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戰在野》第十七卷

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

第十七卷

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

可是「凌岸」的敗亡,破壞了台勒虛雲本無懈可擊的部署。
他先後向太平公主和易天南透露情況,是寄望張柬之等密謀舉事的朝臣多點耐性,待「女帝」百年歸老,讓政權無風無浪的順利過渡。也知此一奢望脫離現實,在台勒虛雲能移山倒海的影響下,與二張對立的黨派集團,形成了誅二張、殺龍鷹的共識。
車窗帘布給掀起一角,現出閔玄清的如花玉容,頭扎道髻的她顏容略帶蒼白,神情卻保持一貫的平靜,深深瞧進他眼內去,輕輕道:「鷹爺好!」
「東宮慘案」將各大勢力推往與女帝和二張對立的一邊,空前團結,朝臣和武氏子弟間的矛盾也暫遭擱置一旁,敵我分明,偏在這時候龍鷹奉召回來,張柬之等怎麼想,最不懂政治者也清楚。
你曉得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在幹什麼,問心無愧有他娘的屁用?是要看別人如何看你。
那時他只要躲過敵人追殺,抵達黠戛斯,找得勝渡,就是達致目的,清楚明確,哪來餘暇去想與之無關的其他事。
龍鷹見她無驚無喜的神情,心中涼了半截,曉得繼太平公主的打擊后,另一個打擊在發生著,硬將沖至唇邊「你曉得我回來了」此句話咽回去,苦笑道:「天女是避禍去了,對嗎?」策騎與閔玄清的座駕車並排而行。
法明悠然道:「不用猜,也知我們師姊的忽然病重是個幌子,不過尚未猜到個中如斯曲折離奇。我操台勒虛雲的十八代祖宗,是否吃了豹子膽,竟敢來個尸諫嫁禍。我們沒點回報,怎對得起聖門歷代祖宗?」
他明白過來。
說罷一夾馬腹,催馬疾飆,瞬那間將易天南和其手下拋在後方遠處。
當年龍鷹向她透露「范輕舟」的身份,沒想過有後果,之後未有機會向她作進一步解釋,忽然就在飛馬牧場嶄露頭角,令強如楊清仁和宇文朔吃暗虧,又突然現身神都,然後是「東宮慘案」,龍鷹自問設身處地,亦會懷疑龍鷹藉「范輕舟」的身份進行陰謀,再加上龍鷹、女帝同為魔門的指控,故天女有不懂帶眼識人的重話。
如龍鷹仍在,幹掉二張仍改變不了女帝大權在握的情況。
龍鷹喜出望外,大有枯木逢春之感,雖然現時下著大雪。
本在百多丈外的第一重橋星津,沒入白雪深處。
傳音響徹耳鼓。
拳頭般大的雪團一球球的從天上降下,轉眼迷迷茫茫,成為滿盈動態的白色天地,模糊了物與物間的界線,凈化一切。
他奶奶的!
龍鷹從容道:「我意已決,大龍頭不用勸我。」
易天南指示手下們跟隨在後,然後別頭來用神打量龍鷹,神色冷淡,開門見山的道:「仞雨因何不隨鷹爺回來?」
第一個是太平公主,她最清楚己方對龍鷹的態度,亦對龍鷹最具震撼力。龍鷹沒法分辨究竟是出自太平私心的想法,還是受命而說。
龍鷹頭昏腦脹的瞧著車隊最後一輛馬車,從旁駛過,進入他前方的視野內,完全絕對想不到挽留閔玄清的任何理由,除非向她揭開女帝的秘密。
易天南道:「聖上的身體真的這麼差?」
龍鷹見馬過馬,逢車過車,出奇地沒有被憤憤不平之氣填滿胸臆,頭腦如冰雪般冷靜,晶瑩剔透,道心魔種晉陞往全面備戰的狀態。
龍鷹終於親身體會何謂「眾叛親離」,連萬仞雨沒有隨他返神都,可以變成罪證。
龍鷹問道:「是哪個部分,關於師姊還是『至陰無極』?」
可是,此時此地的自己,卻被周遭人和事的滔天巨浪淹沒了。其「長遠之計」,既遙不可及,又是毫不實在,令他身不由己的受狂潮怒濤拋擲舞弄,徹底迷失,鳥瞰式的視野一時變得模糊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是否做錯了?
龍鷹失聲道:「什麼?」
法明道:「任何人世間的事,均為無關痛癢的事,想聽的當然是『至陰無極』,不過為免你重複一遍,暫時打住,先說師姊的部分。」
此是沒有人可改變的事。
為何忽然想到「破碎虛空」呢?
