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活力神戒
不，烏蘭德，我怕「死」。我真的很怕，怕得厲害。
是我，那就是我，那才是我，久違了的我自己啊……我好開心，我想開心地大笑，然而當我覺察過來時，自己已經泣不成聲了。
烏蘭德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現在那金屬的冰涼已經移到了我的指尖：「這是『活力神戒』，據說，這件法寶有可能直接來自自然之神本身的傑作呢。」
「法寶？」我感到有些意外。金屬般的冰涼貼近了我的肌膚，忽然化作一股熱流。這熱流彷彿已經滲入了我的體內，在我麻痹無力的軀殼裡如江潮奔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似乎能察覺到有一種活力在我的身上一點一滴地積聚著。而烏蘭德的呼吸，也逐漸變得粗重了起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女孩！」烏蘭德怒道，「生命，只要有一息尚存，就需要你去愛惜，去敬畏！在萬能的自然之神面前，沒有什麼是不可挽回的！」
「這樣看來還是不行啊……」烏蘭德煩惱地說，「怎麼你的狀況比我估計得還要糟糕？」
聽烏蘭德說，高炎還在石城整頓部隊，這七天來，高炎一直都在石城沒有來過嗎？
「這裏仍然是尼根的領域，用飛馬從石城來回，也就一天的時間吧……」一個女精靈說，「不過在陸上行軍就慢了。」
「奇迹已經存在，無所不在。」烏蘭德發著宏論，「記住，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可我只感到自己全身都在顫抖，我沒有心情開玩笑，我不知道這個矮人在知道了我的真實境況之後，怎麼還有心情對我開玩笑？
無論如何，我的視覺恢復了……儘管眼中的一切幽暗而模糊……有點奇怪，自從雷喚醒了我不死的眼睛，我在地下世界一直都不太在意黑暗的。難道，這次重傷之後，我又重新在用肉眼看這個世界了嗎。不，沒功夫先考慮這些了，重要的是，我恢復了視覺，而且我感到身體中也恢復了一些活力！我輕手輕腳地挪下了那張用獸皮鋪墊的大床，沒有驚醒到那兩個精靈女孩。我的心中一陣鬆快。雖然我還感覺到身上那兩處箭傷的痛，但現在它們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我感到活力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卡特琳，埃拉西亞。」這些名字讓我心中震顫。我忽然覺得自己躺著非常地不自在……
我忽然想要掙扎，但烏蘭德按住了我：「你不必那麼緊張吧，」烏蘭德壞笑道，「我保證沒人碰過你！除了你身邊的這兩個飛馬女戰士，還有我，你的醫生，已經活了1000歲的大德魯伊烏蘭德！……你不至於這麼小器
「你指的是揚·凡·高炎隊長？」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猶豫「不……他沒來過吧……」
「這你不用操心，」烏蘭德笑道，「被你一劍擊傷之後，迪米爾就不知所終，而古納也已經率部撤退了。你傷得不輕，艾俄里斯和我就用飛馬先把你帶來『這裏』了，高炎還在石城整頓兵馬，他不久也會趕來的……」
「夠了，都別吵了！你們喊得夠大聲了，傷員能受這樣的刺激嗎？」是的，那的確就是矮人德魯伊烏蘭德的聲音！
「廢話啦！」另一個精靈立刻打斷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自從來到這裏，連續七天都在昏睡中啊，她怎麼會知道這是哪裡……」
烏蘭德，停止！我雖然不太清楚你正在做什麼，但你已經做得夠多了，現在你應該停止了……不知為何，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個用自我犧牲來拯救我的德魯伊老人。
我不敢再想了，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迅速恢復起一點點體力。因為，即使是一個最簡單的選擇和了斷，也需要一些體力的。
