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之章
第二十八章 同愾之師
「正因為兇險，所以才更需要同心協力啊！」小夏爭辯說。
我馭著馬，稍稍的放慢了速度。等到幾人近到跟前，我壓低聲音問道：「你們來了啊……小夏是怎麼回事？不是要你留下照顧家裡的么！」
「那就聽我的吧！我和藤八第一班，然後是重休和教經。有消息的話，立刻叫醒休息的人。」我說。
在這些人當中，我發現了騎馬的秀景和帶著五藤浄基、祖父江勘左衛門的山內一豐。而小夏居然也跟在旁邊，一行五人徑直向我這邊過來。
「有吃的都拿出來吧！」
這次評定的情況，丹羽長秀幾天後和我描述過。據說柴田勝家、森可成和池田恆興雖然跟著在聯名書上署名了，在評定中卻很反常的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丹羽長秀自己帶著幾個奉行堅持籠城，而林秀貞、荒尾美作守善次等人則提出暫時依附今川家。籠城派和依附派爭論得十分激烈，一直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最後，信長用摺扇敲著地板，讓兩方結束了爭鬥。但是信長並沒有決斷什麼，他只是說了句「就到這裏吧！」，然後就離開了評定室。臨出門前，他甚至非常敏捷的吹滅了主位兩邊的燈台。
小夏看了我兩眼，慢慢的點頭答應。
根據我的記憶，這場戰役中信長及親近的母衣眾中並沒有人陣亡，甚至連受傷的人都沒有。如果緊跟信長的話，有很大的幾率保住性命。但是這場戰中幾乎都是短兵相接，小夏擅長的卻是弓箭，劍術和力量比我現在的水平要差上好一些了。在激烈的突襲戰中，她能夠確保全身而退嗎？
信長就著歸蝶夫人的手喝完酒，大聲叫道：「猴子！」
「是小夏覺察到兄長昨晚的話中有些不對勁，所以找我問了個明白，然後就堅持要來了……」秀景解釋著。
「去迎擊今川義元。」信長答道。他的語氣非常輕鬆，彷彿是在說著郊遊之類的事情。
我繼續在人群中搜尋著，仍然沒有發現利家。信長卻已經從神社中出來了，藤吉郎連忙牽著疾風迎了上去。
這次戰役非常兇險和關鍵，如果想提高在本家地位的話，作為直臣的我一定不能錯過。家臣也需要帶
「可是……不是要守城么！」丹羽長秀連忙問道。
「……是！」歸蝶夫人很快取來了小鼓，架在自己的肩上。
一曲跳完，信長揮手將摺扇丟在地上，大聲吩咐歸蝶夫人：
即使是丹羽長秀，當時也免不了有些喪氣的意思。但是出於對織田家、特別是對信長本人的忠誠，他仍然兢兢業業的安排著當晚軍糧倉的防衛事務。
「大家準備出陣吧！」信長吩咐著，扶著腰間的名刀「國重」，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間。
「那是你的事……」信長手中抓著馬絡子，大聲吩咐他，「長秀！帶著你的人，替我看著那些豪族城主們！如果晚間我還沒有回來的話，立刻把城裡的軍糧全部燒掉！」
今天執勤的是赤母衣眾夜班的五人，佐脅良之、岩室重休、山口教經、長谷川橋助和加藤彌三郎。在我進入清州城時，他們已經和白班換崗了。我和他們幾個匯合后，就以我為主，一起留在信長的寢居外面。
林秀貞策馬奔到隊列的前面，攔在信長的側前方，用帶著點質問的口氣問道：「主公！您這是？」
「是！」
幾個人一起搖頭。
而荒尾善次連夜就離開了尾張，很顯然，他是向今川方報信去了。可以想見，從他口中得知織田方最後一次會議的情報后，今川義元自然更加信心十足。後來之所以那麼大意，這也許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從這方面來說，此人于織田家「功不可沒」啊！
「是，主公！」丹羽長秀躬身答應。
「小夏，今晚可能有事情，但請你務必留下。家中的一切，就全仗你照顧了。」
在清脆而短促的鼓聲中，信長赤著腳，揮著摺扇，在我們面前跳起了聞名後世的那首「敦盛」：
「是！」秀景和山內一豐一起答應。
「主公，前線急報！」我大聲道。
「殿下！發生什麼事了？！」她急忙問道。
