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殺人的理由

「以前跟著闖王，都是靠殺那些地主豪紳才能開倉放糧，招兵買馬。這天下處處戰亂，這麼多饑民，現在總算把富裕的江南打下來了，你不殺這批人，你有那麼多錢糧來賑濟饑民嗎？就算你有，那你留著這些蛀蟲繼續咬你的秦國嗎？還有，田地都讓這些人占完了，你前些日子讓人在江南到處宣傳分田分地的政策，不殺他們，你哪來的田地分給窮苦百姓？我就想不通了，怎麼就不能殺他們呢？他們可是韃子的幫凶，不殺他們何以平民憤？」

秦牧剛說到這，帳外傳來司馬安求見的聲音，秦牧便對雲巧兒說道：「乖，送送你鶯兒姐姐。」

秦牧微微一怔，端著酒杯不說話。

紅娘子似乎還意猶未盡，一臉不快地離開了。

司馬安隨後進帳，彷彿什麼也沒看見，坐下來后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殺！」

秦牧望著大碗喝酒的紅娘子，笑著搖了搖頭，拿過酒壺自斟了一杯。

在太平府時，左都御史邵華曾提到，江西這半年來已經出現十二例地方豪強賄賂官員，隱佔戶口，瞞田偷稅，逃避差役的案子，而湖廣一例都沒有，原因就是因為江西原有的官紳體系沒有完全被打破。

如司馬安所說，若不收拾這群人，首先土地和財富就繼續壟斷在他們手上，而比財富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盤根錯節的人脈，今後政策上稍有不合他們的意，他們就能多方作梗，利用強大的人脈和影響力加以掣肘和抵制，再好的政策頒布行下去，都會被他們弄走樣。

確實，要殺這批人有一萬個理由，而且還都不是枉殺。當初金陵一降，整個江南都跟著降清了。現在起來反抗的並不是那些降官。而且象江陰那樣的並不多，至今江南大部分州縣名義上還在清滿統治之下呢。

哪怕君主有自己有想法，也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找個臣子來當槍使，唯其如此，萬一出了問題后，才有迴旋的空間。

「記得。」

司馬安倒沒提軍中禁酒那一茬，但這「雅興」二字，卻讓秦牧頗為尷尬，心道自己和紅娘子又沒什麼？當然，俺倒是想有點什麼，可紅娘子是那麼好什麼的嗎？

「咳咳，剛才紅娘子走時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是不是把她再叫過來，一起聊聊人生，談談理想呢？」

「好了，今日是重陽，司馬先生陪本王飲一杯吧。」

仇富心裏，劫富濟貧，秦牧相信紅娘子的思想深處缺不了這些東西，但她的話讓秦牧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秦王放心，此事不難。」

如今整個天下，處處殘破，唯獨江南殷富，江南家資比前明歲入還多的豪富之家比比皆是。天下財富半過集中在這些人手上，若是這些財富得不到重新分配，只會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我大秦很快又要陷入前明財稅枯竭的困難，難開萬世太平之基。」

「慢點喝，明天到了金陵城，還怕沒酒給你喝嗎？」秦牧勸道。

等司馬安離開后，秦牧才突然想起，靠，不正是這老傢伙把紅娘子驚走的嗎？把人驚走了才讓我「雅興」，我雅你個妹。

紅娘子動作迅速地避開，碗中酒水一滴不灑，瞪了秦牧一眼后平靜地說道：「其實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不就是怕殺了他們，擔心以後別人都死心塌地跟著韃子一條道走到黑嗎？」

「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我會認真考慮的，這兒畢竟是軍營，你別喝太多，等明天進了金陵城，我再請你喝個痛快吧。」

「秦王，一味採取安撫的政策，並不足以安天下，雖得恩威並施才行。咱們兵臨城下時，洪承疇任免的那些官吏沒有幾個主動投誠，對這些人，咱們有充足的理由殺之；

「殺？」秦牧怔了怔，才明白他要殺誰，頗為詫異地等待他們的下文。

「秦王可還記得上次邵華提到事？」

秦王可還記得當年明太祖開南北兩榜取士的事嗎？在沒一統天下前，秦王連開南北兩榜的機會都沒有，東林黨在江南根深葉茂，不加以清洗，他們很快就會站滿我大秦朝堂，到時有了掣肘，秦王再想清理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你知道就好。」