「醒來了，她醒過來了！」
我感到我的頭腦一陣暈眩，現在我連仔細思考的氣力都沒有了么？
「我知道這枚戒指，這絕對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信物。」不用我解釋，烏蘭德好象已經清楚了這枚戒指的來歷。「這是上古時代一個偉大的英雄留下的戒指，他的傳說或許已經被無知世人淡忘，但這件戒指還在，並且成為了聖杯守護者權力的象徵……」
「行啦，冷靜！」烏蘭德叫了起來，「就是在牛頭怪的斧頭底下，我也沒見你這樣慌亂！你不是連死都不怕嗎？那你現在究竟在害怕什麼？」
「這是什麼？你這是什麼？」烏蘭德的語氣忽然變得相當地激動。
「少胡思亂想，小女孩！」烏蘭德說道，「放鬆你的心靈，充分地接受這件法寶的力量……」
得啦，她們倆的風格有點接近翠兒呢。我暗自想。
「靈魂。」我陰鬱地想，這不正是我痛苦的根源么……
「你已經不是人類，但你又沒有完全死去。你的外表已經接近一個死靈，你甚至已經在戰鬥中藉助來自死亡的本能……」烏蘭德繼續說道，「可是你竟然還有良心，還有靈魂。」
不想了，不想去多想了。我只是忽然感到很興奮，好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在活力回到我的軀殼之中后，我現在究竟是怎樣一副樣貌呢，我忽然有了希望，有了期待。
我的雙眼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我已經開始適應這一片黑暗：「告訴我，這是哪裡？」我問那
是的，這枚翡翠戒指原本就在聖杯的守護者，鳳凰城的祭司長露娜的手中。菲尼克斯戰役的時候，露娜把元素族人的力量交由我全權指揮，這枚標志著鳳凰城軍權的戒指，就戴到了我的手上……然而，雷發動的末日魔法，把我拖進了恐怖的噩夢之中。我一直顧得躲避來自敵人和往昔朋友的追殺，顧得逃避來自冥冥之中的某種可怕的詛咒。這枚戒指，就再沒能起到什麼作用了。
烏蘭德，夠了。你還不明白嗎？我並不希望自己這個樣子在世界上存在下去。我只希望能無知無覺地被死去。
這是哪裡，天國嗎？我睜開眼，滿眼只見一片柔和的光線。這是什麼光啊？燭光、月光、星光？還是螢火蟲的光？除了這光線，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說不出這光線的來源，而我根本還來不及仔細分辨，那光線就如泡影般幻滅了。我的雙眼只剩下一片黑暗。「呵……」我不由得輕訝了一聲。
「醒來啦，她醒來啦！」那悅耳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一回我能分辨出這聲音由遠即近，並且帶來了一連串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我的腦海中閃過了飛馬銀色的翅膀，高炎烏黑的鐵弓，還有牛頭怪們手中那明晃晃的戰斧……我下意識地伸手向身邊摸索，我這才感覺到自己是躺在了某個地方，毛皮般綿軟的觸感正包裹著我……
等一下，七天！？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疑惑。這裏離石城有多遠呢？
烏蘭德沒有再說什麼，不知是不是因為我自己也心情混亂，我竟然沒有察覺到他的離開。我只是忽然發覺那兩個女精靈又在我身邊開始竊竊私語，在那個暴躁的德魯伊在旁邊的時候，她們好象不敢做聲呢。
可是，這個精靈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不管了，不管那些了。我迅速地步出屋門，將我的身影整個地投入晶瑩剔透的水面里。
呵……我想起來了……那是露娜在菲尼克斯交給我的翡翠戒指啊，那是埃拉西亞與元素人結盟的證明，也是菲尼克斯的元素族軍隊最高統帥的符印……
我無所謂的。我淡淡一笑。戰鬥，全部了結了嗎？高炎，他們都還好嗎……
糟糕，我怎麼忘了，我怎麼竟然忘了……
