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六〇章 囂張的喇嘛
抱著六必居醬菜的大嬸也笑起來：「可不是嘛，咱們宛平縣人有福啊，黃大老爺是個頂呱呱的好官，搞張相爺的那啥新政，行什麼『鞭子法』，咱小門小戶泥腿子攤的稅賦啊，比過去少了一大截呢，家家都多攢了幾文錢。」
突然一聲晴空霹靂，那笑得最賤的喇嘛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幾名農婦說說笑笑的走遠了，她們的話一字不落的被秦林聽了去，他嘴角就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哪曉得進宮的路也不平坦。
幾位四五十歲的大嬸從秦林身邊走過去，頭上扎著青布包頭、腳下打著綁腿，一看就是京郊的農婦，手上提著什麼六必居醬菜、八大件糕點，歡歡喜喜走過去。
秦林眼下聖眷優隆，可保不定永遠都簡在帝心啊，宮裡還埋著王皇后這顆定時炸彈，到時候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呢。
往年選秀女入宮，姿色比鄭楨差、性情也不如她聰慧的女孩子，都選了進去……畢竟成千上萬宮女，也不可能個個都是天姿國色。
「大胆！」
「胡說、胡說！」鄭楨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迭聲地道：「我沒偷你的轉經筒，我沒偷。」
不過只要王皇后沒有被廢后、沒有被打入冷宮，就始終是個定時炸彈，說到底她不僅是萬曆的原配妻子，還是堂堂正正的六宮之主，秦林被她記恨上了，哪天她在萬曆跟前吹吹枕邊風，在李太后那兒給秦林下下絆子，還真夠麻煩。
第三條線則是最近通過李建方搞起來的，專門針對太監缺乏激素、容易患骨質疏鬆症，經營「高鈣片」的藥鋪。李建方是青黛的叔叔，在官場上天然就是秦林派系，自打秦林替他弄到太醫院院使得位置，辦起事來更是死心塌地。
走到東廠這條街和豹房衚衕的岔路口，忽然聽見東北方向人聲鼎沸，秦林抬頭一看，雙碾街那邊人山人海。
農婦錯把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說成了鞭子
秦林這樣想著。
第四條線就輪到秦林的小姨妹，長公主朱堯媖了，可她在宮裡很少得到母后和皇兄的關愛，所知的消息極為有限，單就情報收集來說只能算聊勝於無。
張居正新政全面鋪開，戚繼光又在薊鎮打了大勝仗，大明朝的內憂外患削平了許多，這不，隆福寺廟會上的熱鬧場面，就很有幾分中興氣象。
遇到這樣的情況，鄭楨真是哭笑不得，覺得可能是自己運氣太霉了，於是在隆福寺廟會時，她就前來進香，希望轉轉運氣。
紫禁城的宮女要說有什麼權勢能蔭庇家族，那簡直叫人笑掉大牙，不過，誰能保證年輕宮女不會哪天吸引了皇帝的目光，飛上枝頭變鳳凰？所以只要窮苦人家的女孩子做了宮女，在年輕的這幾年倒是沒人敢輕易惹她娘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秦林從東廠出來，低著頭在街上慢慢溜達。
要是有什麼途徑能直接摸到宮中較為核心的位置，甚而接觸到李太后、萬曆或者王皇后其中之一，那就好了。
論起來，破獲漕銀被劫大案，招安五峰海商，開放東南海禁，治理黃河，挖出破壞邊防的大貪官楊兆，薊鎮大捷……樁樁都有秦林參与其中，甚至起到了主要作用，大明朝的中興局面也有他的很多功勞在內呢！
宛平縣令黃嘉善是個難得的清官、能員，推行新政不遺餘力，天子腳下的宛平縣人真是有口皆碑。
幾名武藝高強的親兵校尉穿了便裝跟在後面，見自家長官在想事情，便很自覺的拖後幾步，不去干擾他的思路。
「你們……你們還有王法嗎？」鄭楨踮著腳尖朝後看，不遠處有幾個戴紅黑帽子的衙役，她連忙大聲喊
