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普渡眾生（三）
這個底細，高炎當然不會知道。在出發之前，按照規則，維蒂斯也沒有向他預先解釋的必要！
「是什麼原因，令你這樣做？」維蒂斯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已經有很久很久，她再沒有遇到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可以在不朽中同她平等對話的人，一個值得她期待和重視的人……她無法重視那些轉瞬即逝的東西，她無法投入註定化作灰燼的感情……永恆是孤獨的，有許久許久，維蒂斯生存在孤寂的永恆中，在這個蒼白的世界里，何時能多有一個聲音才好啊……
這場雨很大，真的很大。它大得連她都沒有料到，那麼，有一些後果，高炎本人更不會料到……
「告訴我，你想救的人是誰？」維蒂斯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陰鬱。
真不知他是自有主張了呢，還是智者千慮啊……維蒂斯此時已經隱藏在許德拉池塘邊上的某片樹蔭底下，在溟溟秋雨中等待著那個神箭手的出現。
「是的，每年的秋季，九頭蛇怪會來到那個池塘邊，繁殖生育！那些喪命的冒失鬼，多半就是在這個時候撞進池塘來的吧……」維蒂斯冷冷說道，「現在輪到你，你要趁九頭蛇怪來到池塘的這個季節，在它們當中，找到九頭蛇怪的蛇王！……」
真是可笑……維蒂斯輕輕哼了一聲。她不知道高炎說的「她」是誰，不知道她究竟正陷入何種困境而令這個愚蠢的情人寄望于「不朽」的秘密……她已經不想知道，因為她對這些根本沒有興趣。她再一次對高炎感到了失望。一個接近不朽的精靈本不該這般愚蠢，不該在這種無聊的感情中浪費自己的……
維蒂斯搖了搖頭，念動「隱身」咒語保護自己。即使是她本人，也絕不該小看這一大群九頭蛇怪的力量！
「來了，那個笨蛋還是如期趕來了！」維蒂斯心念一動，她已經窺測到高炎隱蔽的所在了！
「你決定放棄了？」維蒂斯挖苦道。
神箭手高炎的眼睛終於在漫天星光中醒來。維蒂斯仍然候在他的身旁，用手支著腮幫端詳著他，彷彿在打量一件古怪的事物。
看來他根本還是不開竅，他連這一點覺悟都沒有，那末第二重試煉，剛好能給他一些教訓——如果在試煉之後，他還有機會後悔，有機會去「接受教訓」的話。
維蒂斯用那種深不見底的眼神望著高炎：「你自己已經是長生不死的了！你之
是的，第二重試煉，第二個考驗！
「那麼，這就是第二重試煉？」高炎平靜地問。
「是的，希望你把握住機會。」維蒂斯特意拍了拍高炎背後的箭囊，「只是，你千萬準備充分些才好……」
琴聲已經響起，蛇王逐漸入睡，高炎開始行動！
他一刻也不待么？就在這星夜下啟程？百日不眠的他，方才只是在維蒂斯的琴聲中稍微打了個盹而已啊……
維蒂斯想起來了，在剛才她用琴聲媚惑高炎的時候，這枚古怪的戒指曾經發揮過怎樣的作用……
一道金屬的閃光忽然飛起，那是高炎的尖刀已經脫手而出！
「試一下！你說得好輕鬆啊……」維蒂斯苦笑，「你這樣執著于不朽，竟然是為了成全他人！」難道這個精靈當真這麼高尚無私，想普渡眾生不成？
好啊，這個神通廣大的神箭手，原來也會被區區一場秋雨絆住行期……維蒂斯暗自冷笑。
他想了解不朽的底細，了解生命和死亡的秘密，不是謀求自己的長生，而是想……起死回生？
「女人，是為了一個女人對么……」維蒂斯淡然問道。
畜生就是畜生啊，看來這場角斗會有趣得多了……維蒂斯振作了一下精神，在隱身術的保護下踱步而出。她乾脆倚靠在那大橡樹背後，正對著睡夢中的蛇王，好整以暇地繼續她的觀戰。
九頭蛇池塘，並不象世人傳說的那麼恐怖，那些出沒無常的九頭蛇怪，平時並不會在池塘邊出現。這個池塘，其實只是它們在某個季節做特定儀式的場所罷了……
「需要的，其實就是那顆珠子是嗎？」高炎點頭道，「莫非，這便是你『普渡眾生』的藥引子嗎？」
聽說這些精靈比人類長壽得多，而精靈中那些血統高貴者已經近乎長生不死——高炎，他是精靈，而且必定是血統高貴的精靈！這種精靈，本不該介入這些紅塵俗事，不該介入低級生命那螻蟻一般的嘶咬爭殺的啊……照傳聞說：如果不是遭受意外的傷害，這種生命已近乎與天地同壽……
天意，規則……維蒂斯望著手上的七彩指環，心中忽然有些悲哀。
這難道是弓弦的聲音？！高炎的神箭竟然會有這樣的聲勢？！
但她絕不會
「普渡眾生，這樣一種能力或許存在吧……」維蒂斯信口說道，「那或許就是你想要的東西，把卑微的生命從死亡引向永恆的東西……」