我心中一陣激蕩，試圖坐直起身子來。我這才發現，我身上的氣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我竟然又哭了。難得這一回我是因為開心而流淚。我不知道，這個奇迹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大德魯伊烏蘭德竟然有這樣的法力？那枚活力神戒竟然有這樣的法力？我得救了么？
「戒指，你手指上原本就戴著的是什麼戒指？！」
不由分說，烏蘭德已經把這件被稱作「活力神戒」的東西戴在了我的手上。我舒了口氣……然而，在我還沒想清楚該怎樣表示自己的心情的時候，我猛然感到自己的手指又被這個德魯伊重新緊緊握住了：
「現在，小女孩，你戴上它。」烏蘭德故作神秘地說道，「我敢保證，當你的肉眼重新望見這世界的時候，你會發現一切同原來會有一些不同的……」
「好罷，我並不想你在這樣的狀態下勉強說故事！」烏蘭德叫道，「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在你能夠看清楚目前的情形之前，不要過分焦慮。安心修養吧……我們相信你不是敵人，不論你真實身份怎樣！」
克里斯蒂安和歐靈他們在「尋找」我？我苦笑。聽德魯伊那有所保留的語氣，我覺得這「尋找」兩個字或許改成「通緝」會更恰當點吧……
是的，埃拉西亞與元素人的結盟是這場戰爭中的大事。烏蘭德只要有足夠靈通的情報，他自然會知道露娜的翡翠戒指現在是在誰的手中。
「她醒來啦，烏蘭德大人！」這個聲音倒是嚇了我一跳，我沒想到身邊還有其他精靈族的女孩呢。
「好吧，你不要動彈，也不要浪費精力說話！聽我來說好了……」烏蘭德鄭重說道。
烏蘭德，你的說法是我喜歡的，可是……我已經很難相信奇迹會發生在我自己身上了。我黯然道。
「高炎……」我輕輕嘆了口氣。
我感到疑惑、彷徨和難以置信。是不是，該去找烏蘭德好好詢問一下呢……還有高炎……我心中真的感覺有些興奮莫名，我真的不怕用自己的真面目面對朋友了吧……
原來「這裏」已經不是石城……無論如何，看來矮人和精靈們大都安然無恙，我略微鬆了口氣……不過，勝利會有這麼簡單嗎？敵人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這個時候，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也沒有力氣去動作。但我能感到，那身沉重的甲胄已經離開了我。我感到自己的面孔正裸露在那柔和的光線中，我的整個身體的秘密，不是已經全部暴露在了這些矮人和精靈的面前了嗎？
他來過了。我心中暗自想。如果真象烏蘭德說的那樣，暫時並沒有什麼緊急軍情的話，高炎不會在石城一直耗上七天的。即使軍務當真繁忙，他還是會來「魅惑之泉」的，我相信，他已經來過了。
烏蘭德在與迪米爾的戰鬥中應該也傷到了元氣，高炎射中我的那一箭不是也傷到了他嗎？何況，這
聽出來了，那一定是個精靈族的女孩子。我想起了那些駕馭著銀色飛馬的精靈女戰士……
烏蘭德，只求你讓我粉身碎骨，我不想自己的身體死後還被死靈的勢力操縱……
「快別動彈了！」烏蘭德叫了起來。我感到一隻有力的手掌托住了我的肩頭。「尤其是這裏，尤其是當心你身上的這兩處傷口啊……你千萬不要感到焦躁，你暫時失明只是因為身體太虛弱了……我老人家費了全力才讓你醒轉來，你可不能糟蹋我的醫術啊……」
「你的故事我已經明白一大半啦，」烏蘭德輕輕鬆開了手，「就算你不再解釋，我也已經明白……」
「這裏？這裡是『魅惑之泉』，我們飛馬游擊軍的大本營啊……」一個精靈答道，「怎麼，原來你不知道呀……」
啊，這一切並不難驗證！我躡手躡腳地推開木屋的門，門外竟然就是一片明鏡般的水面！魅惑之泉？呵呵，這個地名，就是在標記這一片蘊含著魔力的水源么？
