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五章 自投羅網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五章 自投羅網

李肱、黃公公、張家兄弟等人都已趕來,張紫萱見秦林逗弄鴿子,所以出此戲言。
「且必其之滅實真……」胖子把無生老母救世文扔開:「奶奶的,也不是它!」
張懋修尚在思索,他妹妹已搶答了。
比如這名白蓮教徒,秦林僅僅允諾不殺,他就感激涕零的磕著頭,不顧一切地說出了實情。
眾人都圍攏了,興緻勃勃的聽秦林講解,只見他把紙卷一抖,朗聲道:「諸位請看,以我了解這上面的數碼字,應該每組都對應一個數字,對不對。」
他就是太湖邊上那個黝黑粗壯的漁夫,幾乎,不,已經把漁民們的怒火煽動起來,只要一顆火星就會立刻燃起衝天大火,這群漁夫便會成為神教起事的忠實追隨者,再加上太湖幾群盜賊的幫助,就算打下縣衙門也不稀奇呀!
李肱也想到了這一層,登時變得愁眉苦臉。
數日之後,連接無錫和江陰的錫澄運河已恢復了通航,漕工弟兄們並不知道發生在揚州的事情,但他們都曉得漕銀找回來了,運河重新通航了,又可以用辛勤的勞作換取一家老小的安寧生活,漫天的陰霾便已散去。
張紫萱知道父親有意拉攏這人,便悄聲告訴他:「李世叔,秦林一言不發,恐怕早已胸有成竹,您何不問他呢。」
「三一,五,一六」,「四二,三,五」,「一九,一二,一八」……這樣全是數字組成的密碼。
陸遠志、韓飛廉率領士兵們忙著打掃戰場,檢查白蓮教徒屍體,搜查那座小院,審問生擒的俘虜,霍重樓則一刻不停地拖著鳥槍兵問這問那,又端起鳥槍研究,似乎想弄明白這玩意兒哪來那麼大威力,輕易就把段海萍這種級數的高手擊斃。
張懋修搶著說:「秦世兄,不瞞你說,我剛才已按筆畫數目、字形字義和諧音推想半天了,一無所獲呀!」
不必秦林吩咐,眾人各抱一本,十分積極的翻譯起來。
再懦弱的人處於直面死亡的境地,又有同伴的鼓勵,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勇氣;但親眼目睹死亡的降臨,最終竟意外逃得性命之後,那種勇氣又會迅速而徹底的消散。
李肱倒是不解得很,上前拱拱手:「秦將軍大獲全勝,破獲白蓮教陰謀,尋回漕銀,搗毀敵巢穴一處,陣斬長老一名、香主三名、生擒香主兩名,已立下赫赫殊勛,如今連此處指揮之所在也被查出,還能怎麼一網打盡?」
荊獨行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不明白,明明是按指令往泰興趕,怎麼會半道上就有錦衣衛專門檢查,而且好像早就有了準備?
張紫萱微微而笑,當秦林說出白蓮教犯了錯誤時,她就明白了所指。
「弟兄們,隨便看看吧!」年輕士兵回頭沒好氣地說了句。
那幾個漕軍突然舞起刀槍,猝不及防的跳到船上,把打魚船幾乎掀翻也不管;兩名要撒尿的漕軍也不撒了,提著褲子的雙手忽然拔出了腰刀,凶神惡煞的衝到船上。
張紫萱已將臉上塗的薑黃水擦去,不施脂粉而肌膚瑩白如玉,眉目清婉,櫻唇微啟,笑盈盈地看著秦林。
秦林逗弄著鴿子,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我們給白蓮教預先布置的各路人馬,發去完全錯誤的信息,誘使他們自投羅網……」
《金鎖洪陽大策》、《應劫經》、《無生老母救世文》等經文從房間裏面搬出來了,擺在地上。
沒奈何,總不能叛教吧,而且全局未動,宜興先發,說不定還會破壞整個計劃,所以他只好帶著三名心腹,按照指令向泰興進發。
同樣的困惑,也叫胡香主心頭髮苦。
當然,江南江北還有很多路人馬正冒著寒風往泰興進發,卻不知錦衣衛和精銳軍隊已在前方張網以待……
轉瞬之間,形勢陡變!