……

「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還有沒有機會喝酒？」

「不打擾秦王的雅興了。」

司馬安接著說道：「歷朝歷代，初立國祚之時，民生都能很快得到發展，國家欣欣向榮，最根本的原因是舊有體系被打破了，土地、財富得到重新分配的機會；

「至少錢謙益銓選到各地當官的那幾百個人不能放過，還有，但凡幫著韃子鎮壓義民，為虎作倀過的豪強也都要議罪，不過此事可等平定江南后，再由三司上表議處，秦王萬不可直接下令。」

而洪承疇接手江南軍政之後，採取的是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的政策。江南原有的士族體系並沒有被打破，士紳還是原來的士紳，豪強還是原來的豪強，相反還得到了加強，因為錢謙益選出來的那幾百人，多是江南豪族出身的東林黨人。

秦牧含笑點點頭，這樣的態度，輪到司馬安有些詫異了，他哪裡知道聽了紅娘子剛才那番話后，秦牧已經想通了很多事，甚至說已經下了決心。

「你喝多了吧，說這種喪氣話。」秦牧說著要搶她的酒碗。

「我知道的還多著呢，我還知道什麼叫打一棒給一個甜棗，你知道嗎？」

「沒錯，他們都該殺，但該殺的絕不止是他們。當年曹操在官渡打敗袁紹后繳獲很多書信，這些書信都是他手下的人戰前寫給袁紹暗通款曲的，曹操繳獲這些信后，一把火都燒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你有什麼看法就直說吧，如果有道理，我一樣會接受的。」

秦牧點點頭，笑道：「打一個大棒給一個甜棗，光施棍棒不行，與此同時，如何安撫江南民心，司馬先生也別忘了先思慮一番。」

紅娘子不滿地說道：「你搖什麼頭，那些人不該殺嗎？大明就是亡在這些人手裡的，當初我們為什麼造反，還不是被這些人貪官污吏逼反的？這些蛀蟲把大明咬得千瘡百孔，大明垮了，他們立即就投降韃子，這樣的人還不該殺？」

再者，秦王一直避免用東林黨人，為的是哪般？東林黨人多是江南世家大族，底子深厚，關係盤根錯節，若不趁此機會清理一批人，秦王入主江南后很快就會陷入泥潭；

「有些道理，繼續說。」

紅娘子不自覺地學著他揉了揉巧兒的小腦袋，才開口道：「在武昌的時候，很多北方的官員主動投奔，你都酌情錄用了，這是一個甜棗，那你的大棒呢？到了江南，這些人可沒有主動來投降你，現在你打下金陵了，他們才來降的話就不算了。以這樣的理由給他們一大棒還不夠嗎？」

秦牧直接下令，和群臣上表請殺，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在朝堂上，作為君主，往往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觀點，而是聽取臣子的見解。

司馬安特意提醒秦牧，正是擔心他忽略這些為君之道。

紅娘子又倒了碗酒，連喝了兩大口，臉上的英氣更盛，讓秦牧不禁想起了兩句詩：誰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紅娘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大道理我不懂，但有些簡單的道理我懂，比如，越有錢的人越怕死，地盤越大胆子越小，你就是這樣的人，當初我在袁州城下見著你時，挺乾脆利落的一個人，京觀壘了一堆又一堆，那時你手下才兩千人。現在手下幾十萬大軍，打下了半壁江山，反而變得膽小如鼠，我說你怎麼這樣？在江南再壘他幾個京觀又怎麼了？喔，韃子的屠刀他們怕，咱們屠刀他們就不怕了？」

「司馬先生以人如何掌握好這個度？」秦牧平靜地問道，凡事都要適可而止，打破原有的官紳體系是必要，但也不能無限度的妄殺。

因此在朝堂上，往往是臣子爭得面紅耳赤，而君主很少說話，如果哪個君主總是直接下令，不但會被指為剛愎自用，出問題后還矛頭還會直指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