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普渡眾生（一）
狼人、蜥蜴人和人類對望了一眼，他們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他恐怕拿不走的，」維蒂斯對狼人說，「更何況，我沒有禁止你阻撓他。」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對所有人說，不朽是不可能的……怎可能有人能夠通過這樣的試煉而達到不朽呢？……
「偉大的主人，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好好地『招待』那客人？」那個人類這時帶著諂媚地笑了起來，「如果我們能夠讓主人滿意，主人會……」他那腔調勾起了維蒂斯對他那不甚明朗的印象，這居然還是一個魔法師吶……
「希望！希望同我有什麼關係？」維蒂斯狠狠叫出聲來。她盯著她眼前的這片灰暗無光的土地，這才是她最親切最真實的家園。這裏，或許也是此地被稱作幽靈沼澤的真正原因吧……這裏林立著陰森森的墓碑，還有更多的連墓碑也沒有的陰森森的墳頭。它們當中也包括著那些試煉中的犧牲者，但維蒂斯早已經不能把它們一一分辨清楚了……
「……總之，你們要有待客之道，只要高炎還活著，你們就要滿足他作為一個客人當有的需要……」維蒂斯想了想，這樣就不會違反規則了吧……「但是，如果他死了，或者睡著了，你們再來通知我罷……」
那麼，他很可能就連第一重試煉也通過不了。
維蒂斯滿意地笑了起來：「我要你們好好替我招待最近的一位試煉者。」
「這麼說，你算是來保護我的了？」維蒂斯話裡帶著譏誚。
「第一重試煉，就在這裏？」高炎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你知道，你是第幾個向我打聽『不朽』秘密的人嗎？」維蒂斯冷冷地問道。
她發現，這個男人至少有一種驚人銳利的目光。
何況，高炎看上去絕對不是這種病人。
這一天，她又迎來了這樣一個不速之客，這一天，她的心情正因為某種預感而莫名煩躁著。在這樣一種心情之下，她實在無法對這個特殊的客人表示客氣了：
高炎看來並未料到，在這幽靈沼澤的核心，會存在這樣一個地方：
可是，這個傢伙是普通人嗎……維蒂斯的心忽然有些不安起來：剛才他為什麼要同自己提什麼「希望」？這個男人是全然無心之語，還是真地覺察到了她身上的某個隱秘嗎？……
這裏，被稱作「幽靈沼澤」，這片沼澤，是沼澤中的沼澤。即使在太平時節，也很少有沼地居民喜歡來這裏，因為有傳說這裏存在著吸人魂魄的妖魔鬼怪。而最近幾年王國正在捲入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許多不知來自何方的黑色死靈騎兵正在橫行沼澤，這樣就
維蒂斯承諾過，她確實向每一個來者承諾過。她會向通過三重考驗的人揭示永恆的真諦，但從來沒有人真正達到過她的要求，事實上，現在大家多半都把她的試煉當作純粹地刁難。最近二十年裡，對維蒂斯的秘密圖謀不軌的人有之，但主動向她申請試煉的人，再也沒有了。
在那裡，就在維蒂斯的茅屋後面，竟然是一個迥乎不同的世界。
「不，你誤會了。」高炎認真地說，「我只是在想，會選擇這樣地方生活的人，一定是一個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
「揚·凡·高炎。」那男子應道。
「胡說！」維蒂斯心中禁不住一股無名火起，她已經決定，最後一定要讓這個把他的話不當回事的男人嘗點苦頭了。
「我很想知道，以前有沒有人能夠通過這個試煉？」高炎問道。
「那些？那些東西對於我毫無意義。」高炎聳了聳肩。
是的，已經有很久很久，維蒂斯沒有見到過這樣自信逼人的目光了。
「希望！？」維蒂斯望著高炎，眼睛裡帶著出人意料的寒冷。
一個白雲藍天、淙淙流泉的世外桃源。不再有渾濁的淤泥，而是綿軟的碧草，不再見潮濕發霉中的腐葉，而只見落英繽紛：那是一種高炎叫不出名字的美麗植物，它藍得發亮的花瓣有如映著陽光的蝴蝶的翅膀，翩翩飛舞在沼地的微風中。高炎依照維蒂斯的吩咐坐倒在草地里，茁壯鮮靈的草葉尖梢拂過他的身體，有些刺癢，但更多的是心曠神怡。
「我很快就可以讓他永遠睡著！」狼人不耐煩地再度嚷了起來。
他為什麼會那樣急切希望得到這個秘密呢……
「第一個試煉很簡單，便是百日不眠。」維蒂斯說出了「考題」。
「現在，你們三個是否都願意服從我呢？」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長生不死。
她選擇了幾座新的墳塋，從它們當中翻撿出了三具比較完整的骨骼。維蒂斯念誦著某種咒語，一股暗
「有那麼幾個吧。」維蒂斯繼續冷笑。當然了，作為巫醫的她，知道有那麼幾種人。譬如有一種人天生惡疾，一輩子都處在「失眠」的病態，這種人自然不會把這個試煉當作難題。只是，這些人就算通過了這重試煉，也達不到不朽的——他們不是睡魔的征服者，而只是睡眠的棄兒，有這種病的人命都不會很長，至少長不到能夠通過第二重試煉！
