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三章 永不沾指
對龍鷹的「變臉」，鐵衛們雖現出驚訝之色，卻沒人發問，看一眼便算。
看眼前宇文朔和乾舜與李重潤的「過從甚密」，知道北方世族是將他們的未來，寄托在這位未來的皇位繼承者身上，稍清楚點情況，便知李顯難成大器，關鍵在如何阻止韋妃重施武曌的故技，唯一的辦法就是剪除武氏，孤立韋妃，再以李重潤為中心，建立無名但有實的治國集團。如果李顯仍盲目的忠於惡妻而非大唐，以宇文朔般有膽識謀略者，可憑手上實力逼李顯遜位，讓與兒子。
符太道：「你對我最大的一個影響，是認識到遊戲人生的樂趣。以前的我，視人生為弱肉強食的殺戮戰場，絕非尋找樂趣的地方，亦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可是自和你一起混后，讓我看到可喜的另一面，不住地勾起兒時深埋了的記憶和思緒，特別在今次的事件里，我充分體會到人生若如一個遊藝會，各式各樣應有盡有，最冷酷殘忍的鬥爭，可以化為嬉玩的場地，就像這一刻般。」
衛抗指揮若定，著同夥過來為符太和龍鷹牽馬，同時環護兩邊，不讓行人從他們間穿行。
胖公公的錦囊妙計，正是針對此關鍵來個妙想天開，或可令符太夢想成真。龍鷹和符太從而認識到胖公公慣於違迎聖意的長處，照顧處理符太的所有憂慮，以連環計扭轉整個劣局死結。
又道：「無瑕肯定有點被你感動。」
李重潤一眾在前方轉入直通萬象神宮的御道，結束了兩方人馬的相遇。
故此台勒虛雲一方似強實弱，問題在於不論武三思或韋妃，均不得人心。
北方世族復興的希望，系乎李重潤身上。
珍古齋的招牌高懸前方。
龍鷹笑道：「一般人肯這般犧牲，足以令人感動，何況是大明尊教的原子，妖人里的妖人，明明可人經兼得，卻斷然放棄《智經》，至少表面如此。哈！當你說出『永不沾手』，小弟被太少感動了。」
最精彩的一次，首推載著小魔女，策雪兒，與初試「人馬如一」之術的萬仞雨、風過庭，三兄弟來個長街競馬，比比誰先抵達武三思的梁王府。
龍鷹欣然道：「是否非常痛快？」
騎隊往右轉，當再朝東行，橫過長夏大街，以他們悠閑的騎速，半刻鐘將抵達目的地。
符太打斷他道：「縱聽到沒什麼大不了，嫁妝一事就此告銷，我符太且於此立誓，永不沾手。」
符太現出思索的神情，在心裏咀嚼龍鷹的說話。
龍鷹伸手撫摸面頰、下頷，一呆道：「走出端門是青靚白凈，現在則滿臉半寸長的硬須。嘿！好看嗎？」
可以想象，如非有龍鷹在暗裡主持，符太絕不讓路，大搖大擺的與對方擦身而過，當然不致敬禮。
李重潤的從人都不敢和他們對視，因一眼瞥見他們全屬女帝的親兵系，是開罪不得的惡爺，敬而遠之。
符太道：「你最令我羡慕的，非是闖南戰北的生涯，而是不斷的身份轉換，令你可從不同的位置面對人生，現在康老怪，下一刻范輕舟，不知何時又變成王庭經，又或做回自己，這才是遊戲人間。」
有人為他們整齊的動作叫好，顯示女帝確得民心，也有人駐足觀看，欲曉得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稍頓，看著臉現複雜神色、不知因此高興還是神傷的香霸，悠然道：「現在我立即去見令妹，請榮老闆著人去知會她，我隨後即到。」
對方肯定為此陣腳大亂，原先的計策再不可行，還疑神疑鬼，怕符太向女帝泄露他們身份的秘密，幸好仍可認為是胖公公以此方式助符太向「榮士」逼婚，否則女帝不立即封城搜捕才怪。
離開珍古齋好一段距離，又轉入向東行的橫道，符太心歡意暢的打了三個哈哈。
想到當時和狄藕仙纏綿愛戀的火熱，心迷神醉，忘掉一切。純憑魔種「本覺」，逢車過車，遇騎逾騎，到符太勒馬減速，方醒覺過來。
符太沒好氣的道：「不要那麼誇張好嗎？你是知道我棄之不足惜，沒吃半點虧。」
「咿呀」一聲，大門中分而開，現出香霸的魁梧體型。
符太苦笑道：「做人縛手縛腳的，尚有何人生樂趣？」
