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第三卷 守長城刀光血海

第六十八章 大刀向前

第三卷 守長城刀光血海

第六十八章 大刀向前

等到趙登禹都擦著汗熱氣騰騰的走到面前了,她才偷偷擦了把眼淚抬起頭,給自己打著氣微笑起來。
在一片鼓噪的大風聲中,她順著山坡看到了沉默巍峨的群山和城牆,斷壁殘垣斷斷續續的隱沒在地平線里,城樓大多殘破,長著枯敗的枝椏,隨著風無聲的擺動著。
「將軍呢!他怎麼沒來?!」丁先生雙手抱頭,滿臉泥土的大吼。
剛來這兒就在戰壕貓著了,她到底來幹什麼?她連照片,都沒拍兩張!
這是個較大的城樓,裏面零零散散擺著桌椅柜子,有一張大地圖,還有台電話,有一個士兵正在燒水,他看到有來人,刷的站起來,噼里啪啦說了一段話,那顯然是方言,黎嘉駿辨別了許久才聽出來,大概意思是等了他們很久沒等來,長官就先去視察了,讓他們稍等。
剛跳進去沒多久,就聽到轟轟轟的巨大爆炸聲響起,接連不斷,第一聲就打得她耳朵發矇,腦袋一陣嗡嗡作響。
大虎沒聽到,他狠狠的盯著外面。
其實黎嘉駿也不知道自己想問的是不是這個,但有人救場,她鬆了口氣,心裏發誓以後絕不瞎插話。
可還沒完。
她沒辦法,只能回頭又去看方陣,此時方陣里的兵都已經被各自的長官一隊隊帶開了,去吃早飯,遠處有裊裊的炊煙升起,每個人的臉上,有極為單純的期待和歡樂。
司機憨憨地回答:「槍不好,刀好,我們都會耍。」
丁先生站起來與他寒暄了兩句,兩人一道走在前頭,黎嘉駿跟在後面,她剛才想拍照,但趙將軍顯然見過大世面,不像剛才的士兵面對鏡頭就跟被下了石化咒一樣動都不敢動,而是非常從容客氣的拒絕了,表示雖然理解她的意圖,但是赤身裸體入鏡實在不雅,等回去穿了軍裝再拍。
怎麼辦,你們拿著大刀,喊得這般氣勢磅礴,想沒想過對面的人什麼裝備?憑什麼那麼有信心?憑什麼那麼堅定?
根據丁先生剛才的補課,黎嘉駿知道了趙登禹的一些信息。
包裹住的地方她看不到,但是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凍得通紅髮腫,皮膚皴裂得像乾涸的黃土地,彷彿一動就會碎掉。
大虎也很悲憤,他往外看了一會兒,眼眶通紅地怒道:「為什麼咱什麼都沒有!飛機,槍……」
丁先生擺擺手:「不知道趙將軍往哪個方向去,我們可不可以過去看看?」
她沒法說話,眼前滿是那個殘肢。
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帶著一股熱流衝擊著自己的腦海,她望向丁先生,欲言又止。
才看第一眼就如此驚悚,她一聲尖叫就卡在喉嚨里,旁邊大虎把她拉到一邊:「這裏危險!」
「我們的!」千人大吼,聲震天際,就連旁邊站崗的士兵也跟著大吼。
趙登禹面色一變:「全員隱蔽!」
丁先生點點頭:「去吧,注意安全。」
……一個炸到了戰壕里的炸彈。
「但……」人家用槍啊,這又不是飛刀,砍得到嗎?
「大虎!保護二位先生!」趙登禹大吼一聲,一個高大的士兵噔噔蹬跑過來,給丁先生和黎嘉駿指方向,「二位這邊走!這兒不能躲飛機!」
練完了兵,大家都拎著大刀直直的站著,也沒的休息,趙將軍轉身也拎著大刀看著身後的兵,兩邊對視了許久,一聲兒都沒。
一擋,一掄!
