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女神的眼睛

第二小節

女神的眼睛

第二小節

「你好,我的朋友。」煦德用衣留申當地語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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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也不少。」派吞厭惡地一腳把一個被打掉了半個腦袋的男人踢下去,而煦德則在計數:1、2、3……手背上紋著一條斑蝰蛇的屍體足足有6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亞利克斯把腦袋縮進毯子里以躲避煦德的眼刀——人類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有人在靠近我們。」亞利克斯低低地,口齒清晰地說,他坐起身,毯子從肩膀上滑落下來。
衣留申當地人很喜歡用蛇類來作比喻,煦德知道小水蛇就是水蚺的幼子,這裏也有著幾分恭維的意思,但是黑曼巴,他皺著眉頭想了想——一種陸生毒蛇,成年的黑曼巴蛇體型修長,能輕鬆的長到4米。身軀灰黑,鱗片細小,下頜與肚皮雪白,腦袋輪廓比較圓潤,顯得不像其他毒蛇那麼猙獰,一雙眼睛黑溜溜,圓滾滾非常可愛,看人的樣子更有點傻乎乎——在不被打擾的情況下不會對任何東西發動攻擊,而且,在黑曼巴發出警告時避開或站立不動,就不會有危險,它攻擊人只是在受到打擾並且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的。
喜歡夜遊的人在衣留申群島多半活不到第二天,因為總有些神經過敏的傢伙向著任何一個夜裡不回自己的堤屋好好睡覺,反而試圖靠近其他堤屋的大型生物開槍。
不過巫妖挺高興自己的潛行,閃避及偷襲技能還沒退步得太厲害——這是半巫妖導師特地命令,嗯,沒錯,就是命令,那個總是神秘兮兮,臉色慘白的黑髮朋友親自教導他的重要技能之一,他記得那時候導師是這樣說的。
「如果要說他的技能如何出色倒也不一定(此時那傢伙嚮導師投去了哀怨的目光),但不管怎麼說,好像能用偷襲幹掉一個強大神祇的傢伙暫時性還只有他一個。」
他的同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啤酒:「黑曼巴也很可愛。」
巫妖敏銳地感知可以察覺到前方的男人在重新回到人類世界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改變到,或者說轉化到另外一種形態——唔,這似乎很不容易解釋——雖然煦德的面孔與衣著依然保持在可以隨時走進議會發表演講並且獲得滿堂彩的樣子,但他的眼神與姿態已經完全暴露出他邪惡暴虐的本質,就像是一個巫妖在灰色荒野里打開恐懼光環來表明身份——亞利克斯想。
煦德在街道上快速而不失從容地走過,就像是一條在蛇群中昂首穿行的巨大鱷魚,亞利克斯就掛在他的尾巴尖上。
「你好,我的朋友。」老闆回答,他笑了笑:「上次看到你你還是個孩子,你的父親還好嗎?」
守護在亞利克斯身邊,派吞的兩個隨從看到他們兩個,很高興地笑了笑,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圓臉的男人向派吞說了一句南部的土話。
駐地的末端是一個十分方整的水泥建築物,好像一隻沒了蓋子,翻倒過來的餅乾箱,上面塗滿了各種文字,塗鴉和廣告,亞利克斯甚至看到了那個全球人很少不知道的紅底白字的褐色碳酸飲料瓶子,他撇了撇嘴,認為冥河的水也許也比它好喝點——巫妖是絕對的天然飲料崇拜者。