戰場上的符太是具超凡價值的戰友，敵人眼裡可怕的異物，可發揮的作用能影響成敗。但在離開戰場后，他任性而行的性格，只會帶來災禍。事實上他從
符太坦然道：「因為我的心神放在美人兒身上，滿腔柔情。哈哈！」
現在符太終得到回報，因而頗有感觸。
符太的聲音加進來，失聲道：「我的娘！」
論各方面的能力，李旦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卻曾當過太子，當過皇帝，乃李顯親弟，且不受懷疑，北方的世族和朝臣對他沒有戒心，雖說若李顯有什麼閃失，繼承權先落到李顯諸子身上，然後才輪到李旦，但至少比楊清仁這個皇族的「遠房親戚」有資格多了，這方面輪到楊清仁沒法相比。
香霸無法掩飾從心底湧上來的驚訝，試探道：「這裏人多耳雜……」
符太笑道：「你放心，沒有更難看的。現在你該擔心的，是離開珍古齋時，變成個須長及膝的怪物。」
龍鷹道：「記著言多必失，愈言簡意賅，愈能打動美人兒的心，衝擊性愈強。」
符太不住點頭，道：「你對娘兒的經驗，怎都該比我好。」
通過滲透武三思和韋妃，投他們的所好，壯大這對狗男女，左右他們的想法，因而達到操控李顯的效果，又不會惹人生疑，策略高明。
見他對符太前呼後擁的強勢而來，以他的眼力知來者莫不是一等一的強手，且代表女帝的支持和認可，竟仍是不以為異，擺出一臉歡容，可知從他們離開端門的一刻，落入對方探子的眼裡，于眾人抵達前向香霸通風報訊。
龍鷹微笑道：「你的樂趣正在河的對面等待你。來！跑快點！不然遲到哩！」
龍鷹暗贊自己有先見之明。
符太道：「大致上依胖公公的意思，在心裏至少念了一百遍。」
李重潤也樂於與北方世族親近。
龍鷹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們在鋪門說話時，肯定無瑕在鋪內聆聽著，怕的是我們突然向香霸施殺手。當無瑕得悉我們的來意，又清楚香霸對柔美人的痴心妄想，會先一步去向柔美人傳達情況，讓她心裏有個準備。保證柔美人聽到原汁原味，沒加鹽添醋。她們姊妹情深
龍鷹迎上符太驚駭的目光，訝道：「何事大驚小怪？」
他如此強索柔夫人，是捨本逐末，如不是有胖公公主持大局，龍鷹全力出手，縱然沒掉命，亦碰個一鼻子灰，動輒焦頭爛額。
龍鷹嘆道：「是靜極思動嗎？李重潤右側的就是那個宇文朔，此人沉穩大度，很難激怒，現在仍是他韜光養晦之時，怎肯與你動手較量。目下小弟已被認定為聖上的人，你更身份曖昧，不單為小弟一系，且是被聖上包庇的大明尊教餘孽。在他們眼中，你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人，何況獨孤家遭滅門之禍的賬已全算到貴教去，你怎都脫不了關係，故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嗎？」
符太長笑一聲，催馬增速，一行二十騎，順著西北風，奔出皇城的正大門。
他們走的，正是今早香霸運《智經》回鋪的路線，不過是逆向而行。
說畢掉頭登馬。
符太點頭，不知是否表示同意龍鷹的話。道：「香霸這傢伙會否將事實扭曲呢？」
符太苦笑道：「不要誇大來安慰我，我也不用人安慰。」
北方世族雖失於偏，沒法總攬全局，亦得之於專，只要能全力保著李重潤便成，他是未來太子合法的繼承人，又沒有能影響他的惡妻，自然得到朝臣的支持。一旦養成獨立自主的性格信心，韋妃始終名不正、言不順，料非是李重潤的對手。
符太催騎而去，眾人緊追其後，下一刻呼嘯著橫過長夏大街。
龍鷹笑道：「想扮你師父還不容易嗎？將醜臉給你戴上便成。」
符太的確有改變，變化很大，換過以前，哪來耐性等龍鷹回來？胖公公清楚他的性格，讓他明白徒逞匹夫之勇的愚蠢，草率行事之弊，所以他能安分守己的干足兩個多月的醫職，嘗到醫人為樂的滋味。
宇文朔和乾舜神色如常，前者還頷首和符太打招呼，兩人對符太身旁的「十九鐵衛」表面上不露特別注意的姿態，但豈瞞得過龍鷹，曉得兩人均暗生懼意，沒想過女帝手下有這麼多一流的高手，像「龍鷹」，他們便沒法憑觀察摸到他的深淺。
