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女神的戰爭

第四十八小節 死亡(2)

女神的戰爭

第四十八小節 死亡(2)

但他確實是屬於薩利埃里的,他是薩利埃里的一部份。
神父微微張了張嘴——他是想要說些什麼的,卻發覺自己啞口無言,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輕微的雜訊沖開了這令人難堪的沉寂。
他也不去看年輕的神父那有點發白的臉色,繼續說道。
「我回來了,爸爸。」
***
「喔哦哦哦……您怎麼了?我親愛的神父,」何塞懶洋洋地合攏了雙手,語調輕柔地說道:「我相信您是對我有一定了解的,您到這兒來也沒興趣聽我述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小過失,因為這樣您就變成了一個被罪犯耍弄的傻瓜而不是慨然拯救了一個亡命之徒的聖人了——但如果我真的說了些您所不應該知道的事情,那麼我可就是罪上加罪了——有可能,您離開了薩利埃里莊園,走在聖南西亞市的某個小巷子里的時候,會突然遇到不幸呢——命運從來就是一個很難揣摩的古怪孩子。」
「那一位……是來聽取懺悔的嗎?」亞利克斯問道。
神父的告退已經算得上迅速,卻還是在寬闊的樓梯上遇到了亞利克斯等人,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亞利克斯略略點頭,而神父抱著雙手行了一個簡單的鞠躬禮。
「應該是。」煦德回答,他有點不確定,因為神父的表情好像他才是那個來懺悔的,而非聽取懺悔的人。
亞利克斯踏在柔軟的地毯上,輕盈的滑過走廊,來到老薩利埃里的門前——他凝視著身前的精美的木質雕花,它烏黑髮亮,有著幾點細小的蟲蛀洞——這是第幾次敲響這個門了,今後還會有幾次呢?
畢竟這個年輕的神父是接受了卡梅的請求而來的——但他並不認為自己需要懺悔。
「當然啦,」老薩利埃里慢吞吞地眯起了眼睛:「您有很大的可能是無辜的,您也許根本沒想為警方出什麼力,您堅信聖哲懲戒的雷電會準確地打在那些惡人身上;不過在此之前,為了平息自己的不安,那些傢伙們必定是要將那些可能會為他們惹禍的根苗給剷除乾淨的,就算他們確實是過於敏感了——啊,說起來,親愛的神父,我是否說了些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您知道,有很多人一直關心著我——非常關心……」何塞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
長時間的談話似乎令薩利埃里的家長感到有些疲憊,所以他稍稍點了點頭,做了個抱歉的口型,就將頭顱放在柔軟的頸枕上,雙手搭在腹部,開始閉目休息。
「確實,殺死一個聖職者的確是一件不可寬恕的罪行。」出乎神父意料的,老薩利埃里並沒有勃然大怒,他反而在隱約的疲倦之中露出了一絲突兀的興奮神情,好像貪睡的孩子在被窩裡找到了一支青蛙:「但不是還有大主教么,如果撒丁的大主教還不夠資格赦免我們這些罪人的話,那麼神聖公國的眾仆之仆(指舊約公教教宗)又如何呢?聽說教會中已經規定了贖罪金的價碼——從小罪,中罪,大罪,以致到需要教宗親筆簽字,親自公開的大赦;就像在後者的祭壇前發誓過要一生相守的夫妻如果決定離婚的話,需要付出一定的金額請求神聖公國頒發的『婚姻無效』判決書那樣,所有的罪行都能在支票面前得到洗刷——我記得我的朋友之中確實有兩個很虔誠的人,那麼他們一定會為您祈禱並且為您代作臨終聖事來祈求聖哲的寬恕的——即便您是全然無辜的——但中世紀那些被綁在火堆上燒掉的可憐蟲也不曾干過什麼大事情,他們只是因為某些人的臆想或者貪婪,一點小恩小怨,一點出格的行為就被判定為魔鬼的幫凶……那麼有關於這場長達幾個世紀的可怕誤會,他們的審判官是如何說的?他們可以被認定為了宗教的純潔以及聖哲的旨意而獻身的殉道者——他們會在天上的宮殿有著一席之地。」
「您在藐視教會,」神父繃緊了下顎說道:「您是一個可悲而又不知悔罪的人。您的靈魂會在地獄中受苦,就像您的那些朋友一樣——殺死一個聖職者是永遠不得寬恕的罪行,您們將會失去永生的權利,萬劫不復。」
老頭子在心裏對這個猶如毫無準備地被毒蛇咬了一口,但還是堅持著沒有猛跳起來衝出門去的年輕神父表示抱歉——不過他同時也覺得很有趣,至少比原來那個老奸巨猾,不僅僅在口才,理念還能在棋盤上略勝薩利埃里家長的老神父來的可愛,他衷心地希望自己的小小惡作劇不會令這個年輕人未來的道路產生什麼偏差。
「啊,看來我們的對話必須告一段落了,神父。」他輕鬆地說道:「我的兒子回來了。」
「您也許也能在那裡佔據一席之地的。」西撒丁所有暴徒認可的首領愉快而真誠地說道。
