都看見上面他用白紙貼住的插圖了，那個不是很直白痛快嗎。
衡南看見檯燈下盛君殊驟然扭過來的臉，還有他的眼神，也有些無措，「不應該……」關燈嗎？
屋裡黑了。
但盛君殊好像完全反著來了。
衡南覺得可以接受：「那我就當打了一針吧。」
衡南扭開盒子，裏面是透明的膏狀物，指頭戳了戳，像漿糊，放在鼻子底下聞，一點淡淡的蘭花香味。
「我好了。」
陽炎體的熱度傳過來，因為他半天沒說話，也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衡南也無端地有些恐懼，但她恐懼的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空白和未知。
肖子烈來別墅串門，盛君殊在書房看一本老舊的線裝書。
盛君殊攬起她往下一帶，床褥窸窣，朦朧中衡南感覺到他的手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似乎意在安撫。他未發一語，然後檯燈滅了，陽炎靈火
「……」
盛君殊不太記得衡南修習基礎術法時是什麼反應，總之他自己沒想太多，一門心思把它當成正課好好學習，上課做筆記，下課及時複習，考試還要考第一名。
別墅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瑰麗晚霞。
「你剛不是洗過嗎？」盛君殊頭髮上的水珠滑落進了衣領，稍微有點疑惑。
要沐浴三遍什麼的。
師父點人回答問題，師弟師妹都答得支支吾吾，七零八碎，他聽得暗急，怎麼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呢？
這讓盛君殊怎麼回答。
「不用，沒這個規矩。」盛君殊被驟然點破，倉促地繞過她，耳尖稍紅地坐在了床上，呼吸有些不穩，「沒事，別緊張。」
「……」
垚山的房中術，就像現代的生理衛生課一樣，就是科普，未知的時候好奇，等孩子們過了那個年紀，見多識廣了，自然見慣不怪，不再彆扭。
放下書，闔上雙眼，靠向椅背。
盛君殊立刻嗆水，咳了幾下之後，椅子吱啦一響，他狼狽走開。
衡南轉過臉來，放下乳鴿，漆黑的眼，涼涼地看著他：「破.處飯，特別香。」
這一世連婚禮都沒有辦，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倉倉促促趕鴨子上架，實在……虧欠衡南。
因為菜比較多，她沒什麼規矩地端著碗沿著飯桌走，每道菜吃一筷子，遇到好吃的，就停下來多扒兩口，走了兩圈，吃了六分飽。這是她跳
等肖子烈湊過去看清了書上了內容，滿臉一言難盡：「師兄你怎麼了，房中術不是三大基礎術法之一嗎？」
她用手指胡亂捋了兩下，不安轉向坐在一旁的盛君殊，剛張開口，盛君殊反應迅速，立即從容地拿起筷子：「夠不著嗎？師兄幫你夾。」
然後他擱了個圓圓的金屬盒子在桌上，起身離去：「你自己準備一下……我一會兒過來。」
第一，日子在安全期內，第二……他又耐心地解釋了一下他們二人這種非同常人的體質，為什麼沒辦法做普通意義上的措施。
兩個人並肩坐在床沿上，半晌無言。
衡南握著筷子，看著桌上的滿漢全席發愣。
衡南默默扭回去，低著頭，默默地往嘴裏扒飯。
不要這樣好不好。
盛君殊深呼吸，拿毛巾隨便了下頭髮，套上衣服出門。
十一歲那個年紀，男孩子似懂非懂，正是調皮。修習房中術理論時，擠眉弄眼有之，調侃嬉鬧有之，打開書本，扣出裏面的字句，心跳如擂鼓有之。女孩子們則內斂許多，只是低頭不語，把紅彤彤的臉埋進書本里。
「味道怎麼樣？」這居然還要她點評一句。
盛君殊開始洗澡。
現在猛然被人告知，原來只是睡一覺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那真是太好了，真的。
背書啊。衡南記性極好，冊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什麼「丹田」「元丹」「先天炁」「後天氣」一類，看了幾遍也就背住了。
「不脫嗎？」衡南頭髮蹭得略有凌
「我會懷孕嗎？」
……
衡南端著碗站了起來，回頭試探地瞥他的神色。
兩個比較對象一個熟悉的也沒有，只好硬著頭皮揣測：「……差不多？」
盛君殊真的又把書從頭到尾看了三遍。
衡南說：「我洗澡。」
盛君殊當然知道這是三大基礎術法之一，他入了門，十一歲就開始背，背了這些年，和其他基礎術法的口訣一起，每個步驟，做法，功效，早就背到面不改色，爛熟於心，閉著眼睛倒背如流。但是……
這兩道菜，已經被其他精緻裱盤、大大小小的清蒸河豚、法式鵝肝和各種刺身擠到了餐桌邊緣。而穿著燕尾服、戴白手套的混血侍者還在不斷地從餐車上面取餐，盤子在長條餐桌上擺成一條龍，深鞠一躬：「請慢用。」
他沒有做過，他不是女孩，關鍵是，他也沒有打過針。
「……」
越臨近紅筆圈出的這一夜，焦慮積累得越多，潔癖就升級得更嚴重，到了幾乎苛刻的地步，脊背不小心碰一下瓷磚他都覺得又髒了。
他覺得師妹沒準備好，當然，他自己也沒太準備好。但他是師兄，他不能逃避，他甚至也覺得速戰速決比較好，再這麼拖下去，他也快熬不住了。
但他表情沉重，眸光略飄，看上去又好像在心事重重地放空。
「你不是洗了兩遍嗎？」衡南也捉摸不透地抬眼看他，「我以為……」
「你別說話，讓我再看一遍。」他倉促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