龍鷹偕符太朝關上的鋪門走去，傳音道：「你放心，小弟已掌握竅門
符太則目露邪芒，幸而他心情大佳，對李重潤不友善的目光視如無睹，還以陰惻惻的邪笑，回應宇文朔的「問好」。
符太欣然道：「給師父說得徒兒的心火紅起來，再沒有耐性騎馬如騎牛。兄弟們！隨我來。」
眾人翻身落地，動作劃一，自然而然有股逼人的氣勢，引得途人注視，此時乃繁忙時刻，此街是次定鼎大街一級的街道，非常熱鬧，看著這批身穿御衛便裝、體型驃捍懾人的大漢在鋪子外下馬，路過者無不側目。
龍鷹欣然道：「你以前也予我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的感覺，當然與你現在人生如盛宴的想法有很大的分別，因為不再像以前般耍英雄，多了關心別人，因而觀顧全局。」
在這個偉大的都城縱情奔馬，令龍鷹記起以前的美好光陰。
龍鷹欣然道：「今天的符太少了平時的稜角，變成另一個人。」
李重潤一行三十多騎，朝他們緩馳過來，他們則避往道旁，勒騎致禮。
各種街道上的人聲車聲，重新在耳鼓內波盪。
龍鷹微笑道：「竟是如此。」
符太仍在打量他，道：「你自己沒有感覺的嗎？」
李重潤的目光落在符太身上，立即射出厭惡神色，別頭不再望他。
龍鷹道：「想好說辭了嗎？」
香霸的「榮士」笑容可掬的迎客道：「歡迎！歡迎！寒生恭候多時，請！」
龍鷹道：「你不是沒此本領，但個性太強哩！」
符太嘆道：「可惜我欠缺你百變的本領，否則說不定試試看。」
符太輕輕鬆鬆的，且對香霸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親切和友善，當然是以他的邪氣十足表達，微笑道：「不用勞煩榮老闆招待，今次我來是說幾句話，打個招呼。」
龍鷹道：「從飛馬牧場返回神都，像從一個獨立隔離的天地，到另一個世界去，宛如不同的賭局，重新洗牌再玩。」
大江聯面對的變數太多了，當計算最拿得出來見人的「河間王」楊清仁，便不得不將相
李顯即位的一刻，各大勢力的矛盾，將浮現出來，由暗轉明，激烈之處，將不遜於武曌漸進式的奪權。
騎隊左轉。
比較起來，台勒虛雲的手段比宇文朔靈活多了，亦從而看出他的高瞻遠矚。
自大唐立國，四大門閥里的李閥、宇文閥和獨孤閥關係密切，維護的是同樣的利益，矛頭對外。李顯和韋妃為兒子選未來的太子妃，選的是獨孤閥的美女獨孤倩然，正是延續三閥間通婚的風氣，高門對大族。從這個角度去看，獨孤倩然若嫁入皇宮，是她為家族犧牲的一宗政治交易。
于符太來說，這是他打得出來最大的牌子，牌面足以贏盡，可是柔夫人仍未翻出她的底牌，最後的結果，系乎符太和柔夫人間的發展，包括無瑕、香霸等在內，沒有人可逆料後果。
二張兄弟亦不能倖免，看準他們沒有主張，又為自保不住延攬人才，台勒虛雲派出的姦細可輕易混進他們的集團內，為他們籌謀獻計而得重用。「南人北徙」之事可窺見端倪。
眾人繼續行程。
不論他們朝哪個方向想，稍肯動腦筋的亦曉得符太是以「泰山壓頂」的威勢，逼他們交經、交人，除屈服外別無他法。
符太錯愕道：「你這個對我的瞧法，很有意思。」
一眾鐵衛正聽得津津入味，聞言齊聲應諾。
符太向龍鷹笑道：「我手癢了！」
符太盯他一眼，然後目注前方，嘆道：「看到香霸摸不著頭腦的吃驚樣子，犧牲是值得的，最妙是根本沒犧牲過。不過這些實屬微不足道的事，真正令我感到如此痛快，是當我說出再不碰《智經》的那一刻，感覺宛如真真正正的脫離大明尊教，放棄《智經》等於脫教的神聖儀式。」
台勒虛雲要操縱的是全局，不像北方世家的得其一偏。
在台勒虛雲眼裡，只得兩類人，就是可操控的和不可操控者之別，敵我分明。
楊清仁聲譽雖高，卻限於皇宮、朝廷和白道武林，他從沒當過官，沒做過什麼事，民眾根本不認識他。
說時勒馬停定，踏鐙下馬。
不過目前哪一方佔優，仍是言之尚早。
龍鷹哂道：「不是比你好，而是好多了，此為你破題兒第一趟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