「西撒丁人從不會否認自己有罪,但我們並不會因此而歡喜或驕傲,我們不逃避罪惡,也不逃避罪惡帶來的懲罰。我們儘力行善,卻並非為了永生,也不是為了贖罪,因為我們不需要原諒,也不需要被原諒。我們只是做我們能做的,想做的,必須做的,僅此而已……」老頭子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回去吧,神父,如果您真的想要拯救我們,請先了解我們。」
***
亞利克斯挑眉——固執的卡梅媽媽……神父什麼的,並不怎麼適合薩利埃里家族的男性。看來那個小傢伙被欺負得很厲害,不死者在心中微笑。
他舉起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他們安然于享受,也安然于痛苦,只要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
神父驚訝地看著這個羸弱的老人陡然睜開了雙眼,灰色的瞳仁突然煥發出比之前更為強烈的光彩來,他露出一個真正的,而非譏諷與惡意的微笑。
卡梅·薩利埃里與索尼婭·薩利埃里在門口抓住了亞利克斯,在溫柔的親吻與擁抱之後,他們一起走進了門廳——現在神父與薩利埃里的家長再也看不到他們了,但可以預知的是,在外遠遊的兒子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定然就是來見自己已經時日無多的老父親。
並非如神父所說,他不願悔罪,而是因為老薩利埃里認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根本就是不可救贖的——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經由某種方式洗凈的話,那麼那些受到傷害甚至死亡的人們呢?難道你要他們,或者他們的親人毫無芥蒂,帶著微笑擁抱你?把過去所受的痛苦全部忘記,所有仇怨一筆勾銷,就因為你已經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對著不曾回應他們祈求的聖哲懺悔,乃至贖罪?沒有吃過糖的人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甜,沒有受過傷的人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痛,兇手不曾得到同等甚至更多倍的報復,被害人是永遠不會真心露出笑容的——所受的折磨會像一根尖銳的刺扎在他的心裏,直到怨恨從中生根發芽,用復讎的花朵將它包裹起來為止。
神父驚訝地看著在玻璃的過濾下顯得尤為乾淨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現的直升機,它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由遠及近,擦過紫杉樹林的尖端,而後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外,然後轟鳴聲更加響亮了——直升機在距離地面約有二十英尺的地方短暫懸停,然後一個人從上面直接跳了下來,如同一隻貓跳下書架那樣輕鬆自如。
一眨眼間,他就從草坪上站了起來,或說在落地的時候就開始奔跑,神父的眼睛緊緊地跟隨著他,煦德·薩利埃里和維爾德格·薩利埃里以同樣的速度迎了上去,並且極為熱烈而親密地擁抱了自己的兄弟——那是亞歷山大·薩利埃里·費迪南德,撒丁的繼承人,國教未來的最高首腦,神父曾經閱讀過有關於他的報道,並且深深為之感動,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個高尚,仁慈,溫和,勇敢的年輕王儲會是個聖徒般的國王。
「您看,這是一個很明確的問題,我已經在這個位置待了那麼久,知道和掌握的東西絕對只有比別人多不會比別人少,而我又有幾個非常多疑的朋友,他們對我,我的兒子,我的妻子和我的妹妹固然是放心的,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準確點來說,我們有著共同的思想,習俗與準則——但您不是,就好像睡蓮開在水裡而水仙棲息在岸邊那樣,雖然您和我離得那麼近,但我們並不是發自於同一條根的,甚至可以說有著絕對的差別,所以他們能夠相信我不會說出不利於他們的任何一個字眼,可未必會相信您的職業操守與良心,因為這兩樣東西原本就不怎麼可靠……上次報紙上還說警察通過神父提供的一個告解電話而偵破了一件可怕的凶殺案呢。由此顯而易見,隨便什麼事情,什麼錯誤,只要你願意努力尋找一下,總能找到妥當的借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