堂·何塞所給出的那個地址原本屬於西大陸聯邦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科學研究人員和綠色保護主義者在這裏設立了一個生態站,不過現在這些人都已經被趕走了,取而代之的,沒有僱主,組織,信用的傭兵,想逃開上家盤剝和監控的小毒品販子,捏著最後一張鈔票來此全力一搏的冒險者……這類想藉著衣留申的特產狠撈一把的渣滓們將在八月里塞滿了這個小小的駐地。這個月份是罌粟的收穫季節,種植者用小刀將罌粟的蒴果輕輕劃破,搜集白色乳汁,讓它們暴露于空氣中,由於氧化作用,乳汁乾燥凝結后變成褐色、黑色的泥土狀物體,然後製成圓塊狀、餅狀或磚狀——這就是鴉片——海洛因的雛形,東西大陸的毒品原料百分之七十來源於這裏。
被血蟒看護過的孩子終此一生不受任何蟲蛇打攪,它們將躲避他,一如躲避他的養母——年輕的母親微微捲曲著身體躺在藤做的搖椅上,微笑著說道,堅韌的藤彎曲得很優美,一如她的身體,包括圓潤的小腹——所以啊,亞利克斯,我非常謝謝你給我帶來的小鳥,但還是把它放走吧,不然的話,它不但不會唱歌,而且還會因為過度驚恐而很快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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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僅僅只是這樣的話,它就不會有「黑色天堂」的別稱了。正如一箇舊教傳教士曾經在自己的傳記中這樣寫道:「這是一種可怕的毒蛇……當人們看到了它純黑色的口腔時,也就看到了天堂……它的殺戮難以想象得強悍,快捷,有效率。」
巫妖醒了過來——這種說法不是很正確,因為他只是從亞利克斯的記憶碎片中退了出來而已,不過他現在有點明白自己的請求為何會被如此簡單地允可了——之前的亞利克斯是一個多愁善感到讓巫妖的堅韌靈魂都會不可遏止地抽搐、混亂的無聊人類,以至於他把前者有關於私人情感的記憶碎片全部收拾在一起等待回收,現在看起來這似乎是個大錯誤,至少亞利克斯和衣留申的關係,並沒有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黑曼巴,僅次於眼睛王蛇的陸生毒蛇,所含毒液致一個成年男性死亡不過60秒。
「很好,他也在記掛您。」煦德繼續說道:「代他祝您生意好,這是亞歷山大。」他介紹亞利克斯,卻沒有提到他的姓。
一個衣留申本地人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又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一眼堤屋走廊上懸挂著的油燈,以前總是圍繞著任何一個光源密密麻麻好幾層的小蟲子現在一個都看不到了,屋檐下幾個被套在吊網中,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的頭骨,也沒有看見蜈蚣,小蛇或者蝙蝠從裏面探出頭來,當年以火烤或風乾等方式進行清理過的頭骨原本是這些小生物最喜歡的臨時棲息地。
它是爬行動物界體型最長、速度最快、攻擊性最強的殺手,能以高達19千米的時速追逐獵物或者敵人,或者跳起來咬到你的臉,一米高的幼曼巴就可以輕易攻擊到2米左右高度的獵物;而且它毒性強烈,只需兩滴毒液就可以致人在醉酒般的朦朧狀態中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管在任何時候,黑曼巴的毒牙里至少有著20滴毒液。
「亞利克斯?」
薩利埃里兩兄弟的出現讓忙碌的人們感到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們便收回了探尋的目光,繼續各干各的去了。
煦德沒聽懂,派吞轉頭好奇地看了一眼老老實實坐在牆邊的亞利克斯:「他說原本以為你的弟弟還是條小水蛇,沒想到竟然是條漂亮的黑曼巴。」他翻譯。
哦,從煦德的身後看著這個人的亞歷山大眨了眨眼睛,整個屋子裡的人,大概就這個傢伙最危險。
「我們需要車,還要雇傭幾個人。」煦德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要去見將軍。」
「你們來我的生意就會好。」老闆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哦……
