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五章 最後機會
一人四騎，招搖過市，剛轉入定鼎大街，符太從旁閃出，登上一騎，趨前與他並騎緩走，笑道：「公公本囑我來教你改走陸路，現在不用多此一舉了。」
女帝不得不行酷吏之政，另一原因仍然在其「合法性」的問題。以一個女流之輩，干政問鼎，實現聖門使命，不但名不正、言不順，且理不直、氣不壯。朝內朝外，敵影幢幢，任何一個，亦可以是敵人。基於此一心態，酷吏應勢而生。來俊臣仕途失意，但因肯當女帝的爪牙，扶搖直上，令人畏之如虎狼。不論如何貪腐，仍得女帝維護。
龍鷹的腦筋高速運轉。
龍鷹道：「神都現時的局勢變化萬千，隨時出現突變，台勒虛雲身為最高領袖，乃領軍的主帥，其壓陣坐鎮的地方，必須是能收聽各方消息，可調兵遣將，方便應變之所，絕非隨便找個裡坊房舍辦得到。這樣的指揮中心，只有一個。」
貪勝不知輸。
道上的行人車馬，紛紛加速，好在雨暴來襲前，抵達能避雨之所。
十多個院落，就是在這個大布局下的小局，各自獨立。游廊走道，如血脈似的將各個院落連結為一體，其中東西兩大主幹道，貫通宿園，將宿園和翠翹樓連結。
他非是初來甫到，曾多次探索，憑其靈機妙覺，頗有回家的熟悉感受。翠翹樓出自沈香雪，自有心思布置上的脈絡可尋，高低大小有序，聚散分明，像下面廣闊如殿堂的空間，是供樓內姑娘排練歌舞的訓練場所，環以園林，成為宿園的心臟區域，也是中園，與四周較密集的樓房相映成趣，密里見疏。
天際遠處傳來雷響。
計算時間，此時該為入黑后小半個時辰，黑夜對他有利，可是雷暴肆虐的巔峰已過，雖餘威仍在，卻接近尾聲。故此能否在四座高樓間作出明智正確的選擇，至為關鍵盤。
神都雖大，但已無容身之所。
他龍鷹每次潛入宿園，自然而然
符太道：「『群情洶湧』四字是最貼切的形容，二張處於捱打劣勢，全賴聖上只手頂住，以張柬之為首的朝中文武大臣，矛頭直指二張，幸得太平公主出來解圍。」
龍鷹雙目魔芒電閃，沉聲道：「我要多試一次，看能否取台勒虛雲之命，待他復元，將永遠錯失良機。」
「轟隆！」
龍鷹失聲道：「來俊臣！」
龍鷹將來俊臣排出腦海外，因不到他做任何事，也不該有行動，道：「叫醒三個傢伙后，我們立即離開。」
日安居在望。
從武曌涉足沾手政治，她面臨的反對勢力，強大至幾難以動搖，其時的顧命大臣如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無不是位高權重元老級的重臣，即使高宗對他們亦執禮甚恭。比對下武曌勢孤力弱，唯一可採取的手段，就是狠下毒手，酷吏正是她誅除異己最可資利用的政治工具，酷吏政治由此而生。來俊臣是酷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以屈打成招、誣陷賢良的功力論，當代無人能出其右。
又道：「公公還有何提示？」
符太輕鬆的道：「還以為你猜得到。」
兩樓中，又以東南高樓佔優，因大河分渠從西而來，過翠翹樓之南後轉往北走，注入洛水，成為翠翹樓東面的天然屏護，盡得地利。
龍鷹道：「由你代我離城，出城后再潛回來。」
一艘風帆在中分大街為兩邊的通津渠駛過，充盈神都的特有情調，兩邊行人道上過客如鯽，熙攘熱鬧，如過去的每一天，沒人曉得神都經歷了天翻地覆的突變，永遠回復不了先前的模樣。