秦林想起當初還在蘄州的時候，青黛就最喜歡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最近她心情不好，買幾樣回去逗她開心吧，另外阿沙那傢伙特別愛吃甜食，廟會上帶點栗子糕、棗酪之類的，一定很合她胃口。
油滑喇嘛叫做德楞，是隆福寺的傳經大喇嘛，明朝借喇嘛教籠絡烏斯藏和蒙古的各方勢力，所以對他們極為優容，反而使得這些喇嘛在京師橫行霸道，尋常百姓遇上了都是敢怒不敢言。
另一名長相木訥的喇嘛就雙掌合十：「咱們信佛爺的，從來不作興說假話，小僧的確親眼看見鄭姑娘盜走轉經筒。」
提著點心的農婦喜氣洋洋：「盡得請客才用？今年咱家也攢了倆錢兒，孩他爸說元宵節也按城裡人的規矩，自己家裡嘗嘗這八大件，哈哈，咱也燒包一把哩。」
又是那個尖嘴猴腮的傢伙在人群中叫：「鄭小娘子，你就把寶貝交出來吧，德楞大師都說了不計較，你何必固執到底？」
從來伴君如伴虎，帝王心術最難測，萬曆年紀雖輕，生就一副刻薄寡恩、偏激執拗的性子，別人再好也只換得他一時感激，別人稍微不如他意，卻要記恨一輩子。
向路人請教，原來今天正遇上隆福寺趕廟會。
百姓們本來還似信非信的，看看這樣子頓時知道事情不簡單，哪有動不動就要搜年輕女子身的？
確實，萬曆和王皇后感情不是很好，可總的來說，他對這位皇后還是比較維護的，而秦林呢，畢竟只是個臣子，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勛，也只是臣子。
鄭楨氣得不行，跺著腳道：「我家再窮，我也不會偷別人東西。」
最近這段時間，她的運氣簡直霉到了極點，家裡父親的病花錢如流水，請的醫生不僅要診金，出診過一條街診金加一兩，用的葯不是人蔘就是靈芝，貴得要死。
於是秦林就拐上雙碾街
一位大嬸笑嘻嘻指著同伴手裡提的八大件：「嘖嘖，山楂餅、玫瑰糕、棗泥酥，他三嬸啊，你買這麼多點心，是給小柱子說媳婦擺茶用呢？！」
通過宦官們問診、賣葯時的對談，固然能了解到宮中方方面面的信息，但來源太寬泛、接觸層次太外圍，不大容易弄到高價值的核心機密。
秦林的心情頓時變得好起來，這邊逛逛，那邊瞅瞅，挑了幾樣點心和小玩意兒買下，自己拎在手裡。
當然，紫禁城中宮女成千上萬，能成功上位的又有幾人？絕大多數都是在空虛寂寞中孤獨終老。
忽然前面人群一陣騷動，一群人圍著吵吵嚷嚷，還有人吹口哨，喧鬧聲格外惹人注意。
走過去一看，只見人群中間幾名喇嘛正和一位年輕姑娘吵鬧不休，秦林頓時詫異起來：咦，這位是見過兩面的鄭楨鄭姑娘啊，她怎麼和喇嘛吵起來了？
很有幾位大叔大嬸在旁邊幫腔：「對呀，鄭家開窯場，家裡不缺錢，不會偷你們的法器，幾位高僧別是搞錯了吧。」
吳家那邊則步步緊逼，追著要奪鄭家的產業，鄭楨是一天比一天難熬。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其二是馮保，秦林和他似敵似友、非敵非友，有共同利益時聯合起來，產生矛盾則互相爭鬥，馮督公這邊其實比張家叔侄還不靠譜。
油滑喇嘛臉上奸笑一閃而逝，很快又裝得格外老實：「佛爺在上，鄭姑娘一時想岔了，只要交出寶貝，咱們絕不計較。」
偏偏哥哥不爭氣，前段時間中了吳家的詭計，在賭桌上幾乎把家底全輸光了，最近這會子倒是不再賭錢，可整天窩在家裡，像丟了魂似的，稍不如意就和嫂嫂吵鬧，對生意卻是不聞不問，全甩給她這個未出閣的妹妹。
老遠就看見紅牆黃瓦的一座大廟，廟門前廣場上熙熙攘攘，肩挨著肩、人擠著人，男男女
其一是張誠、張小陽叔侄，這算是比較緊密的聯盟關係，不過張誠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同樣野心勃勃，並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和張小陽的「戰友情誼」在未來能否經得起朝廷傾軋的檢驗，也是個問題。
