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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舊影(六)

第八十八章 舊影(六)

問完,他罵了自己一句,她那個樣子,能回答才怪了。
「這次怎麼回事?」盛君殊問。
「謝謝師兄。」那雙眼裡的光緩緩地熄了,她也從那個瑟瑟發抖的狀態中抽回神來,眼睛里的神回來了,似乎還想說什麼——也許是想好了詭辯的理由,盛君殊已經拋下她去了廚房,把灑掉的水、歪掉的鍋、掉落滿地的碎瓷片全都處理掉了。
盛君殊閉上門,關於處事,關於待人,盛君殊今天不想教育她,也暫時不想跟她計較了。
盛君殊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竟給她叫得起了反應,臉紅到脖子根,尷尬地掉頭就走。
荒唐……
「你跟我講講,她怎麼惹你了?還有上次那個。」盛君殊覺得事情總有個前因後果,他試圖引導她,把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你別怕,受了委屈師兄給你做主……」
再一看衡南坐在地上,抖成一團,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平氣和地提了一口氣:「我說你什麼了嗎?」
變晚上倒沒有什麼……他看了看前路的竹林小徑,默然掉頭折返。
刀向下壓,他輕盈越過樹叢,沉著臉走到那兩人跟前,衡南無意間回頭,頓時嚇得後退幾步,面色雪白,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盛君殊一後背的汗濕了又干,幹了又濕,簡直要崩潰,拽過她企圖擦眼淚的手握在手心:「你跟我說,師兄不罵你。」
有些難受,乾脆放涼水洗了個澡。
踩著女性的脆弱點攻擊,最為陰毒,他這輩子最最看不上眼。放在過去,他眼裡不揉沙子,就算動不了,他也絕對不可能與之親近。
眼看衡南又舀了一碗,關火,品嘗,皺眉,地上的女孩面孔絕望,瑟瑟發抖,盛君殊沉著臉,拿腳尖猛地一頂門,「嘎吱」一聲,衡南警惕,陡然向這邊看過來。
她才幾歲?怎麼,怎麼能——
她沙啞地重複了一遍:「不為什麼,就是想做。」說完,她抬頭以空洞而執拗的眼神看他。
衡南不吭聲了,只是屏住呼吸,巴巴地看著他。
荒唐。
衡南不動了,看著他的眼神卻很絕望。
「……你且先回去。」她放下碗,眉眼壓沉,腳尖抵住師妹肩膀,「對外怎麼說,心裡有數吧?」
前面的姑娘脫困,在月光下頭髮凌亂,漲紅著臉,含著淚看了他一眼,半是怕半是臊地見了個禮,含胸跑掉了,帘子似的串珠裝飾在身後相碰,瑩瑩閃亮,他才想起這是誰。
他一生愛憎分明,但脾氣算得上溫和,尤有耐心。只要不太過分,他都會忍一點。除了冤鬼,從來也沒人被他嚇成這樣的。
「嘔……」地上的師妹抱著鼓起的肚子痛苦地翻騰起來。
待他出來,衡南坐在踏上,趿上鞋子,又換上那副令他厭惡的善解人意的鎮靜的臉,站起來送他。
對著虛擬的師父清談,也好冷靜一下。
竹林裏面傳來拖動的聲響,有人掙扎著發出細弱的叫喊,出了水的死魚一樣,儘力拍打。
衡南原本正在灶邊看火,讓他一喝,抖了一下,呆若木雞,面孔陡然褪盡血色。
他忙沿著窗戶上那符紙往裡看去。
衡南的瞳子一點點頹喪灰敗下去,到了臨界點,淬上股美麗的惡毒的笑意。這樣的惡毒,和沉靜婉麗的她交纏在一起,好像張被打碎又強行拼合的違和的臉,無法統一。
吧嗒吧嗒的,是衡南的眼淚滴下來落在腳背上。
「什麼?」
「……」衡南的手在他掌心掙扎著,抽了好半天,抽出來了,她退了一步,沒進黑暗裡:「就是想做。」
盛君殊腦子一片空白,直接把她抱出去,扔到床上,見衡南要起身,指著她的額頭警告:「別動。」
盛君殊繞過她,只是把床榻上的刀一把抽出來,吹吹刃,冷冷拋下一句話:「改天賠你一個新床。」
盛君殊的表情訝然。
過了一會兒,衡南定住了神,自己伸手按緊了被子,手心裏全是汗:「師兄,我自己來吧。」
下三路,君子不齒。
她不答話。
幾處燙出水泡的,蓋上藥膏。還有紅了沒起泡的,手上剩點藥膏,順手抹在上面,揉了兩下,衡南的腳背立刻緊張地繃緊,他猛然想起這是在幻境里,還是師兄妹關係,趕緊鬆開。
「你們倆有什麼矛盾?」盛君殊又問。
衡南看了他一眼,眼睛很黑,眼裡的光都是破碎的:「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
地上的姑娘側過臉,柔媚的眼只剩條縫,原來是今天校場那個外門師妹。
成了個夜晚。
後面的那個是衡南,看擺動的削齊的發梢和下頜。
她……她到底怎麼回事?