「我恐怕一言難盡！……」高炎似乎欲言又止，「不過有一點我真的擔心，因為我不是唯一在尋找這個不朽秘密的人……那些死靈，那些還沒有被完全擊敗的來自死亡國度的敵人，他們對於讓生命不朽的知識也垂涎很久了……」
那些人都死了，只因為世上沒人可以不死。有幾個竟然不知好歹對她用強的蠢貨，確實是死在了她無情的魔法下，但更多的，只是因為沒追到那個不朽的夢，而最後悒悒終老。
※※※
現在維蒂斯需要幾個奴隸，她知道，這些傢伙雖不可愛，但卻可以是最好的奴隸。
是的，她真的是那樣年輕，至少看上去如此。一個美麗柔弱的少女，竟保有著永生的秘密。這怎能不讓他人燃起覬覦之心？
「是的，任何方式。」維蒂斯簡直要對這場狗咬狗的鬧劇產生興趣起來了。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男人，能夠在現在這個時候找到這裏吧？維蒂斯暗想。
「第一百零三個，過去五百年裡面的第一百零三個。」維蒂斯心裏默數著，其實她可記不住，確切的數字是一百零幾了呢……不過，有一件事情她記得很清楚，非常清楚：「此前的一百零二人，現在都已經死了！」
「沒有魔法可以讓人長生不死，根本沒有這樣的可能。」在過去的五百年裡，她不知已經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可是，總有人不會就這樣甘心。
是的，遵守規則，維蒂斯知道，她自己也只是在履行某種「規則」而已——有的時候，當她看到又一個失敗者沮喪的神情的時候，她確實也那樣懷疑過：在冥冥中定下的這個「規則」，純粹只是一種刁難而已。
這個蜥蜴人？維蒂斯也想起來了，這是王國里聞名一時的賞金獵人。冷靜殘酷的他擅長偷襲，當時不知有多少強大的敵人和獵物不明不白地載在了這個蜥蜴人手裡！如果他不是狂妄到以為可以通過殺死維蒂斯而得到不朽，那麼他至少可以在二次試煉后活著離開這裏。
「你？！」維蒂斯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子，
她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如果要自己親自監督高炎是否百日不眠……別說百日，萬一高炎真撐過了十日，那也無聊得緊。
※※※
第一重試煉，第一個考驗！
「他會睡著的，不論是什麼原因。」那個人類陰險地笑了笑。
可惡的是，這個男人的態度竟然若無其事地平靜。
神箭手高炎！？
「這麼說，我們可以阻止他，用任何方式嗎？」旁邊的蜥蜴人忍不住插問道。
高炎，這個人物是不該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維蒂斯面前的。如果他不是那樣行蹤不定，如果他想去接受人們對凱旋者的歡呼，現在的高炎，應該已經正式得到特拉洛斯一世國王的冊封了吧……
怎樣才能萬無一失呢……維蒂斯尋思著，已經來到了她茅屋的另一側所在。一個咒語之後，通往那個所在的黑色秘門已經悄然打開……她忽然有些想笑，笑那個弓箭手，如果他先看到的是這個地方，如果他現在知道這樣一個地方存在，他還會天真地說什麼「對生活充滿希望」么……
「不象你想象的那麼輕鬆。」維蒂斯很不滿意高炎的態度。
「揚·凡·高炎！」維蒂斯重複著，她好象依稀聽到過這個名字。「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那個神箭手高炎？」
維蒂斯終究有些動容，雖然已經生存了五百年的她，並不在意最近的這場戰爭本身，但她知道「高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本來有可能非常有名的，象飛龍軍團的指揮官「軍神」勃朗希德那樣，或者象王國的首席魔法師「巫女」米蘭達一樣的有名。高炎的神箭不止一次在關鍵性的戰役中狙殺了死靈騎兵的首領，如果不是他，王國軍隊想在這場措手不及的戰爭里取得優勢，恐怕要漫長艱難得多……
「我沒有殺他們，即便他們因我而死。」維蒂斯望著自己的手掌，她的指掌間有一枚戒指正在如晚霞般溢彩流光，她讓笑容重新回到自己的臉上，「不相信生命的人當然不配再擁有生命，他們都不過是不朽願望的奴隸……」
那幾具屍體已經在踟躕中站起身來，一個狼人、一個蜥蜴人、一個人類。他們顯然都還在因為這驟然地復甦而大惑不解著。
「那麼你自己呢，你自己為什麼擁有五百年常駐的青春？」也難怪人們生疑，因為巫醫維蒂斯的名字，已經在這個王國里活躍了數百年，每一個初見她的人，都不敢相信維蒂斯竟然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年輕女郎。
「如果控制死亡的敵人再擁有駕馭永生的力量，這個世界的局面將
真不知道，這本來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啊。維蒂斯明白這個道理，但她搞不懂，為什麼那麼多人還要做長生不死的夢。
「我能暫時給你們生命，我就可以繼續賜給你們更多的生命，甚至不朽。」維蒂斯肅然道，「而我當然也可以隨時把賞賜給你們的一切拿走……」