「小夏，你也一定要保重啊。」
「藤八，主公有沒有交
「我立刻去稟報主公——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問他。
屋裡忽然傳來了雨津的哭聲，然後是於加的小聲撫慰。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靜靜聆聽了一會。直到雨津再次安然入睡，我才繼續出了家門，前往清州城內。
「可是主公，今川治部可是有四萬軍勢啊！這千餘人……」
「嗨！嗨！嗨——」眾人一起高呼。
歸蝶夫人首先從屋裡出來，身上只穿著和服，連罩衣也沒有披上。
「是！猴子在此！」木下藤吉郎幾步跑到信長面前趴下。
「什麼事情？」他沉聲問我。
「千餘人怎麼了？」信長突然提高了聲音，「這千餘人，都對我信長無比忠誠！都懷著無比堅貞的忠勇之魂！如此軍勢，自有滿天神佛庇佑！」
大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聽到城下的打更聲，我推醒了岩室重休和山口教經兩人，然後和佐脅良之盤膝靠在了牆邊，閉上眼睛養精神。中途我倆又當值了一個時辰，然後再次交給下一班，和佐脅良之兩人一起休息。
「人間五十年，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主公！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林秀貞一把扯住信長的馬絡子，「還請務必慎重！」
信長奮力一扯，立刻將馬絡子奪了回來，倒是差點將林秀貞本人扯下馬去。
在一片寂靜的夜裡，他的聲音就宛如驚雷一般。整個天守閣立刻一陣忙亂，一間間屋子裡的燈光相繼亮起。然後，隨著法螺的深沉嗚咽聲，城下町里也有一些宅邸中亮起了燈光。
「那麼，反正不會有什麼事情，我們就分成三班吧！我和藤八一組，重休和教經一組，橋助和彌三郎一組。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班，讓其他人休息。」
「你畢竟是女子……此戰非常兇險，原本能夠置身事外，何必要自陷險地呢？」我嘆了口氣。
腦筋活動開來后，我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松平元康這兩千五百人肯定是佯動，而另外一千人或許已經護著軍糧進入了大高城。
「主公吩咐說，如果前線有什麼緊急的消息傳來，無論是什麼時候，都要馬上稟報。」佐脅良之回答。
我們繼續前行。一路上，陸陸續續的有人匯聚過來，首先是馬廻眾等側近，河尻秀隆、佐佐成政、織田越前守、木下雅樂助、淺井政貞、福富秀勝、塙直政、津田盛月、中川重政等先後來到，赤黑母衣眾全部到齊，帶來了餘下的五百多槍陣兵。森可成、蜂屋賴隆等美濃眾也先後和我們匯合，拱衛到信長身邊，另外還帶著近兩百武士和足輕。另外還有織田造酒丞信房、岡田重善等老臣也陸續趕到，卻沒有帶多少兵力了，顯然是事先的準備不足。作為信秀時代的旗本，他們近年來雖然漸漸淡出了織田家的核心圈子，但是對織田家的忠誠確實是毋庸置疑的。
「怎麼，就到換班時間了嗎？」我問。
寢居的門很快就開了，信長穿著一身白色綢衣走出門外。
這次似乎沒過多長時間，就感覺到有人推我，我連忙睜開了眼睛，長谷川橋助正站在我的面前。
看著小夏略顯憔悴的面容，我最後作了決定，就不要讓她去涉險了吧！
「我是在囑咐你自己小心……真是的，這時候還走神！在想什麼？」看到她有些心神不屬的樣子，我忍不住責備她說。
侍女們紛紛取來吃食，呈給信長和我們。我們幾個坐在地上，而信長就站著吃完了東西。然後，歸蝶夫人親手倒了一杯酒，遞給信長。這既是祝禱勝利的酒，也是送別親人的酒。剎那之間，房間里就似乎籠罩起了一股悲壯的氣氛。
「跟上！」信長命令道。
那就是凌晨三點的樣子。我站了起來，走到信長的寢居門口。
可惜戰後他沒能得到什麼封賞，反而急忙將女兒嫁給了池田恆興，以此和織田家修好關係。四年後，此人于荒尾城隱退，將家督讓給恆興剛出生的次子古新丸（輝政）……