我的面龐忽然感到一片冰涼，似乎是一件細小的金屬物件緩緩地移近我的前額。烏蘭德似乎又在念頌什麼咒語，從雷那裡，我從來沒聽到過類似的咒語……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就有這樣振奮的感覺，我只覺得現在我重新獲得了一些力量，我覺得自己有能力決定自己該做什麼了……真是奇妙，這種力量，這種感覺是怎麼來到我身上的呢？我抬起手掌，藉著燭光端詳著自己的手指。烏蘭德號稱的「活力神戒」，就套在露娜的翡翠戒指上邊。它煥發著一些異樣的光澤，那種神奇的金屬般的冰涼，並沒有因為我的體溫而融合消失……就是因為它，因為這麼一個小玩藝嗎……我喃喃道。
「敵人看來不是有詐，」烏蘭德認真地說道，「據我們的飛馬騎兵探查到的消息，埃拉西亞的軍隊主力已經由兩路攻入尼根。首席牧師卡特琳的部隊已經攻陷了古納的大本營斯卡爾城。現在他的牛頭怪正倉皇退往首都匯合黑龍軍團……這還不一定來得及呢……」
烏蘭德沉默了。我感到他放開了我，讓那兩個女精靈扶我慢慢躺下。
「好啦，女孩子！你真是讓我這個大德魯伊感到迷惑了。」烏蘭德放輕鬆了語調，「很多疑惑看來只有你自己的故事才能解開了。你不是答應對揚·凡·高炎講一個『複雜的故事』嗎？那小子對此可是念念不忘的！」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安，我很想追問她，但我感到自己身體的疲倦，我好象已經沒有多
難道，是因為矮人和精靈剛剛知道了我蘭若的真實身份，而對我有了戒意嗎？即使他們對我沒有敵意，可現在尼根領主、德加的死靈，還有埃拉西亞的軍隊，都是我的敵人。我處在這樣一個敏感的位置，矮人和精靈還能放心收容我嗎？即使他們有心繼續把我當朋友看待，蘭若的存在又將給這些境況並不樂觀的朋友帶來什麼後果呢……
「原來你就是蘭若啊……」烏蘭德的聲音中透著難以置信的驚疑，「牧羊女蘭若？菲尼克斯戰役的蘭若？現在據說同死靈法師雷勾結，正在被整個埃拉西亞所『尋找』的那個蘭若？」
「嗯，才醒過來就這麼多問題？」烏蘭德又恢復了他略帶狡黠地挖苦，「我倒是有很多問題要問你呢……」
「是的，我檢查過你的身體狀況，這確實是一種很特殊的狀況……」烏蘭德似乎在儘力尋找他覺得恰當的詞彙，但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其實並不適合他。想象著他的表情，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雖然我此時根本笑不出來。
彷彿剛做過一個甜美的長夢，雖然那夢裡的一切我醒來之後便不再記得。如果，不是聽著這同樣甜美的聲音，或許我並不願意這樣就醒……
然而，這時候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在我身邊響起：
不，烏蘭德，我並不想刻意隱瞞什麼的，可這個故事，我應該從哪裡開始呢……
「蘭若，我們又見面了。」
我一定又是沉沉地睡了一覺。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些希望。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但在這黑暗中我依稀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輪廓了：這是一個光線幽暗的小木屋子，屋裡點燃了一隻銀色的蠟燭。藉著那閃動的燭光，我看見兩個柔軟的身體正偎依著我……這兩個酣睡中的可人兒，應該就是方才同我聊過天的聲音甜美的精靈吧？噢，不，或許因為她們自己也是戰士，她們照料病人的天賦可比小妖精翠兒差遠了……她們當中的一個在瞌睡中把額頭壓在了我的左臂上，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抽了出來，終於還是沒有驚動她們，但整條胳膊都被她枕得發麻啦……
七天，昏睡了七天……真的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了嗎……
然而我怎能明白這個激動的矮人指的是什麼？
我無法面對半死，無法面對那不可避免的墮落，與其讓我的靈魂在這個腐朽著的軀殼中繼續掙扎，不如直接毀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