維蒂斯無法不承認。一種深深的困惑浮現在她的臉上：「你，你究竟為什麼要向我探聽『不朽』的秘密？你，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你，不惜冒受到傷害的大風險，冒著失去不老的生命的危險，來探求『長生不老』的底細？」
「特定的儀式，就在這個季節，就在這幾日，是嗎？」高炎似乎很能揣測維蒂斯的言外之意。
高炎沒有回答她。這個神箭手低下頭來，彷彿陷進了自己的沉思里。那一縷神秘的翡翠光華又映在了他堅毅的面孔上。
「第一重試煉，考驗的是你的耐心和毅力……」維蒂斯迅速恢復了她漠然矜持的口吻，「而第二重試煉，更要考驗你的勇氣和智慧……」
在這片幽靈沼澤的西側，約莫只是幾天的路程，有一片清澈的池塘，沼澤居民稱之為「許德拉之塘」。其實，真正到過那個池塘邊上的人，比到過幽靈沼澤的人更少。只因為，那裡被稱作「許德拉」。
「送你去許德拉塘！」在這個國家的人群當中，經常用來代替「讓你下地獄」來做詛咒罵人之用，把第二重試煉定在那裡，那同讓人送死又有多大區別？
九頭蛇王在每一次繁殖季節到來之前幾天，都會先獨自來到池塘邊，那個時候塘水最清澈，享受那樣一片塘水，永遠是蛇王才有的權利……這便是高炎多知道的一件事情！
維蒂斯有些明白了過來：「你是想救人，想救一個瀕死甚至已死的人吧……你認為，我所擁有的那個秘密能幫得上你么？……」
維蒂斯的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然而那卻是一種殘忍的笑意。她任憑清冷的秋雨穿過樹枝和黃葉之間的縫隙，一點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臉上，她喜歡這種冰涼冰涼的感覺……
「我過關了？」高炎有些明知故問。
高炎抬高了手，讓那翡翠的光芒與煜耀的星光融匯，幻化為奪目的暈輪：「我曾經有一位朋友，她曾經擁有這一枚戒指……我發誓，我一定要把這枚戒指，重新戴在她的手指上……」
看到
這些蛇王的扈從提前到來，只因為這場秋雨！
「在你做到之前，我不會告訴你同不朽有關的任何秘密了。」維蒂斯滴水不漏地說。
「許德拉」，便是九頭蛇怪的意思，九頭蛇怪並不是一般的蛇蟲獸類，而是同傳說中的龍並稱的龐然大物，它也是這個沼澤國家裡最為可怕的野外生物了……傳說在許德拉池塘里，棲息著無數力大無窮的九頭蛇怪。沒人能確定這些怪物對一般人等是惡意還是友善，因為這幾百年來，少數幾個誤入池塘地域的冒失鬼，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安全出來。
「我倒想看看，那枚翡翠戒指會不會再給你奇迹？」維蒂斯發狠道，「而你，現在還有沒有興緻回憶那枚戒指的舊主人？！」
「那麼，我該怎樣去做，才能讓自己同那些送命的冒失鬼不一樣啊？」高炎問道。
那是九頭蛇怪憤怒攻擊敵人時特有的聲響，現在整個湖畔都瀰漫著這種聲響！
※※※
現在九頭蛇王已經結束了水中的嬉戲，正在一搖一晃地移動著它山一般的身軀向湖邊靠去。按照計劃，維蒂斯將在蛇王上岸之後奏響銀琴，然後，高炎該做些什麼看起來是多麼地簡單啊……
九頭蛇怪號稱九頭，事實上它們有幾個腦袋，可沒幾個人會有閒情逸緻去數，那麼，怎知道哪一個頭顱是「第六顆」呢……
而此刻，高炎出現！他漫不經心地出現在維蒂斯的世界里，因為一個完全不可思議的原因！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猛然在池塘邊炸開，猝不及防之下，維蒂斯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響！
高炎已經迫近蛇王，蛇王並沒有醒。然而高炎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叱，隨後維蒂斯聽到了一連串悉悉梭梭的怪鳴！
「按你說的日子，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寬裕啊。」高炎的目光里充滿了堅決。所以他要立刻動身，早一日行動，對他而言就多一些機會。
「那第六顆頭顱上，有一顆異樣的靈珠。」維蒂斯耐著性子按規則解釋著，她已經重複過幾次這無聊的程序，但那些試煉者終究還是把靈珠留在了蛇王的額頂上……
神箭手從他的隱身處敏捷而輕巧地閃出，他此刻手中提的不是讓人聞風