「假如去見將軍,我想我就不用作這筆生意了。」老闆看到沉默的煦德手臂肌肉微微突起,他笑了:「好啦,小毒蛇,別緊張,將軍的人已經在這裏了。」將軍——這次他們要見的人。
煦德就坐在亞利克斯的身邊,對面是派吞,兩個人中間放著地圖和一個打開的手電筒,看來是在研究明天的路線。
等他們走出很遠之後,一個傭兵對自己的同伴說:「那個亞歷山大挺可愛。」
派吞看了看門口擔任警衛的隨從,那個面色黧黑的男人疑惑地搖搖頭,但煦德已經站起身,拿起槍。
「今天這裡有貴人。」他咕噥了一句,隱蔽地行了一個當地的扶肩禮,準備換一個堤屋休息。
「我是派吞,將軍讓我來迎接你們,兩位尊貴的客人。」
周圍安靜得可怕。
尊貴在很多時候是危險的代名詞。
隨著他的話,一個在酒吧最深處的那把椅子和桌子上喝酒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他皮膚黝黑,剪得很短的黑色頭髮,在黑暗中顯得更加明亮的眼睛一隻碧藍,一隻深黑,神情溫和,身材高大,和衣留申當地人一樣披著色彩繽紛的斗篷,裏面卻是西大陸聯盟軍隊中最受青睞的全地形迷彩野戰服,因為那並不是普通的迷彩色塊而是隨著外界光線變色的色素點——巫妖強悍的記憶力讓他在偶爾的一瞥中記住了這種最新的紡織品,腳上穿著的也不是當地人喜歡的皮涼鞋,而是和外來者一樣的黑色皮短靴。他向兩個薩利埃里淺淺地鞠了一躬。
6分鐘,13人,是黑曼巴創下最高紀錄,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蛇類可以打破。
半個小時后,煦德與派吞回到自己的堤屋裡,他們形容有些狼狽,不過總體上還好。
起初這裏還是生態站的時候,僅有幾個三角形的木製屋架,裏面只有懸挂起來的吊床和蚊帳——現在沿著奇香河建起了一列列的「堤屋」,堤屋按照衣留申的傳統做法,多是竹木結構,以木板或者椰樹葉覆蓋屋頂。最底層由高架木樁支起,離地面2~3米,上面住人,屋下飼養家禽牲畜——這裏大部分空蕩蕩的,也有些地方用來停車。與很多列連接在一起的蜈蚣型堤屋形成的衣留申村落不同,這裏的每列堤屋只有幾十米最多一百米長度——和這兒的人一樣,謹慎地和同類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塵土飛揚的所謂街道上穿著不知屬於那裡的特戰服或者防水夾克,以及衣留申當地服飾——一種色彩繽紛的寬大斗篷的男人們懶洋洋地背著各時期的步槍走來走去,煙草葉子包裹著的深褐色鴉片和暗紅或者茶綠色紙張之間的交換隨處可見(暗紅是撒丁的百元紙幣顏色,茶綠是西大陸聯邦百元紙幣的顏色),幾乎看不到女人。
衣留申群島有著無數奇特而瘋狂的習俗,譬如割下敵人的頭顱去肉風乾后掛在門廊前當作裝飾,以及有權勢的人家會使用一種當地人尊為神靈使者的蟒蛇來看護自己的孩子——那是種體形粗短的大型蟒蛇,軀體以黃白或淡褐為底色,並有紅褐色斑紋。它們最高可以活到40幾歲,體長4米到5米,腰圍80厘米甚至更多——迄今為止,除了衣留申群島本地人之外,沒人能理解這些冷血動物為什麼不會把在它們眼裡應該屬於美食的嬰兒一口吞到肚子里,而是像照顧自己的小蛇那樣細緻入微地看護著每一個交託到它面前的小生命。
派吞比煦德更早發現亞利克斯醒了,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只是偶爾在眼皮下動一動的黑色眼睛是怎麼突然睜開的,他們甚至對視了一個瞬間。
老闆聳了聳肩,無論在什麼地方,總有些聰明人和蠢蛋。
煦德和亞利克斯在第二天的黃昏之前走出了叢林。
建築物沒有門,裏面倒是有點酒吧的樣子,可惜不管桌椅還是吧台,都是混凝土澆築的,上面各種口徑的子彈彈痕和爆炸,燃燒留下的崩裂與焦黑的印記說明了這種材質的必要與不可或缺。幾個人正在裏面喝著啤酒,大大的玻璃杯中金黃的液體居然還冒著絲絲寒氣,Ma……在這個地方還真算得上是個奢侈的享受;酒館的老闆和其他地方的酒館老闆一樣,慢條斯理地在吧台後面擦著杯子,他的個子也很高大,留著整整齊齊的八字鬍,穿著十分標準的白色立領襯衫與黑色背心,打著酒紅色的領結。亞利克斯可以感覺到,煦德在看到他的時候,身體略微放鬆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