符太的傳音在耳內續道：「來俊臣被打入天牢，聖上下令處以凌遲極刑，後天早上在北市公開進行。」
位於四角、高上周圍屋舍近倍的三層高
符太大訝道：「說吧！」
剛才他入園后，採取的路線蓄意經由上次偷聽無瑕、洞玄子、香霸等人說話的樓房，希望碰台勒虛雲一個正著，可惜房舍內空無一人，令他失望。
符太道：「由定鼎門離城，有陸石夫打點。」
心忖這就叫有賭未為輸吧！
但他會回來，和台勒虛雲暗而不宣的激烈戰爭，將進入全新的階段。
武三思也勸他離開，可窺見其餘。
左轉，橫街車流明顯減少。
想到這裏，心中一動。
符太瞥他的鬍子兩眼，眉頭大皺道：「似嗎？」
目標四座高樓分別位於宿園東南、東北、西南和西北四角，以其全局坐北向南的形勢，東北和西北兩樓靠近宿園後院牆，如有敵從後方來犯，首當其衝，失地利。東南、西南兩樓，靠近前院的翠翹樓，能觀顧全局，進可攻、退可守，位置上明顯比北面兩樓優越。
符太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和他交談，故雖置身定鼎大街的車馬流中，不虞被人聽得。
橫空牧野曾說過他是世上最可怕的刺客，現在就是繼盡忠后再一次證明橫空牧野的看法的時刻。擒賊先擒王，他下定決心，撇開對台勒虛雲相惜之意，就像在北博之巔他對自己般，只要掌握他的所在，不理有多少高手在他身旁，立施彈射擊殺之，然後全力遁逃。
如果台勒虛雲刻下正在宿園，他身在何處？
楊清仁和洞玄子此時在翠翹樓的機會微乎其微，因須留在宮內，無瑕則很難說，希望她仍身在如是園。不過誰在這裏，已不在他考慮之列。一擊遠揚，就是這般簡單。暴露身份，在所不惜。
來俊臣的名字，與女帝執政前期酷吏橫行的時代挂鉤，是「內法外道」治國手腕的體現。
頭上爆起驚雷，豆大的雨點照頭照臉的灑下來，健馬嘶鳴，電光疾閃。
龍鷹道：「『魚與熊
龍鷹暗嘆一口氣。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天，西邊遠處烏雲捲動，電火隱現。
雷暴將臨。
龍鷹低叱一聲，催馬疾走，符太緊隨之，傳音道：「公公說你的提議是好主意，明天公布國老的死訊后，他和我代表聖上奔喪去。」
龍鷹道：「情況如何？」
三個起落後，高樓在三重院落外，龍鷹返回地面，穿園翻境的朝目標潛去。
符太道：「公公說早走早著，火頭很快燒到你身上。」
乘興來，敗興返。
女帝的手段，就是魔門一貫的手段。
禍福無常。
來俊臣曾親口告訴他，最怕的正是凌遲而死，這是他的報應。對來俊臣他沒有惡感，坦白說還感激他向自己行刑，使他因禍得福。之後接觸的是來俊臣「善」的一面，還為他「測字」，然來俊臣抱著僥倖之心，避過禍難后故態復萌，致招今日之果，肯定他悔不當初。
符太轉音道：「你以黑布罩頭，扮作是來報仇或偷東西的康老怪，以他的聲調說話便成。」
抵達最接近高樓的院落，龍鷹拔身而起，躍上一株老樹之巔，凝神瞧去，立知選對地方。
符太動容道：「翠翹樓！唉！我立即手癢哩！」
龍鷹全身濕透，奇寒襲體，體格功力稍差點，事後肯定大病一場。
也曉得自己的意志，徘徊在崩潰的邊緣。最使他痛苦的，是看著別人受苦受難，愛莫能助。
時間不容許他逐屋逐舍的去搜尋，既不切實際，更要冒上被發現的風險。際此風雷雨電的非常時刻，他的靈耳能起的作用不大，故必須憑判斷大幅縮小搜尋的範圍。
戀棧名位權力不知歸的來俊臣，終走上他的末路，當年如他削髮為僧，遁入空門，或不致如此悲慘收場。
兩人右轉進入日安居。