虧得如此,秦林才親眼看到了白蓮教的密語。
白蓮教徒說的不是很清楚,秦林卻已明白了,在白蓮教的設計中,白師爺完全是一個高度保密的獨立系統,和各路基層反叛武裝是分離的,只在段長老這裡有交集,屬於一種保密手段。
李肱對秦林那份感激之情,真正是難描難畫,文官雖在人前喜歡拿腔拿調的端著架子,背地裡叫他跪下來舔秦林的靴子都沒問題。
他是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這次漕運上出了問題,必定要受朝廷降罪責罰,不過文督催、武督運,他的責任比陳王謨小得多,又沒有像陳王謨那麼昏聵糊塗用了白蓮教徒做師爺,差點兒釀成大禍,那麼就還有機會保住官職。
這一次白師爺發來信號,就要有三十隻鴿子飛出去通知各路人馬按期發動,等收到了信號再寫密語就顯得太倉促,所以段海萍提前把密語訊息都寫好了,拴在鴿子腿兒上,只等白師爺的鴿子傳來消息,就開籠放飛信鴿,通知江南江北各處舉事。
很好笑的是,白蓮教紙卷上的字居然是用鉛筆寫的……想來也是因為鉛筆字比毛筆細小,可以用更小的紙卷寫更多的字吧。
李肱更是一揖到地,口中連聲道:「秦世兄高才,佩服、佩服!」
李肱鬱悶了,一門心思要戴罪立功,結果摸到門卻找不到鑰匙打開,你說著急不著急。
張紫萱越來越覺得秦林智謀百出了,張家兩兄弟也對視一眼,對秦林頗為讚許。
鴿子,的確用來和白蓮教調集的各路人馬聯繫,只要打開鴿子籠它們就會飛向各自的目標,傳遞信息。
整一整衣冠,李肱恭恭敬敬地朝秦林施禮:「這密文之事,敢是秦將軍已有定計?下官不才,願聞其詳。」
李肱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愚蠢,怎麼還能用文貴武賤、武人粗鄙不通文墨那套來看待這位秦將軍呢?他分明智謀機變超群絕倫,整件案子幾乎全賴他一人之力呀!
李肱手快,搶先念道:「佛無洪妙之為所陰……看來不是金鎖洪陽大策啊!」
張敬修皺著眉頭:「若是藏頭詩或者引用典故做隱語,在下破解毫不費力,但這種全用數碼組成的密語,就力有不逮,望之如同天書了。」
眾官倒也罷了,參加戰鬥的行轅兵丁聞言身子一軟,差點兒沒把腰給閃了,暗道你這傻大個不知道疲累,爺們追著鴿子跑這十來里就快累趴下,他媽的白蓮教的布置說不定鎮江、常州、松江都有,鴿子在天上飛,人馬在地下追,跑不到三十里地,大伙兒就全累死啦!
為了避免穿幫,秦林親自動手,模仿段海萍的筆跡寫了三十張密語紙卷。對於一位學習過筆跡鑒定的刑偵高手,模仿筆跡簡直就是塗改字據栽贓陷害居家旅行出門在外必備之基本功啊!
「你是說?」張紫萱眨了眨眼睛。
李肱暗自尋思,難道這位秦將軍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連神鬼難測的白蓮教主也能手到擒來?
什麼玩意兒!荊獨行肚子里罵了句,臉上仍舊保持著謙恭的笑容。
至於破獲更上一級的白蓮教總教、抓捕教主等人物,李肱根本就不指望,想大明朝立國兩百年,就從來沒有白蓮教主被抓住過。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什麼筆畫,也不是諧音或者字謎,而答案居然這麼簡單啊!怎麼就沒想到呢?