維蒂斯看到成堆的九頭蛇怪在這驟然一擊之下居然亂作一團，而高炎的身影已經在那一瞬息間滑到了重圍的邊緣……
可是他敗定了！因為計劃未變，可實情早就變了……
是戒指，那竟然也是一枚戒指！維蒂斯看到高炎的指間那枚碧游游的指環，神箭手的目光一旦與這枚翡翠戒指相接，他的眼裡就會煥發出一種特殊的光彩。
「趁這個時候，只有趁這個時候，你才有希望單獨接近九頭蛇王！」維蒂斯提醒著高炎，「那個時候，我會奏響琴聲，讓蛇王入睡，那就是你制服它的唯一機會！」
還是按「規則」繼續吧……維蒂斯暗自嘆了口氣。
可是這場秋雨，讓一切看起來都是天意！
「第二重試煉，便是活生生地斬下九頭蛇王項上的第六顆頭顱！」
可為什麼那些試煉者在此之前無人過關？那個看起來挺精明的神箭手竟然沒有問她！
「區別就是，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池塘的一些底細，那些無知世人，不可能知道的一些東西……」維蒂斯感到，現在這個神箭手終於在她的指導擺布之下了，這讓她多少開懷了一些。
維蒂斯嘆了口氣，高炎是出色的，非常非常出色……
現在一切都是天意！望著靠岸的蛇王，望著蛇王徘徊在一棵蒼老的大橡樹下，維蒂斯扶起了六弦琴。
她已經感到有些無聊，她正在後悔自己來得太早。自從高炎出發之後，秋雨已經連綿地下了數日，看來這場該死的雨讓她對高炎的行程有了錯誤的計算。
這樣做，豈不是太過愚昧？
※※※
「那末，我就去做吧。」高炎提起了弓。
現在她只有繼續這場試煉，而她也沒有義務通知高炎究竟發生了什麼新的變故和危險。她只確信，一旦她的琴聲響起，被催命的將不是蛇王，而是正在以獵人身份等待誅殺蛇王的高炎本人了！
維蒂斯沒有同高炎一同啟程，然而她自然有趕在高炎前邊的本領。按照規則，當高炎即將接近蛇王之時，維蒂斯會以她極具媚惑的琴聲助試煉者一臂之力，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計劃。
傳言，她原本曾以為那只是一種傳說啊——維蒂斯聽說過，在這個沼澤世界之外的某個地方，存在著這樣一種精靈的群落，他們有酷似人類的外
九頭蛇怪們似乎略微有些錯愕，而此刻高炎的鐵弓已經張開！
「不，我只是想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高炎鄭重地說，「我們為什麼需要蛇王的頭顱，第六顆頭顱？」
過多的雨水，會造成許德拉池塘上游溪流的泛濫，泛濫的溪水會把大量的淤泥從沼澤沖入池塘，塘水將不再清澈，而蛇王也不會快樂。——它將呼喚它的臣民，趕到塘邊為塘水疏通淤堵，沐浴的儀式，也就提前結束……
如果高炎沒有按時趕到，計劃便不會進行，那末，他或許會失敗，但還不至於喪命……
許德拉池塘邊上有不少適合藏身的林木，魔法高強的維蒂斯甚至不需要隱身術的幫助，也不會驚動到正在塘水中沐浴的九頭蛇王。這個正在自得其樂的大怪物在塘水中翻滾著灰綠色的身軀，伸縮著無數個盤根錯節著的醜陋頭顱，藉著雨天中昏暗的天光和湖光，維蒂斯已經能看到那枚靈珠在它的哪顆頭顱上閃耀……
維蒂斯的話已經說完。讓她意外的是，高炎回應她的，不是踴躍，而是片刻的沉默。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規則吧！維蒂斯望著那些向高炎圍攏過去的九頭蛇怪，它們如同一座座小山一般，即使只是擠壓，也足夠把那個桀驁的神箭手撞成碎片了……
※※※
「你同他們一樣！」維蒂斯飛快地說道，「不過，你多知道一件事情罷了……」
每年秋天，多雨的季節造就了這一泓清水，蛇王會比它的臣民先幾日到達許德拉池塘享受清澈的沐浴，於是，那個規則便設定了一個看似理想的計劃——這個計劃唯一的難題也是最大的難題，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單獨對付九頭蛇王，即使它在熟睡之中，對付它也絕沒有想象那麼容易……可維蒂斯相信，高炎有獨自戰勝蛇王的能力，如果不是碰上這場秋雨，他或者可以相當順利地通過第二重試煉呢……
「或許能，或許不能吧……」高炎嘆了口氣，「可無論如何，我想試一下！」
可是高炎，高炎還沒有出現么？
因為這個感覺讓她意識到了，高炎的行動即將失敗的原因！
「或許，你有些誤會了我的來意……」高炎的眼光也變得深邃了下來，「我不是來追求長生，而是想解救一個被死亡困擾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