我連忙把長谷川的話轉述了一遍。
「橋助，我的刀呢？」
大約上午
由於是分社，神宮的神主松岡家和大宮司千秋家並沒有人在此，負責接待的是加藤圖書助。他陪著信長，隨後進入了中殿，向熱田大明神獻上了願文及太刀。
「阿濃，取我的鞋子來！取我的具足來！」
「把疾風牽出來！今天，就由你給我牽馬！」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亮了，筆頭家老林秀貞終於帶著幾個隨從，騎著馬趕了上來。幾個人都沒有穿戴具足，看來是沒有從陣的意思。
「是！」藤吉郎起身跑了出去。
而我在回到酢菜屋后，就在小夏的幫助下穿好御親衛具足，進入清州執勤。對此小夏並不感到驚訝，雖然執勤的一般是母衣眾，有時候也會有親信的大將臨時受命，池田恆興以前就曾經作過這樣的事情。
「啊……是！」小夏咬了咬嘴唇：「小夏一定不讓主公受到任何傷害！」
這算是軍令了，其餘五人一齊答應。
「兩千五百人？他不是有三千五百人么？」我嘀咕著，用手掌搓了搓臉，感覺頭腦清醒了不少。
「主公，權六率騎馬隊一百二十六人前來追隨！」
「這是為什麼？明天換班后就可以盡量休息啊。」加藤彌三郎問道。
然後是丹羽長秀。看到夜色中全副戎裝的信長，還有我們這三四百人，他驚疑的問道：「主公！這是？」
「但是明天很可能會和今川家接戰了……誰想錯過，或者無精打採的上陣去？」
「似乎快到丑時了。」
「出發！」
而在此期間，又有一些人從清州趕了過來，還有一些附近的在地武士，軍勢的總人數達到了一千四百左右。這時我忽然想起，前田利家是寄住在熱田神宮的啊！以他對信長的忠誠，見到軍勢肯定會趕過來的，但是為什麼沒有看到他的人呢？
「沒什麼，要出陣了……」信長轉過身子
才出了清州城，池田恆興立刻迎了上來，身後是編排在藤八等五人名下的近兩百槍陣兵。接著匯合上來的是柴田勝家。
「終於來了啊……」信長喟嘆著說了一句，神情立刻轉為無比的堅毅。他猛地大喝道：「起來了，都給我起來了！藤八，在城頭吹響法螺！」
「宣景殿下，剛才有緊急軍情送來，是丸根呰的佐久間殿下飛馬派來的信使……大約子時的時候，松平元康率領兩千五百人，試圖把一批軍糧運進大高城中。我方已經擊退了他們，還搶到了部分軍糧，但是損失了四十多人。之後松平元康似乎有先攻下丸根的意思，佐久間殿下請求主公務必派出部分援軍！」
秀景和一豐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然而要不要讓小夏作好出陣的準備，我心中還在猶豫。
「主公，長谷部國重在此！」長谷川橋助取來信長的愛刀。
片刻之後，我們騎馬離開了北天守。一行七人七馬，織田信長、佐脅良之、岩室重休、山口教經、長谷川橋助、加藤彌三郎和我。而我們即將迎戰的，是今川義元號稱四萬的軍勢……
信長翻身上馬，在隊列前大聲叫道：「諸位聽著！熱田大明神已經接受了供奉，諸位的性命，已經託付給了熱田大明神！就請在大明神的護佑下，一鼓作氣的擊敗今川義元吧！」
「那好吧。你就跟好我，和我一起緊隨在主公的身邊。秀景，一豐，你們幾個也是。」事已至此，我只能這樣叮囑了。
說完這話，他再不理會這位自幼輔佐他十多年、期間又曾經倒向信勝的筆頭家老，徑直帶著眾人往戰場的方向而去。
小夏卻埋怨了起來：「主公！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叫小夏？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難道主公還對小夏的忠心不了解嗎？還對小夏有所保留嗎？」
在那一刻，可能不止一個人在心中暗想「織田家要完了」之類的事情吧。林秀貞出門的時候，滿臉都是怒氣，還說了兩句很激烈的話。作為信秀時代僅存的顧命家老，也只有他敢當眾批評信長了。
「要出陣了。」信長簡單的說。
可是，我知道，這次的情況非常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