放了冰的冷氣盤旋上來,吹動層層輕薄的麻紗衣裳。瘦長的手指向上合上系帶,一路壓住領口。展起領子,繫緊腰帶。盛君殊眼睛閉著,根根分明的睫毛垂著,臉上帶著沐浴后潔的疏冷。
奇怪,衡南休息了,將床帳都放下來了。還叫他做什麼?
門「吱呀」一聲推開,盛君殊立刻貼牆隱蔽,外門師妹捂著嘴邊哭邊嘔地衝出來,背影消失在綠樹叢蔭里。
持刀的腕,拿劍的手,用幾分力氣,他一聽聲音就明白。盛君殊的動脈正在突突跳動,渾身的火「轟」地湧上大腦。
就是那個據說身材不錯,害他們吵了一架的鎏衣。
盛君殊在屋子裡翻了幾下,這房間完全不熟悉,想起來問她:「燙傷膏在哪裡?」
世界忽然又崩塌成旋轉的雪片,一窩蜂地,龍捲風一般向上盤旋,不一會兒,又反向旋轉著落回來。
盛君殊看得青筋綳起,攥著窗欞,差點沒忍住破門而入。
可隨即又是一聲,齒間咬了什麼東西似的,聲音很含糊,又冰涼。
衡南讓他的冷聲發問驚得猛地瑟縮了一下,穗子從手裡劃出去,搖擺兩下,綻開了黏在衣服上。
他差點想踹一腳門警告,但這種事情讓他撞破,萬一再把師妹嚇得呆若木雞,留下心理陰影怎麼辦?
這小姑娘……
盛君殊頓了頓,心軟了。他伸手拉過被子,輕輕地把她沒燙到的右腿還有左腿根蓋住,以示自己別無二心,也讓她不要多心。
盛君殊飛快地從自己房間拿回了藥膏,回來一看,衡南果真還乖乖保持著他走的時候的姿勢,旁邊一把大刀,連反撐著床榻的胳膊都沒換一下。
這世界白雪都有了,師父還遠嗎?
腰上還有一些,盛君殊撩起衣服看了兩眼,抬起頭,恰好對上衡南的眼睛,她驚了一下,避過眼去。
衡南這才有些鬆動,少女寬鬆的褻褲蓋著腿根,一雙纖細白皙的腿交疊著暴露在人前,瑟縮了一下,似乎很窘迫地,不知道該藏在哪裡。
盛君殊默然無語地給她塗燙傷膏,一手握住她的腳踝,清涼的藥膏,藉由少年的指頭,小心地敷蓋在她小腿上。
「……」盛君殊心亂如麻,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人設。
「別吐。」衡南揚起下巴,警告地看著她,眼裡一絲畏懼抑或同情都沒有,乾乾淨淨的的一片黑,「敢吐我讓你喝進去。」
衡南看了他一眼,知趣地住步了,柔順地垂頭:「師兄再見。」
她十歲上山教導,養在師父膝下,日日都跟他在一塊學習。盛君殊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門窗閉緊,屋裡有木桶,井裡冰了涼水,打上來,用竹瓢引著,解了困。
她腰上很敏感,碰不得,再摸就不得了了。
他在塌上靜坐片刻,心裏狼狽,站起身,決定去浮遊天地找師父。
衡南不摳了,只是搖了搖頭。
把他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就不對了。
話說回來,就算是個陌生人,就能這麼對待了?