張紫萱深邃迷人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迷人的臉蛋光彩照人,叫秦林也不好意思直視,她欣然道:「頁碼,是書的頁碼、列數和每列的第幾個字!」
年輕人笑得很燦爛:「別裝傻啦,爺是常州錦衣衛百戶所的!這過年過節的,你不在家裡待著,偏往泰興趕路,是做什麼的爺爺早就知道啦!」
無可奈何,只好取消了原定的計劃,帶著五十名精壯教徒趕往泰興。
秦林笑笑,剛才他確實基本上知道了密文的破解方法,之所以出神,是在想怎麼將白蓮教的各路人馬盡數消滅,盡量不出現漏網之魚。
既然能利用白師爺的鴿子找到這處指揮部,通過這裏新發現的大批鴿子,就能向各路白蓮教伏兵發去錯誤的信息,誘導他們走上死路啊!
那麼,到底是哪本書?
眾人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李肱湊上來看了一會兒,紙片有三十張,秦林乾脆遞給他一張,張家三兄妹、揚州知府、丘百戶等人各拿一張去看。
抓破腦袋也沒有想到,走到丹徒雇船過江,船在江心卻被長江水師的戰船截住了!
秦林眉頭一挑,瞧著她似笑非笑地道:「我正要灑下金鉤釣香黿呢!」
直到被鐵鏈子鎖起來押往揚州,胡香主和他的手下都沒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糊裡糊塗如墜夢中。
「秦兄逗弄飛鴿,是學姜太公避居渭水垂釣呢,還是欲效法劉玄德灌園韜晦?」
天寒地凍,身穿棉襖,就算是浪里白條也不敢就這麼往長江里跳啊!五十名訓練有素的教徒,將來起事造反的骨幹,連同胡香主本人一塊兒束手就擒。
相府千金立馬大囧,臉蛋兒兩側紅霞嫣然。
看著這一切,白蓮教傳教大師兄荊獨行就恨意漫天,站在船頭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草他媽的!荊獨行幾乎氣炸了肺,從前看戲台上岳武穆在朱仙鎮收到十二道金牌,他覺得今天自己就和岳武穆處境相同。
可問題是收到的指令居然不是立刻舉事,而是「情況有變各路向泰州集合」!
眾人各忙各的,唯獨秦林饒有興緻的逗弄著後院鴿舍裏面的鴿子,三根手指頭拈著炒熟的米麥喂它們,逗得鴿子咕咕地叫,看起來這位指揮若定失蕭曹的錦衣衛副千戶實在悠閑得很。
抖了抖手中紙卷,秦林不屑一顧:要是後世的什麼恩尼格瑪,什麼計算機演算法加密,老子還真傻眼了,幸好你丫只是白蓮教,不是小鬍子元首啊!
秦林早已有了定計,像這種較為原始的密碼,白蓮教不大可能使用專門的密碼本,極有可能就是一本常見的書冊,而對白蓮教來說,當然就是某部經文最方便了。
瞧著大群鴿子在空中盤旋幾圈,各自朝目的地飛去,秦林嘴角微微抽動,「陰險」的壞笑著……
堂屋正中一團灰燼,想來是白蓮教匆忙燒毀的文件,但他們想起把文件燒掉,怎麼就沒有殺死鴿群呢?
一路上也過了幾處閘口了,荊獨行並不奇怪,陪著小心道:「太湖打魚的,到泰興去,沒裝什麼貨,軍爺您看?」
所有的人都點頭贊同,因為這是最明顯的規則了,再複雜的話,白蓮教自己處理起來也太不方便。
要想保住官職就得挖空心思戴罪立功了,顯然秦林的計謀就是絕好的機會,若能將白蓮教調集的大批人馬一網打盡,不但可以抵消前面的罪孽,說不定還有升賞呢!
