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雪夜奔襲
米戈揚牽過幾頭狂狼，剛才他手下的兵士來不及上坐騎就被冰魔打散，現在營地里的人逃得所剩無幾，但狼倒是很多。
數十道暗藍色的細長軌跡正從我們後方的雪地上刷刷地蔓延過來，這些冰魔的身影動作竟如此迅捷，就像踩著車輪一般！
一路上坡勢平緩的雪地在這裏被一座黑色的山頭陡然分斷，而再由黑色的山脈兩側蔓延開去，無邊無際。兩側的雪原上都漫無人跡——帶走維蒂斯和克莉穆絲的魔翔軍多半是從空中走的，就算他們有地面的行蹤，也一早被這場雪埋得無影無蹤。
我的雙足才接觸地面，黑森森的一大叢地精就從兩側圍攏過來。
※※※
「因為我們已經行動得太遲了，」阿爾維斯輕輕嘆了口氣說，「能不能救她們，不是單單比賽趕路搶時間，而是要把她們硬從敵人的手裡拉回來啊……」
「我看得出你們幾個人都是信守諾言的，」米戈揚尷尬地繼續裝腔作勢道，「我也相信日後你們對我的評價會稍微高一些。」
「這是怎麼？！」艾克斯急得跳腳地嚷道，「我們是一起被困住的，現在那些惡人把維蒂斯帶去哪裡了？！」
可我如今卻不能不回想一下那時的情形，因為雷鳥寂已經把我載到空中。
我們唯一的情報就是這個並不可靠的「同盟者」米戈揚，他的話我們究竟該信多少？
地面上的火光在迅速地迫近，我已經看得見火光邊亂動的人影。甚至又有數十隻火把般的光點在火叢邊生出，那分明是守在火堆邊的什麼人物察覺了天空中的動靜，正紛紛燃起燈火四下探視……
米戈揚不但要求我們饒過他的性命，更提出要同雪兒的冰魔「結盟」，來「共同反對魔翔軍的暴行」。
「一開始他們就把克莉穆絲帶走了，」阿爾維斯沉重地說，「後來……這個米戈揚又把維蒂斯帶了出去！……」
米戈揚本人沒能逃脫，他試圖繞到一側，跨上自己的坐騎逃跑，但早有準備的雪兒在他的去路上橫起一道陡峭的冰壩，試圖翻越冰壩的米戈揚連人帶狼滑倒在壩上，順著斜斜的冰面反滾下來，落入了三五個冰魔當中。
維蒂斯被那些人特意帶走了……這個女孩對於他們而言，難道有什麼特殊的重要意義么？
夜愈來愈深，雪越下越大。
這一回我心底再無懷疑。
「我不會再同你們走，」艾克斯固執地搖頭說，「蘭若，你就同這些地精狼騎兵和冰魔女巫去救那個克莉穆絲吧……」很顯然，我和雪兒，雪兒又同米戈揚造成的「結盟」局面，射手團的孩子看來並不容易接受，勒穆利亞人一直把黑魔法師看作死敵，雪兒·伊莎貝在溿嵐澤曾經扮演的角色，艾克斯和阿爾維斯就算當時沒體會真切，事後也一定聽別人說起。
原來他早已了解到雪兒的背後還有什麼人，或許這個地精將軍多少已發覺到雷、還有其他黑魔法師對於這片西部疆域的「關注」？……
「他們跑出去相當遠了，」一
我也只有默認米戈揚的條件，既然必須答應他，他才願意帶路救人。我不知道這個結盟到底在什麼意義上可靠，而我們這樣答應米戈揚為什麼會讓這個傢伙感到滿意？這些只有天會知道。
於是我們就處在了這樣的岔路口上，先走東南，還是先走東北呢？
「是這裏？」寂已經不由分說地開始了降落之前的滑翔，我連忙騰出手，按住束緊在腰間的短劍。
「你這個地精！」雪兒吐了口氣說，「你又搞什麼鬼啊？！」
如果米戈揚膽敢另有圖謀，我們至少會讓他本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可是維蒂斯呢？！」米戈揚不緊不慢的語氣已經讓艾克斯按捺不住，「後來你又叫人把她帶走了啊？！」
「阿爾維斯，你想說什麼？」我留意到這個男孩動了動嘴唇，但話卻未說出口。他是射手團最有頭腦的領袖，而且我知道他很喜歡維蒂斯——他一定有同艾克斯一樣的想法和衝動，那他猶豫的又是什麼呢？……
「你們可要搞清楚，現在不是我在求你們啊！」米戈揚板著面孔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可以不答應，我也不會做你們的俘虜——我米戈揚可是一身正氣，視死如歸的！」