人群雖然圍得水泄不通，但秦林身邊跟著幾名武藝高強的親兵校尉負責開路，也不見他們怎麼擠、怎麼推，前邊圍觀的人就立腳不住，自動朝兩邊分開，給秦林讓開一條路。
它舉辦的廟會特別熱鬧，廟會上可以買到各式各樣的土特產品，可以吃到多種北京地方風味小吃，可以看到北京的民間戲曲，所以每逢會期京師百姓和京郊鄉民都會來趕熱鬧，時不時還有達官顯貴和外藩使節過來捧場。
鄭家哥哥吃喝嫖賭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聽了這人的說法，剛才幫腔的幾位大叔大嬸就不開口了。
前段時間和徐文長商議，針對宮內情況主要通過四條線：
結果燒了香剛走出廟門，就有幾個喇嘛追出來，說她偷了廟裡的法器。
「那也未必……」人群中有個尖嘴猴腮的傢伙，陰陽怪氣地道：「鄭小娘子那位哥哥吃喝嫖賭，早就把家底掏空了，前天我還看見吳公子上她家討債呢，說不定鄭小娘子突然想岔了……」
只是鄭家已經到了如此境地，鄭楨迫於無奈，也只能走進宮這條路，爭取讓家裡緩一口氣。
沒奈何，她終於橫下一條心，決定去做宮女。
「鄭姑娘，再不交出寶貝，貧僧為了護法，只好搜你的身了！」德楞陰笑著逼上一步。
輪到去年底又選秀女吧，鄭楨趕著去報了名字，可遴選秀女的最後一道關口，也即是身體檢驗，她在家裡卻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最後一打聽，說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情，紫禁城裡雞飛狗跳，遴選秀女
秦林把玉雕閑章交給馮保，鐵定能借馮督公之手叫王皇后摔個大跟頭，狠狠的替青黛報這一箭之仇。
德楞使個眼色，幾名喇嘛賤笑著圍了上來，看看鄭楨容貌美麗，喉嚨里就直吞口水。
秦林倒也想把手伸進宮裡，但錦衣衛畢竟是武職外官，很多涉及宮內的事情不太方便，做得太明顯更會引起朝廷猜忌，那就得不償失了。
「唉，咱們也沒辦法呀，幸好光天化日的，又有這麼多人看著，只是搜一搜身，又不會掉塊肉……」走遠了的衙役心裏不舒坦，只好用謊言安慰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良心。
鄭楨頓時傻了眼，萬萬沒想到衙役居然會這麼做啊！
不喊還好，這一喊吧，幾名官差反而一溜煙的走了。
這才是無妄之災呢，鄭楨氣得面紅耳赤，她生性本就潑辣，當著這麼多人也不怕羞，叉著腰和喇嘛爭辯：「瞎了你的狗眼姑娘我家裡是護城河東大名鼎鼎的窯場鄭家，我會偷你的法器？」
鄭楨被幾個喇嘛糾纏不休，實在鬱悶得不行。
秦林好奇，就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開玩笑，德楞大喇嘛是朝廷供奉在隆福寺的，封了五品僧官職分，哪是幾個衙役能惹得起的？何況朝廷要借重他們籠絡烏斯藏和蒙古的貴族，絕不會為了小小的民間糾紛就怎麼樣。
隆福寺坐落在東四北大街西，始建於明朝景泰三年，是京城唯一的番（喇嘛）、禪（和尚）同駐的寺院。
鄭楨急得不行，看看幾個喇嘛壞笑著圍上來，就算最後沒搜到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被搜身，她的名節盡毀，還談什麼選秀女入宮？
幾個喇嘛穿著留一手、露一手的僧袍，頭戴像個掃把的喇嘛帽，為首一個生得格外油頭滑腦，笑嘻嘻朝周圍行禮：「各位，我家那法器是一隻黃金鑄造的小小轉經筒，只比手指略大，玲瓏可愛，鑲嵌各色珍寶，價值不菲，是我師弟親眼看見鄭姑娘從佛龕上取下來，藏在懷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