而沖在最前面的,個子最顯眼的前線指揮官趙登禹,一手槍,一手刀。
城牆邊的傳令兵立刻抓起電話開始向周圍傳達命令。
趙登禹笑了笑:「剛才的喊話二位可聽到了,後面就是爹娘妻子,這麼想著,是個爺們兒都不會有氣弱的時候。」
「兄弟們!」突然,趙登禹大吼一聲,「東三省是誰的!」
她側過頭,不敢再看。
她目瞪口呆。
感覺問出來會顯得自己很蠢,黎嘉駿閉嘴管自己喘氣,就見丁先生一邊喘氣,一邊掏出筆記本來記了一筆,才拍拍她。
丁先生連連點頭,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剛才的城樓指揮部,那兒警衛兵已經準備好了衣服和早飯,丁先生和黎嘉駿也都有份,等趙登禹穿了衣服,三人就在辦公桌邊吃了起來,東西很簡陋,饅頭鹹菜,饅頭髮黃,不是完全的白面饅頭,究竟有其他什麼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很乾很乾,吃得她嘴疼喉嚨疼,她也不硬撐,要了個茶缸倒了點茶水,蘸著吃,雖然味道有點怪,但好歹吃下去了,更因為茶水是熱的,胃也暖了起來。
黎嘉駿湊到邊上往外望,剛看一眼就見到一個炸彈落到地上,帶起一個好幾米高的泥石噴發,等那些東西落下,她清晰的看到,泥土裡裹挾著一個人的殘肢。
丁先生一愣,他細細觀察了一下那些戰士,他們這時候也都忍不住好奇打量回來,只聽他一聲嘆息,拍拍黎嘉駿的頭:「也難怪廉彧林向我保舉你,好好拍吧,膠捲我來問報社要。」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聽到,遠處嗡嗡嗡的馬達聲正壓迫而來,轉眼就已經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寒風襲來,本就爬的滿身是汗的她,硬是下意識地摟緊了領口,好像她摟緊了,面前的兵也能暖和點。
大地都在震動,戰壕兩壁土石不停的被震落,砸在人身上,生疼,還有一些碎泥從頭上掉下來滾到臉上,進了眼睛,吸進鼻子,難受至極。
那個叫大虎的士兵隨他們一起在這兒蹲著,他縮在那兒像一堵牆,見黎嘉駿縮起來小小的一團,好幾次被震得彈起來,他貓著腰過來,一把壓住她的肩頭。
吶喊聲隨之而來,在她的鏡頭中,一群群的中國士兵從戰壕中爬出來大吼著衝出去,與衝到近前的日軍撞在一起。
黎嘉駿笑著打開自己的相機包,除了方向機的地方,後面和兩邊的袋子一卷卷全是空膠捲:「我有準備噠!」
彷彿不相信鏡頭似的,黎嘉駿放下相機,目瞪口呆的看著前面。
「家,家,家!」
他們有槍的拿槍。
一路過去,遠遠就聽到氣勢十足的吼聲,他們走到一個朝南的缺口處,正看到一個大方陣在練兵,看樣子似乎已經練了許久,大多都把棉襖脫在一邊,有些甚至還打著赤膊,他們舞著一柄大刀,動作一致的耍著,最前面的是一個魁梧的大漢,一眼望去鶴立雞群,手裡拿著的大刀也最大,看起來沉重異常,殺氣騰騰。
警衛員把他的表放到面前,他一看,眯了眯眼,抬頭望了望天,沉聲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進入戰壕!」
趙登禹原先是當過馮玉祥的警衛員的,在那期間他因空手打死了一隻老虎而出名,人稱「打虎將」,后因勇猛不遜於虎,「打虎將」這個名聲就越傳越遠。現在看果然是跟過大人物的兵,長得再粗壯也像個儒將。
草鞋,破襖,大刀,二十個裡,只有三四個帶了槍。
兩邊都好奇的對視著,直到擦肩而過。
相比丁先生欣慰激動的樣子,她更多的是心痛和難過。
黎嘉駿飛機沒少見,卻從沒以這個角度見過敵方轟炸機,她手軟腳軟的跟著丁先生跳到城樓旁的一個挖得極深的戰壕里,連行李都來不及管。
丁先生埋頭記筆記的時候,黎嘉駿忍不住問:「趙將軍,聽說已經交過火了,我想問……」她想說什麼情況,但又覺得這問題太寬泛,見前面兩人都回頭看著自己,不由得急得抓耳撓腮。
她剛下車就覺得全身虛軟,靠著丁先生喘了好幾口氣,此時還沒完,他們在司機的帶領下,還要往上爬,這不是景區帶石板的山道,而是一個純被人才出來的野路,兩邊是枯黃的雜草,土地凍得硬硬的,好幾個地方皮鞋踩上去都打滑,頭頂,就是長城。
「我們背後是啥!」
「嘉駿,走了。」丁先生拉了拉她的衣袖,轉頭卻見她眼眶通紅:「先生,容我拍個照好么?」