馬兒的四蹄踢著積雪,發出沙沙之音。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范輕舟」和「東宮慘案」的曖昧性。張昌宗攔路挑戰、李重潤與二張的口角、馬球賽、符太的參与,連串引發「東宮慘案」的事件,多少與「范輕舟」有關。在閔天女心裏,就是與龍鷹有關係,加上楊清仁將龍鷹說得有那麼不堪,便那麼不堪,試問天女怎接受得了?傷心欲絕下,又不得不顧及道門與唐室的關係,惟有來個遠走他方,避開嫌疑。
龍鷹輕描淡寫的道:「我倒有幾句忠言,希望大龍頭聽得入耳。」
被人誤解的感覺真不好受。
為何會這樣子?
在斬殺「凌岸」之前,台勒虛雲定以殺龍鷹為終極目標,更是他籌謀已久、力所能及的事。
以楊清仁行事的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除了向閔玄清透露天女早曉得他邪帝的身份外,亦會明示暗指武曌大有可能是魔門的人,這解釋了龍鷹和武曌間離奇的關係,且確為事實,可令閔玄清即使未至全信,至少心內存疑。
是短線目標和長線目標的分別。
驀起的風雪,立令水陸交通處於癱瘓狀態,行人絕跡。
龍鷹沒好氣道:「閻皇一把年紀,仍只懂好勇鬥狠,沒半點長進,你可知神都現時的情況嗎?」
在重重疊疊、縱橫交錯的龐大壓力下,他被激起魔性,拋開所有顧慮,務要竭盡所能,展盡解數,在不可能的形勢里,尋找出路。若如「破碎虛空」。
龍鷹不想解釋,又不能不解釋,道:「他回來沒什麼事好乾的,所以帶妻兒到南詔散心。如有選擇,小子不會回來。任何人都可以誤解我,卻千萬不要是大龍頭。」
大街人車往來,舟船穿行,可是龍鷹竟有走在萬里無人的荒漠內的感覺。
他親切的話,打動了易天南,令他繃緊的面容鬆弛少許,壓低聲音道:「準備在神都逗留多久?」
看著閔玄清的座駕逐漸遠去,其他馬車逐一在身旁駛過,龍鷹心中百般滋味。
法明哂道:「眾生皆苦,康老怪仍然四肢無缺,何苦之有?現在輪到你的部分哩!快說出來討本閻皇的歡心。」
轉入定鼎大街,十多騎從后追來,龍鷹放緩馬速,向來到身旁的易天南微笑道:「大龍頭你好!」
剎那之間,龍鷹掌握到關鍵所在,無意識地勒停坐騎,說下去再沒有任何意義,這樣的情況下,不方便說話,特別是關係到自身的秘密。
當殺龍鷹非若以前般易似反掌,稍次之策就是逼走他,永遠放逐。此計厲害之處,就是如龍鷹堅拒離開,等於反證龍鷹有謀奪皇位之意,形勢對龍鷹更為不利。
洛水南岸。
易天南苦笑無語,並非不以為然,而是因曉得在「東宮慘案」愈滾愈烈的波濤里,理性早遭沒頂,餘下的就是仇恨和報復,龍鷹的回來,二張因女帝病倒減弱的聲勢,大有從弱轉強之象,至少在兵變誅二張的行動上,不可不將龍鷹考慮在內。
龍鷹冷哼道:「比任何人猜想中的更清楚,在此我重申一句,對權位龍鷹從來沒有非份之想,否則不會長留高原,到今天才回來。大龍頭明白嗎?」
障眼霧霾一掃而空。
易天南勸他,是在盡江湖道義,提醒一句,龍鷹不聽,他亦沒法子。
他奶奶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有太平公主,後有閔玄清,莫不是沉重至極的打擊,令他感到無比的孤獨。昔日在大漠獨自北上,往找榮升鑄劍大師不久的勝渡,希望通過他聯繫秘女万俟姬純,隻影形單,為何絲毫沒有孤獨的感覺?現在置身熟悉的環境和人事,反心內荒寒,充滿似可令他窒息般的寂寞。
辛苦建立起來的聲譽、軍功,反變成雙刃利劍,使他更是形跡可疑,因有奪取皇權的本錢。
聽著他開始的幾句,龍鷹有著從眼前困局解脫出來的動人滋味,可是聽到最後,不解道:「為何須重複一遍?」
第二個勸他走的是閔玄清,她亦是最清楚龍鷹實力的人,勸他走不是怕他小命不保,而是勸他懸崖勒馬。
人們的定見偏執,決定了他們對事情的看法,「女帝」的健康狀況,是由龍鷹的口說出來,當他們再不信任龍鷹,實話可變成欺騙,任何解釋亦是徒然。
龍鷹尚未到如是園的大門,已知不妙,十多輛馬車,魚貫而出。他勒轉馬頭,追上閔天女的座駕,駭然嚷道:「天女要到哪裡去?」
龍鷹道:「太少告訴了你嗎?」
倏忽里!