他站在門口,剛回憶一下自己的行為,就聽見屋子裡傳來一聲「師兄……」
「那為什麼做這種事?」盛君殊刀背在地上猛地碾了一下,瞬間將樹枝斷成幾截。
半晌,睡伏下去,一隻纖細修長的腿抬起來,在投屏上一閃,胳膊拽著被子的影子……然後腿又落下,聲音漸起,是喊師兄,她從來沒在床笫之間喊過師兄——聲音很小,濃烈,又涼,蜜糖拉絲一樣拉長了,淹沒在輕輕的的喘息里。
盛君殊原本處於盛怒中,見她嚇成這樣,火都忘記發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怎麼了?」
她已喝了六碗。原來桌上那一排碗,都是給她備的。
待看清是兩個長頭髮的姑娘,盛君殊咬著牙,差點把刀丟出去。
「你在這等一會兒。」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回去狠狠將刀一插,貼著她腰線刺進塌里,衡南的眼珠子都沒轉一下,直挺挺地躺在塌上,只惶恐地盯著他看,盛君殊又戳著她腦門喝,「別跑,聽見沒有?」
盛君殊頓時被後悔的情緒淹沒,收了刀,心裏極不是滋味:「問話而已……我在你心裏就這麼可怕嗎?」
他能闖進去嗎?他不能。他們現在什麼都不是,連婚約都沒有。
「師兄的喜好,我還沒有把握。」衡南再次開火燒水,撒進一把綠豆,「在我有把握之前,再喝一碗。」
她前腳剛走,盛君殊後腳就勾開門走進去,反手把門一關,帶著渾身寒氣,直接大步走到廚房:「衡南!」
厚厚的落葉踩在腳下,遮天蔽日的雲頭快速飄來,晦明變化。
「我不會說,不會說的……」師妹已經掩面痛哭,若不是肚子太大,就差給她磕頭作揖,「是我,是我錯了……」
賬幔順展地垂下來,恰是個白色的投影屏,衣衫撩起來,細細一截腰肢,五指一閃,掌心壓著在上面塗燙傷膏,臂彎屈起,形成一個三角。不過塗的姿勢很奇怪。
「滾。」
「我不是還沒凶你嗎?」盛君殊忍不住提著腰帶,一把將她拎了起來,「你害怕什麼?站起來。」
她還是不答話。
隨即他明白過來,那不是在叫他回來。
盛君殊順手以刀尖挑開樹叢,挑出個不規則的畫框,畫布上映出兩個前後貼在一起的人影,抱得緊緊的,他差點以為是苟合的男女。
他把藥膏往她懷裡一丟,淡道:「能夠著的地方就自己來吧。」
衡南像個秤砣一樣向下墜著,兩隻腿好像承不住身軀一樣,踉蹌了半天才勉強站住了。她也不認錯了,低著頭木然看著地面上的影子,兩手摳著腰帶上的穗子。
鎏衣。
盛君殊撩擺蹲下來,三兩下把她宋褲捲起來卷過膝蓋,厚得卷不上去了,他心想,何必呢?把她按在塌上,拽著褲腿直接往下一捋,把宋褲脫了。
盛君殊看著她,表情漸至於冷肅。
她卻向後一躲,碰斜了灶上那口大鍋,沸水傾倒下來,盛君殊腦子裡轟地一下,本能地一把她抱起來後撤了幾步,水還是潑了好些在她腰上腿上,衡南一聲都沒吭,只管抖著。
手上瓷碗「嘩啦」一聲摔了粉碎,她看著他,一雙手手都在無法控制地抖著,不對,是渾身都在發抖,抖得沒拿住碗:「師兄……」
盛君殊眼睫無謂地動了一下,兩肩蓋上青黑的暗色,薄霧在蒼青的天穹上舞爪,覆住冷白的一彎月牙。
她捂著前面那個姑娘的嘴,姑娘仰著頭,一彎青白脆弱的脖子痛苦地支著,她另一手持一樹枝,正在甩腕抽人……
那是外門師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