「我們的!」整個長城都在回答。
黎嘉駿切換了膠捲,低著頭悶悶的說:「我想讓別人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在守著我們。」
「長官在前面,指揮!」大虎一口方言,大聲回答,「天上飛的炸完了,還有地上的炮,等都炸完了,就輪到咱出去了!」
她感覺喘不上氣來。
「二位遠道而來,辛苦辛苦!」趙登禹嗓門和軀體一樣大,但談吐卻很文雅。
前頭丁先生大概已經開始了採訪,只聽趙將軍一聲聲爽朗的大笑,偶爾來一句:「為什麼,窮唄,沒槍,就不跟他們來遠的,咱總有肉搏的時候,到時候乾死他們!」
「拍他作甚?這兒到處都是一樣的人啊。」丁先生道。
沒看錯,他真的沖在最前面!刀砍槍擊,在敵群中摧枯拉朽,無可匹敵!
丁先生搖搖頭:「等會兒問吧。」
「終於他媽的來了!」不知誰爆了一句粗,城樓里的高級軍官突然走了大半,就連趙登禹都不見了,探頭看,發現一堆軍官蹭蹭蹭跳出城牆,躲進了前線戰壕!
黎嘉駿點點頭,兩人相互攙扶著,繼續往上爬,總算是一步一抖的到了城樓下。
兩個記者都吃了很少,趙登禹卻極為生猛,一連吃了五個手那麼大的饅頭,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警衛員收東西的時候,他問了句:「什麼時候了?」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繼續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好幾次有尖銳的東西快速打在身上,她都悶哼一下,沒有做聲。
「她想問,敵我裝備差距如此之大,戰士可有氣餒?」丁先生補充了下去。
飛機來回了兩輪后,又是一輪炮擊開始了,這次沒有波及長城內的戰壕,大虎站起來往長城方向望去,蠢蠢欲動,黎嘉駿手軟腳軟的站起來,她隱約看到前面的城樓里有個高大的身影,他身邊圍繞著很多忙忙碌碌的人,似乎在向四面發著消息,炮擊帶來的震動時不時讓他們停滯一下,等站穩了,又繼續忙碌。
沒走幾步,飽受摧殘的黎嘉駿和丁先生都站在了小路邊,疲勞的喘著氣,司機很耐心的在一邊等著。
丁先生似乎意識到什麼,起身抱拳,黎嘉駿迷迷茫茫的站起來跟著鞠躬,卻不想剛直起身,就聽電話鈴響起,傳令兵接起一聽,噌的站起來大叫:「報告長官!前方觀察到敵方飛機!」
越來越近了,黎嘉駿幾乎是抖著手舉起相機,企圖拍一張雙方碰撞的照片,她剛調好膠捲,就聽到了一聲衝鋒號的旋律。
「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練刀是要幹嘛。」黎嘉駿雖然被下面殺氣騰騰的喊殺聲震得一抖一抖的,可還是覺得很心塞。
過了一會兒,他又怒氣騰騰地說:「能怎麼辦!他們飛機,大炮,咱有啥,只有人,一對一干不死,那就二對一,十對一,要不咋地,十萬個人退了,讓他們幾萬條狗咬我們尾巴?」
圍觀的人眼神兒都不會動了,黎嘉駿覺得這樣看一小時簡直跟催眠似的,人凍僵了不說,腦子都轉不動了。
趙登禹的帶領下,大方陣有的站在平地上,有的站在小山坡上,有的在城牆邊上,近千人這麼高低起伏的站著,來來回回的做著兩個動作。「喝!」一擋,「哈!」一掄,擋,掄,再擋,再掄……就這麼耍了近一個鐘頭,才停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響徹長城的急促哨聲,黎嘉駿往外看去,發現長城內外好多山頭都有攢動的身影在快速的移動,那是一個個被植被遮擋的戰壕里,戰士們在尋找隱蔽的地方。
這一段的長城已經殘破,另一邊落差並不大,外面是一段比較平緩的斜坡,隱隱約約有很多戰壕和簡陋的工事,城牆上每隔一段都站了一個士兵往北邊看著,他們大多穿著草鞋,少數穿著布鞋,帽子都是單帽,棉襖破破爛爛的,大多都不很合身,但都被各種草繩皮帶綁得緊緊的。
丁先生放開手,黎嘉駿走上前,拿起相機對準一個戰士,拍了一張照。
遠處還有急促的哨聲,斷斷續續的,似乎在證明著自己的存在。
丁先生聞言探頭往那些戰士的背影看了看,轉頭也望向司機。
「殺,殺,殺!」震耳欲聾的呼聲在山野里一遍遍回想,「殺,殺,殺!」
丁先生一笑,繼續往前走。
它只有兩個動作!