對照應劫經,秦林很快就把「情況有變各路向秦州集合」這樣一句指令翻譯成了密語。
時近年關,運河兩岸的百姓喜氣洋洋,有人扎著紅燈籠,有人整理著社火的服裝,有人熏烤著火腿、臘肉,到處洋溢著一派恬淡幸福的氣息。
永樂年間那白蓮教主唐賽兒倡亂山東、威震河朔,擊敗侯爵總兵官一名、陣斬正二品都指揮使兩名、殺都指揮同知以下不可計數,雖然被朝廷平定,最終也沒抓住唐賽兒,甚至下令把北方各地的尼姑道姑抓了幾萬,也是徒勞無功。
……
李肱看了半天茫然不解,他大概覺得秦林是個武官,對這些不會有什麼研究吧,就問張家兄弟:「兩位世兄學富五車,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搖著打魚船從太湖北部進入梁溪,途經無錫拐進錫澄運河,到了江陰過長江就是泰興。
「揚州事成各路依計行事……」張紫萱運氣最好,驚喜的嬌呼道:「我找到了,是《應劫經》!」
張懋修生性好強,不肯承認失敗,抓著頭髮冥思苦想,到底也沒想出個頭緒。
陳王謨、李肱二人,一個漕運總兵官平江伯,一個漕運總督鳳陽巡撫,被秦林在漕銀案中略一撮弄,現在前者落得待罪之身,後者卻眼瞅著無罪有功了。
牛大力頗有自知之明,他認得的大字加起來沒一籮筐,根本就沒看那惹得眾人頭疼的紙卷,揮著手建議:「乾脆不管寫的什麼了,咱們就學秦長官從行轅追過來的法子,放飛鴿子,追著它們走,便能找到白蓮教的妖人!」
荊獨行和他的心腹教徒還來不及反應,明晃晃的刀槍就駕到了脖子上。
秦林便問他為什麼白師爺沒用密語,這人告訴秦林白師爺是和段長老單線聯繫,距離又短,揚州城的鴿子也多,不會被懷疑,所以用隱晦字句就行了;而段長老調派各路人馬,涉及面大,鴿子飛行路程遠,必須使用密語以防泄露。
他煽動了金壇縣那個迷信白蓮教的小山村,加上別處調來的精銳教徒,正準備裹挾鄉民大幹一場,沒想到竟然接到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指令。
秦林認真地講解道:「你看這些數目字的特點,字條上有十組數碼,其中每組第一個數碼從三到五七,第二個數碼從二到一三,第三個數碼則從二到一七,這說明什麼?有點想法了嗎?什麼情況下可以用三個數字表示一個字,並且符合這種規律?」
一本書的頁碼幾十上百,所以表示頁碼的數字從三到五十七都有;這時候雕版刻印的書,字體較大,豎著排版,一頁往往印十多列,所以表示列的數字最大到十三;而書頁是長方形的,豎排每列的字數比每頁列數稍多,表示本列第幾個字的數字最大就有十七。
丘百戶、霍重樓等人更是完全一竅不通,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痛罵白蓮教魔崽子盡會弄這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兒,太不光明正大。
三四個漕軍死樣活氣的走過來,另有兩名漕軍提著褲子,看模樣是要朝運河裡面撒尿。
剛才的戰鬥殺死了不少白蓮教徒,活著的僅有五名,而且人人帶傷,幸好負責飼養鴿子的人還活著。
孰料秦林話鋒一轉:「白蓮教是人不是神,他們也會犯錯誤,沒想到居然會給我留下一網打盡的機會!」
不過,這信息並不是簡單的字句,而是段海萍段長老親自掌握的密語,旁人是完全不懂的,只有接受命令的香主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這樣的話鴿子萬一被沿途什麼人捉住了,機密也不會外泄。
吩咐陸胖子等人把紙卷拴在鴿子腿兒上,然後放飛出去。
這一日走到蔡涇壩閘口,二十多名例行檢查的漕軍在岸上懶洋洋的烤著火,只有個年輕點兒的有氣無力地問道:「哪兒人啊,到哪兒去?裝了什麼貨,繳稅了沒有?」
「你、你們是什麼人?!打劫么?」荊獨行明知故問。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笑著把張紫萱手中的應劫經接過來。
這種簡單密文,要是能難倒一位刑偵專家,那才叫怪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