易天南嘆道:「鷹爺是否清楚自己的處境呢?」
法明道:「他的部分怎敢瞞本閻皇,不怕給牛頭馬面索他的魂嗎?還在下油鍋前沒法踏入妙子的房門半步。」
他的情緒波動不大,因近乎麻木,腦袋難以正常運作,是沒有感覺的那種感覺。自離開荒山小谷后,尚是首次有心愛的玉人,因誤會而捨棄他,如避瘟神的離開他。
龍鷹傳音入易天南之耳,一字一字,清晰鏗鏘的道:「不論事情朝哪個方向發展,當太子復闢為皇,如武三思仍在,大龍頭立即解散洛陽幫,避往揚州,只要保存元氣,終有捲土重來的一天,否則不但性命難保,且禍及家人。言盡至此,大龍頭別矣!」
「大唐夢」早走火入魔,形成令所有分享這個夢的人,包括閃玄清在內,被集體想象蒙蔽,見樹不見林,沒法掌握面臨的風險,避重就輕,盲目應對任何可令夢碎的威脅,真心相信復辟大唐,乃唯一令國家重上正軌的坦途,遠遠落後于現實的形勢,使楊清仁可乘虛而入,動搖天女對龍鷹本堅定不移的信念。
法明別頭來瞥他幾眼,隨口應道:「死不了就要回來,否則到何處去找『至陰無極』?等得不耐煩時,見符小子來找他的師父學藝,方知道康老怪回來了。兩大老妖相聚,是否該找幾個人來祭旗?」
忙施人馬如一之術,半盞熱茶工夫跑畢三橋,抵達皇城正大門的端門,將馬兒交給城衛,著他們送返貞觀殿後,重投對岸的茫茫風雪裡去。
本來任何謠言,均難動搖閔玄清對他龍鷹的看法,因她早於當年在長安之時,已清楚其魔門邪帝的身份,並曉得仙子端木菱亦知此事,問題出在「范輕舟」身上,也出在現今龍鷹令閔玄清難以理解的行為上。
弄鬼的肯定是楊清仁,惟楊清仁對她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同時可看出,楊清仁已逐漸在她的芳心裏,取代了龍鷹的位置。
今天內,易天南是第三個這樣勸他的人。
台勒虛雲的鴻圖大計,一環扣一環,當「凌岸」此一環被龍鷹拆開,猝不及防,始料不及下,頓然令他陣腳大亂,必須作出相應的調整。
比起現在的大雪,今早的飄雪只屬老天爺的牛刀小試。
龍鷹哈哈笑道:「閻皇愈來愈風趣了,心情定大好,可憐本老怪含辛茹苦,受盡委屈。他奶奶的!」
閔玄清淺嘆道:「鷹爺言重了,不過多多少少有點這個意味,更主要的是怪自己沒有帶眼識人,致陷今天的處境,俱往矣!玄清真的希望曉得的事沒那麼多。如果只是玄清一個人的事,大概會留下來,然而卻牽涉到道門的榮枯,只好到西都避開一段時間,鷹爺請好自為之。」
易天南一怔道:「說呵!」
易大南默然片刻,沉聲道:「鷹爺走吧!」
閔玄清以傳音的方式,將最後一句話送入他耳里去,道:「玄清沒向人泄露鷹爺另一個身份,鷹爺保重。走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天女仍不肯出賣他,是情深義重。
千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法明微笑道:「因為我們兩大老怪的唯一知心好友來了。」
龍鷹誠懇的道:「大龍頭請信任我,龍鷹從未改變過,當將聖上送入陵寢的一刻,就是功成身退的時候。」
不過如要進行突襲刺殺,最佳的時機在出現中。
忽然間,千黛今早說過的話似在他耳朵內響起,是言猶在耳。從沒一刻,他像此刻般明了千黛暮鼓晨鐘的一番話,是何等切合神都的現狀。
龍鷹心忖政治就是如此一回事,滿口謊言,分別在善意與惡意,並不提醒易天南須保密,因曉得說給他聽,等於說給張柬之聽,道:「比你想的更要差,聖上壽元已盡,看的只是可捱多少天。」
龍鷹來到法明旁坐下,他早被雪灑為雪人,只依稀認出少許原樣。笑道:「方閻皇這麼快回來了。」
易天南屬支持李顯者較外圍的人,未必清楚真正的情況,因隱隱感到矛頭直指女帝和龍鷹,念在與萬仞雨的關係,又或背後有張柬之在主使,遂來探他的口風。
下一刻,他驟然驚醒。
如此劣況,是台勒虛雲一手炮製出來,殺人不見血,無從化解,令龍鷹失去了駕馭各大黨派的力量。
在閔玄清眼裡,至乎熟知他的朝中大臣,龍鷹為避嫌疑,是不該在這個時候返神都,來了亦該立即離開,留下來便是居心叵測,讓人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