一隊士兵正在口號聲中跑過,他們速度不快,讓黎嘉駿一眼看到了他們的裝備。
他還在說什麼,可是飛過去的飛機此時又飛了回來,新的一輪轟炸開始了,周圍都是炸裂的聲音,震動不斷,黎嘉駿好幾次懷疑這個戰壕會把她活埋了,她咬牙制止自己哆嗦,卻還是聽到了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
在炮火犁地的時候,日軍已經悄無聲息的逼近了,很快,地平線上出現了影影綽綽的人影,行進速度緩慢,但氣勢洶洶,隨著他們的靠近,天都彷彿從北邊一路黑了過來。
這是要做什麼?!
「長城是誰的!」
大多數,拿著大刀。
「日本鬼子打過來了,怎麼辦!」
得了令,她連忙爬出去,大虎見這兒沒有危險,連忙跟上,和黎嘉駿一道到了城樓。沒人有空搭理她,趙登禹在那兒打著電話大聲道:「撐住!撐住!不是冒頭的時候!等打完!聽命令!」
這般場景,讓以為完了的丁先生和黎嘉駿站起來就再坐不下,怔怔地站在原地,差點忘了呼吸。
剛剛被士兵的裝備虐得眼睛酸澀的黎嘉駿全身發抖。
「我就知道是他,嘉駿,這就是趙登禹將軍了。」丁先生低聲道,「九尺大漢,軀幹雄偉,負膂力,精騎擊,二十九軍『八兄弟』之一,這喜峰口地勢險要,要論攻守兼備身先士卒,非他莫屬。」
兩個!
兩人在缺口邊就著個破石塊坐了下來,等趙登禹練兵完,因為和大哥學了一陣子軍拳,黎嘉駿很好奇他們的刀法,仔細一看,發現簡單的髮指。
「……刀?」黎嘉駿無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是……刀?」
炮聲漸熄,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卻越發嚴肅,遠遠的,有哨聲和法令聲傳來。
三月的長城邊,冷得好似嚴冬。
趙登禹緩緩站了起來,臉色從容而嚴肅,他對丁先生和黎嘉駿抱歉道:「二位不懼危險來此,趙某甚為佩服,然此乃非常時間,恕我不能殷勤接待,望二位切切保重自己,趙某自會派人護你們周全。」
士兵猶豫了一下,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
兩人放下行李,雖然都很想休息,但還是咬著牙尋了過去。
隨著日軍的靠近,最前線戰壕的士兵首先對進入射程的日軍開始了第一輪射擊,這就像是個發令槍,日本士兵像賽跑一樣端著槍吶喊著衝過來,速度飛快,一邊跑一邊向這邊射擊,子彈打在戰壕邊激起一陣陣煙塵,使得所有戰壕和戰壕里地人影都撲朔迷離,只有一排排的刀光反射著冷凝的色澤。
「我們不是沒有……」黎嘉駿眼直直的,夢囈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