霎時間，枯骨逢春，腐肌生肉！維蒂斯已經聽得到那些生命所特有的呼吸聲。她索然無趣地說道，「不朽？這就是你們想要的不朽吧？……」
「都死了！你是說他們都因為這個非份之想而死……」那男子躊躇了一下，「難道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死在你的手上？！」
「看來，確實很不容易。」那個男子嘆了口氣，「不過這世界上又有什麼奧義是可以輕易達到的呢……巫醫維蒂斯，我還是很想見識一下你傳說中的試煉。」
而他又怎麼可能通過呢？
「看來，你確實是一個特殊的人。」維蒂斯盡量讓自己顯得漫不經心，「那麼，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維蒂斯把高炎留在了那片草地上，那個不開竅的傢伙竟然真地找了一處可以遮蔽風雨的樹蔭憩息下來。至少在維蒂斯離開他的那一刻，高炎的眼神依然象星星一般明亮。
維蒂斯記起了這個傢伙，這個狼人曾經是這片沼澤里最可怕的武士呢……他當時那彷彿永不疲憊的身體不但撐過了第一重試煉，甚至就是更危險得多的第二重試煉也幾乎被他過關呢。
「你簡直就象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維蒂斯不禁皺起了眉頭，「你放棄爵位，放棄軍隊，在這場戰爭還沒打完的時候，就這樣孤身一人闖進幽靈沼澤……就是為了讓我說出不朽的秘密？」
高炎，神箭手高炎，這個人沒準真的會給她的命運帶來什麼特殊的威脅的——她真的有某種預感，她絕不能讓那預感真地應驗！
「不論如何，先進行試煉吧。」維蒂斯定了定神，不管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只要他通不過試煉，對維蒂斯而言一切都無所謂。
「不能讓他就這樣把不朽的秘密拿走吧，」狼人嗥叫著，「那個秘密本來應當是我的，就差那一點點，一點點而已啊……」
這裡是延綿無盡的沼澤世界，這個世界的居民困守在零星的河湖和海岸邊棲息繁衍。人類、狼人和蜥蜴人在這個被沼澤四面包圍的環境里相濡以沫，如何生存下去，更好一點地生活下去，是他們需要共同面對的艱巨挑戰。清
他究竟能不能獲得不朽的秘密，其實早就註定……
「你可以用魔法，可以用任何手段，只要你覺得那樣做可以幫助你驅除睡魔……」維蒂斯停頓了一下，「只要不違背『規則』，你什麼都可以做……」
或許，他真的能比其他人多支持幾天吧……維蒂斯自言自語著。他是不可能通過的，一個正常人，不論多麼強壯的人，也不可能百日不眠，事實上，對於普通人而言，十日之內，已是極限……
「是的，我的一些朋友喜歡這樣稱呼我。」高炎點了點頭。
如果這個承諾可以讓他們賣命，那就儘管承諾吧。對於這樣的傢伙，維蒂斯不會因為出爾反爾而不安的，而那個冥冥中的「規則」，也絕不會因此而怪罪她吧……
「如果你連睡魔都征服不了，又怎能征服死神？」維蒂斯笑得很得意，「我會提供你維持生命的食水，但你要通過試煉，就只有留在這裏，不論風雨晝夜，你儘力保持清醒吧……」維蒂斯有些幸災樂禍，「一百天啊，看來你對這裏印象並不太壞，希望你這段日子不要太難受才好。」
這個男人，到底看出了什麼？他難道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他為什麼會對自己提到「希望」？
「很好，真的很好。」維蒂斯長出了口氣，這幾個傢伙她依稀都還記得，這可真是巧得很啊……
「我會給你們不朽。」維蒂斯隨口答應道。因為她已經在他們的眼裡再次看到了那種讓人噁心的貪婪，她實在不想繼續這談話了。
她略微有些失望，看來自己還是有些高估這個神箭手了……他或許很特殊，但仍然是一個不開竅的人。
「他們都覬覦不朽的秘密，但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通過了試煉。」維蒂斯幽然道。
百日不眠？！
就放心讓他進行試煉吧，反正他通不過的……維蒂斯舒了口氣。既然一切都已經被「規則」註定，那末就仍然按照規則來辦好了。
「哦？我是第幾個？」那個男子只有順著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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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蒂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她知道，人們追求不朽，但不朽畢竟是在富貴安逸之後王公貴族們的奢侈品罷，抑或就是那些迂腐愚昧的鍊金術士的過分執著罷，而眼前這個射手高炎，顯然不是這兩種人。
那幾個復活者的眼中都閃現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維蒂斯知道，他們幾個都是不朽試煉的失敗者，他們甚至因此直接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