「我的意思是說，帶走維蒂斯和克莉穆絲的人是往兩處去的！」趕在我們發作之前，米戈揚連忙解釋道，「現在我們就在這岔路口上！——你們是要先去找維蒂斯，還是克莉穆絲啊？」
她們！——我手中的劍不由自主地一抖。
此時京和克莉穆絲正朝著這片雪原往東南去，那裡或者也就是克莉穆絲所說的「隧道的出口」，據說那裡有尼根先民在古代就設下的魔法陷阱，若我們不趕上去，不知京、克莉穆絲，還有先期朝那邊去的茵迪雅，或者還有高炎和格拉切——他們會在那兇險之地發生怎樣的狀況？
「維蒂斯？！——克莉穆絲？！」他們在這裏么？確實在這裏么？！
「但是維蒂斯，還有克莉穆絲！」艾克斯憂急地喊道，「蘭若，你們有看到她們嗎？」
岔路口……這裏的確是一個「岔路口」。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鷹之峭壁到米戈揚的宿營地，我是同寂摸黑飛來的，我其實早已辨不清中間方位；現在我們又跟著米戈揚在雪原上賓士了好一陣子，這個奸詐的地精怎麼倒反問起我們？！
「帶走她的不是我，是另外一隊魔翔軍。」米戈揚換起一張苦臉說，「我這才發現，他們表面上接受我的部隊，但其實一直暗中監視、毫不信任……」
我不會騎雷鳥，但我騎過飛龍……雖然那一次是在溿嵐澤，同海莉和懷斯滕一起，那段經歷實在不堪回憶。
「事不宜遲，我們可以答應結盟。」雪兒卻出乎意料地爽快，「我同蘭若都可以化敵為友，如果有米戈揚的狼騎兵幫忙，我想也並沒有壞處啊。」
「你們靠威脅什麼也得不到，」米戈
「我還真不敢說，」我只有苦笑。我是不是真有過這樣的念頭，「不救」維蒂斯……我真地有過這樣的念頭嗎？
冰魔們的滑行畢竟不是他們自己的技巧，而是靠雪兒的魔力來維持的，我想同時駕馭這好幾隻笨重的傢伙決不是一件輕鬆事，雪兒究竟從「魔力燃燒」中恢復了幾成功夫，她這樣做法術真地能維持多久嗎？
米戈揚暗黃的眼珠里起初閃過一絲懼怯，但他很快恢復了近乎傲慢的平靜：「你的劍是不能用來傷我的，除非你希望她們死……」
「其他的我都姑且相信你，答應你。」我收回劍說，「但我決不相信你一身正氣，視死如歸——」
「還有那些帶走維蒂斯的傢伙，他們是往東北走的。」米戈揚接著說，「誠實地說我本人尚未親到過魔翔軍的『基地』，也並不知道它的確切方位——但我想那裡的兵力一定很強……如果維蒂斯已經被送了進去，只怕用我們手邊的這些人還是對付不了他們……」
不……不是車輪，我仔細地觀察冰魔們「腳下」經過的地面，那平行的車轍般的印痕總顯得那麼古怪……
※※※
現在我的全部心思都在想著維蒂斯和克莉穆絲，就算米戈揚要我去交換，我或者也會妥協的。
「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急著追可能也沒用啦，」雪兒同我對望了一眼說，「我看還是先把這個米戈揚再審審清楚，然後決定走哪條路吧。」
在茫茫的雪原中奔出了一陣子，我不禁回頭顧盼。
「先」走哪邊？！
「當時魔翔軍被，被蘭若大人走脫之後……」米戈揚又支支吾吾了好一陣，直到我的劍快拍到他臉上的時候才打算說清楚當時情形。「那個京將軍擒下了其他所有人，但看起來卻似乎很不高興……」
正在疑惑不定之間，寂終於發出了一聲清亮的鳴叫，我連忙擦拭被汗水和雪水模糊的眼睛，在昏黑的地面上，竟然冒出來十幾叢桔紅色的火光。
在對方的立場上看，這本來是一個好策略。但京並沒有採納。
可是現在這個米戈揚居然眯著眼睛不則一聲，他似乎完全無視我手中的劍，也好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親信剛剛被冰魔們凍得粉碎。
阿爾維斯和艾克斯同我一樣騎上了狼背，而負傷的雷鳥寂不能載人高飛，但它勉力鼓動雙翼在低空滑翔，疲勞時略略停下喘息，也並不落後。
而且，若我們選擇追蹤克莉穆絲的方向，也更有希望找到失散的夥伴……就算我們的營救行動不那麼順利，如果能重新找到高炎和格拉切他們，再作計劃也就有了餘地。
如果緋紅和維蒂斯如我們所料，已經落在京的魔翔軍手中，那末在我和雪兒趕到鷹之峭壁以前，