環
符太道：「是公公在背後發功，以靈活的手腕，一邊提醒太平如惹怒聖上，會以雷霆萬鈞之勢鎮壓不聽話的人；另一邊暗示始作佣者非是二張，而是造謠生事者。太平是聰明女子，明白現時反二張等同反聖上，乘機拿她最痛恨的人來祭旗。不過！東宮和二張這個血海深仇結定了，只是尚未是算賬的時候。」
兩人正策馬迎著風雨狂奔，可是說起話來，卻如一般人並肩漫步般輕鬆容易。
「解鈴還須繫鈴人」。
他走了！
符太道：「有道理！你想幹什麼？」
龍鷹感慨萬千。
這些念頭如天上的激電般，閃過龍鷹腦海，下一刻他衝天而去，投往目標所在的方向。如有旁觀者在，絕猜不到他曾用心思考過，以為他稍作逗留，喘息兩口後繼續行動。
龍鷹于洛水南岸最具規模的驢馬店，憑相馬知馬的獨家本領，挑了四匹駿驥，購置必須的鞍甲裝備后，就那麼自乘一騎，其他馬兒乖乖地跟在馬後，馳離驢馬店，看得驢馬店的人嘖嘖稱奇，因他挑的正是店內最野性難馴的頑驥。
坐看台勒虛雲魔焰高張，籠罩神都，他竟力不從心，無法改變。剛才面對獨孤倩然，他多麼希望能把真相和盤托出，並告訴她，自己和她並肩作戰。
可倚仗的，就是「攻其無備」的兵家至理，惹起任何警覺，將功虧一簣。
符太道：「你在想什麼？」
符太道：「你曉得他藏在哪裡嗎？」
環繞東南高樓的院牆高達三丈，比其他院牆高逾一倍，牆內除三層磚石結構的樓房外，光禿禿的，不植一樹，沒置擺設，鋪以青石地板，令高樓如屹立廣場上的哨壘，為宿園添上兵事的味兒。
他尚有一個敗中求勝的機會。
想想自己，組成「郡
女帝的威權，被「東宮慘案」大幅削弱，何況女帝將換上病重垂危的千黛。
龍鷹抵達翠翹樓的一刻，雷暴有增無減，晝夜難分，蒼天像破開缺口，大雨傾盆，烏雲翻滾。
頓然百感交集。
表面看，來俊臣投靠無門下，不得不依攏二張，為他們出手。但深悉內情的龍鷹，卻曉得確實的情況遠比表象複雜，皆因曉得來俊臣乃台勒虛雲的目標之一，是今次陰謀的重要棋子，至於內中真正的情況，除非台勒虛雲一方的人肯透露，外人無從得知。
他逢屋過屋，幾個起落後伏身於翠翹樓宿園中央一座特大樓房的屋脊處。
龍鷹苦笑道：「我可能是來俊臣唯一的朋友，怎都有點感觸呵！」
龍鷹沒有哭的衝動，心中填滿難以形容的情緒，似乎過往的所有努力，均是白費心機。也知此為錯覺，但可知心中的失落。在這逆境里，唯一可做的事，是絕不讓重挫打倒自己，保持強大的鬥志。
傳音道：「太少！幫小弟一個忙。」
誰敢碰他？
長街行人車馬絕跡，躲起來避雨避雷，惟只他們二人四騎，冒雨奔行。黑夜似提早來臨，電閃時天地煞白，睜目如盲，接著是震天撼地的雷響，眼前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狂暴世界。
龍鷹狂嘯一聲，將馬速提上極限，不如此難以宣洩鬱結沉重的情懷。
龍鷹道：「好主意。」
魔種全面展開，龍鷹與雷雨渾為一體，感覺痛快至極，一洗過去兩天一夜的頹唐之氣，體內充盈難言的力量。
龍鷹嘆道：「公公不愧廷斗的第一高手，在如此情況下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引領局勢的發展。是哪個不幸的傢伙？」
龍鷹為之愕然道：「太平？」
龍鷹道：「現時雨暴風狂，雷電交加，誰看得清楚？兼有陸大哥照應，只要是四個人出城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