我原來倒是擔心雪兒的冰魔們，這些傢伙行動遲緩，又不可能騎狼行進——他們能跟上么？
雪兒很快找到了被拘押的艾克斯和阿爾維斯，兩個男孩的神情雖然有些委頓，但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蘭若，是蘭若！」依稀就在不遠的地方，那是艾克斯的大嗓門在回應我的呼喚。
「滑雪！這遊戲我們在勒穆利亞的冬天也玩過啊……」阿爾維斯嘀咕道，「這些笨重的傢伙怎麼也會這個！？」
可是戰略有輕重緩急，冷靜的阿爾維斯不是也承認了么？——雖然我們還不知道維蒂斯為什麼被敵人特意提走，但我想她暫時還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敵人只是想殺害這幾個孩子，他們早就可以做了——而克莉穆絲，克莉穆絲卻在最大的危險之中。我已經了解這個頑強的女孩的性格，她決不會甘心為京真地領路，並破解沿途的陷阱，只要行差一步，她和京，還有前面的茵迪雅，她們之間就會發生最慘烈的不幸局面……
「而另一邊呢？……其實我們還不知道維蒂斯會被帶到怎樣的地方，」阿爾維斯皺了皺眉頭說，「我們不知道在這個方向上有多少敵人，但這終歸是敵人巢穴的方向……我們並沒有多少把握……」
「米戈揚！——」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地精身上。
「她帶著一些石像鬼，押著那個克莉穆絲去找她姐姐去了。」米戈揚果然說，「她生怕我帶著其他俘虜先走搶了她的功勞，便讓我在半途紮營待命……」
※※※
※※※
天色終究暗透了，這個雪夜裡沒有一點星光。我開始要放棄注視漆黑一團的大地，寂的翅膀掀起的強風幾乎淹沒了我所有聽覺，我只感到越來越冷，並且逐漸感到沮喪——我和雪兒會不會誤會了寂的意思？我甚至開始這樣猜疑：寂可能用這種辦法讓我們追上緋紅么？……
「不，不是不管……」這孩子激動的眼神直望得我心頭一緊。我知道艾克斯或許還有一些想法沒說出來，那些話不會很讓人愉快——我非常理解，這兩個男孩對維蒂斯有著怎樣的感情。
藉助翡翠戒指的魔力，雪兒同她的冰魔從天而降，而這場遭遇戰很快就沒有了懸念。
「所以我提議大隊人馬一起行動，石像鬼連同我的部隊一齊返回他們的基地……」米戈揚說，「這樣你們就算又追上來，也未必有能力把人劫走。」
無論如何，我確實要對這個傢伙多加份小心才好。
照著雪兒預先約定的辦法，我立即把翡翠戒指貼近唇邊，念動了那幾個最隱秘的音節。
「現在是岔路啊，尊敬的雪公主。」米戈揚堆著笑說，「我是要請示公主殿下，我們先走哪邊？……」
「地精，是地精！」撲面的冷風已經傳來地精營地那種特有的腥臭，我怔了一怔，看著寂滑落在兩堆最亮的篝火之間。
「蘭若，我也要同艾克斯一路去……」望
「我不再跟你們走！」艾克斯加重語氣說，「就算救了克莉穆絲，維蒂斯有一點意外的話我也不會開心！」然後這個男孩用劍背重重地一擊狼頭，他的坐騎遂怒嚎一聲，不顧一切地向東北方的雪原馳去。
雪兒的話兒說得既得意又輕巧，但我知道尚未完全複原的她做到這些還是費了些功夫，不然她在隊伍後邊耽誤這麼久做什麼呢？……
「是滑雪，再用一些加速的小魔法啦！」雪兒風一般掠過我的坐騎，「你們可不要拖慢我啊！」
我想，她那個時候有比照料俘虜更挂念的事情——克莉穆絲把流螢的處境形容得那樣危險，京當時表面上漫不在意，但她不會真地不在乎吧——
「艾克斯，你不認識路的啊？！」我們朝著他的背影大喊，但艾克斯略不回顧。
這隻是地精們一個臨時的營盤，雪兒的扈從們迅速打掃了戰場，但沒有誰發現維蒂斯和克莉穆絲的一絲蹤影。
「就一個人，就是一個女人！」不知是哪個眼尖的傢伙率先叫嚷，我的劍隨即不得不格架那些沒頭沒腦劈上來的戰斧。
寂雖然不通人言，但它卻用神態讓我們了解：它可以把我們帶到緋紅那裡去，而現在緋紅和維蒂斯他們，看來是十分危險。
真不知道這個米戈揚是怎麼做到地精將軍的？我不禁暗暗皺眉。難道同他相處多年的族人，包括格拉切長老自己，都看不透這個人的性情？
「不，必須先救緋紅啊……」我咬了咬嘴唇說。
「笨蛋，你們還磨蹭什麼！」地精的隊伍中分明傳來米戈揚的聲音，「把這女人連同雷鳥拿下，沒明白嗎？！」
京大約多少察覺到雪兒的動作，有這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對手在，她手中的俘虜隨時有被掠去的危險。
「這些我就不知道了。」米戈揚聳了聳肩，「我只能估計他們去了哪裡——現在情形便是如此，不知雪公主和蘭若大人意下如何？——」
「為什麼，為什麼先不救后被帶走的維蒂斯——反而去追京和克莉穆絲呢？」雪兒問。
「好啦，好啦。」就連答應同他結盟的雪兒似乎也看不下這地精的表情，「——就算是另外有一隊人馬暗中在給你們作監軍，那他們為什麼選這個時候冒出來，偏偏把維蒂斯一個人帶走？」
「有你和你的黑魔法師朋友在，我想我們確實可以大幹一場啞。」米戈揚的表情仍然不苟言笑，但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一種喜不自禁。
※※※
「嗯哼……這兩個男孩其實對你有意見吧？」雪兒撇了撇嘴說，「他們覺得你不夠緊張維蒂斯，對不對？」
「我們，或者應該走東南方。」阿爾維斯很艱難地說，「可是……可是……」
「我指著極地最北的冰川起誓，我決不會先背棄盟約，」雪兒·
帶走克莉穆絲的是京和一些石像鬼，他們是不好對付，但至少我們已經知道這隊人馬的虛實；而他們是朝一個對他們來說並不熟悉的地方去的，在那個方向上追擊他們，我們遇到敵人其他增援部隊的風險會比較小……
「不要再傷人！」我的短劍抵住米戈揚的心口，我只想救我的朋友，我不願看見冰魔繼續屠戮生靈。
雪兒的冰魔曾經讓勒穆利亞的近衛軍都聞風喪膽，慌亂的地精根本就抵擋不住他們冷徹骨髓的冰叉，頃刻之間，就有幾十名地精被凍作了冰柱，剩下的全都哄然散去。
我們很快就更深刻地認識了這個米戈揚將軍，雖然我們原先已經認識他，但還沒見識過他這樣的反覆無常，見風使舵。
雪兒和她的冰魔不可能同我一齊爬上巨鳥，在昏沉沉的雪暮里，我只有一個人去聽鳥背上嗖嗖的風聲。
「可是，明知道維蒂斯在這邊有危險，我們卻要往另一邊走嗎？」艾克斯急紅了臉道，「你們真地不救她了，真地放下她不管了？！」
「好傢夥！」同樣轉回頭觀望的艾克斯大叫了起來。
不久之後，反超我們的冰魔果然慢了下來——但這不是因為雪兒的法力不濟，而是米戈揚自己也突然停住。
「維蒂斯是後來才被帶走的！現在我們追上她或者會比追上克莉穆絲容易！」艾克斯堅持道，「這樣大的雪，那些石像能飛很快嗎？我們或者能在路上就攆到他們的啊！」
「喂，我對你簡直無話可說……」艾克斯搖頭道，「……不久前你是怎麼對待我們的？你多神氣多威風啊！」
如果我們分兩頭追趕，以我們的力量將很難對付京，或者同她相當的人物，可如果我們集中在一個方向上，等於是置另外一個女孩的安危於不顧。
我回想著上一次驚心動魄的飛行，試著象上一次那樣用力抱緊「坐騎」的脖頸。雷鳥寂是安定的，它的身軀比暴躁的飛龍遠更穩定。我略略定神，開始俯視下方的大地。越來越稠密的雪花讓光線昏暗的地面更加難以辨識，「寂……怎麼辦？」我只但願雷鳥的眼睛要比我的肉眼更加銳利。
雷鳥寂更是暴跳不已，它或許不一定能聽懂米戈揚如此「複雜」的一番話，但一直找不見克莉穆絲，這讓它愈發的焦躁。阿爾維斯正在包紮它的翅膀，剛才的混戰中莽勇的寂被冰魔的凍氣誤傷——若非如此雷鳥寂或者早已撲上來啄掉米戈揚的腦袋——而我也寧願陪著寂繼續飛去尋人救人，也不喜歡停在這裏聽這個齷齪傢伙的言語。
不論米戈揚自己是怎樣的人，處在他的位置上，看到魔翔軍的勢力同黑魔法師衝突絕對是有利的……他先後投靠這兩派勢力，是想在這夾縫中求得「渾水摸魚」么？
阿爾維斯決不會願意放棄維蒂斯的，這樣殘忍的選擇他更是說不出口。但我同他一樣這樣想，我們同樣地猶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