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之章
第九十二章 虎子虎母（下）
也許，還是可以為義周爭取的，畢竟義榮已經命不久矣。只要拖過這幾個月，義周就能順利上位。他的正統性比義榮強得多，而且朝廷中也有豐厚的人脈，在織田家的支持下，很容易就能站住腳跟。
上這小鬼的當了！我立刻反應了過來。可惜，就在這時，胸前已經被木刀輕輕的砍了一下。
「兄長說到了自己寫給直虎殿下的和歌，然後又勸直虎殿下出嫁，還說來得很有收穫……這不是求親么？」秀景顯得比我更加驚訝，「直虎殿下也明白了兄長的意思吧？而且也沒有拒絕，只是說要思考兩天……」
我沒有反擊——當然了，反擊這樣一個小孩子，那該是多麼的不厚道。
雖然他並沒有打中我，但為了獎勵他的韌性，我還是決定把肋差獎賞給他。
「還好，就是虎松有些不習慣，經常跑出去玩。畢竟是小孩子嘛。」談到虎松，井伊直虎的臉上就顯露出了慈愛的表情。
大人也是一樣吧……我這樣想著，決定試著勸勸她。
「怎麼，是要讓我擔任景太郎公子的近侍嗎？」虎松問道。
「不認識，」虎松搖了搖頭，很坦白的回答，「但是我知道上川殿下對母親大人有意見啊。所以，提到上川殿下前來拜訪，城主殿下應該會因為驚訝而分心吧。」
「主家不是有義周大人了么？何必再另奉義昭大人？」我自言自語道。
真是奇怪，為什麼沒有下人侍女出來伺候呢？如果說是我微服而來、以前又沒見過我，讓下人們有些懈怠的話，家主回來總該有人迎候吧！
「因為康用、重時他們都在室女城，這裏只有我和虎松，所以就沒有安排什麼下人，只接納了幾個遠江來的家臣遺孀在後院住下，以備日常的洒掃之事……請主公稍候。」井伊直虎解釋著，快步走進了正屋。
什麼？小夏也來了？這可真是少見啊！據我所知，小夏對於井伊直虎一直懷著點兒敵意的。
哪有什麼小夏？只有井伊直虎俏立在門邊。
……，……
當然，井伊
很快，一碗碧綠色的茶湯放在了我的面前。
「武將……么？」井伊直虎若有所思的坐到我面前，然後點了點頭，「臣下明白主公的意思了。只是忠於家督的武將是吧？」
依信長的性格，這樣的事情他絕對做的出。在他看來，無論是義昭還是義周，都不過是一面金字招牌而已。既然只能打出一塊，那自然是選更耀眼的。至於用不上的，他才懶得去理會。後來被流放的林秀貞、佐久間父子，就是他這種態度下的犧牲品。
也許因為這份相知，井伊直虎真的是對我另眼相看，才考慮放棄自己的堅持吧！而如果井伊直虎同意了，娶了她就能夠把井伊一族納入一門，於我吉良家絕對是一件好事。
「對了，虎松啊，剛才你提到了上川殿下……你認識上川殿下嗎？」我隨口問道。
他沒有氣餒，退後整理好架勢，再次攻了過來……但是連續五次攻擊，都沒能打中，一次被我閃避，兩次被我卸開，還有兩次角度比較刁，被我仰仗力量架住。
「怠慢了主公，實在對不住。臣下這就去取茶具來。」看到我的動作，井伊直虎明白了。
她能夠來，會是為了什麼事情呢？我忍不住轉頭望去——
「哦，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我看了看井伊直虎。以她的性情，肯定不會對孩子說這種事情的。
「那就不客氣了。」我端著茶碗平放在右掌上，左手撫了碗身一圈，擺正位置連飲三口。然後，我以拇指拭去碗沿的水痕，遞給了身邊的秀景。
「因為除了武藝，我也教了虎松兵法謀略的啊。」井伊直虎同樣笑容可掬。
「這……」我一下子張口結舌。
「主公難得光臨，怎麼好怠慢呢？」她笑著回答，然後面向庭院跪坐著開始烹茶湯。
看到我
我和井伊直虎，雖然是主君和臣子的關係，但同時也是相互之間的知己。她的性情和抱負，我完全能夠理解；而我作為現代人士，習慣於平等待人，對藤八，又左，還有秀吉，都從沒以身份地位自矜過，即使是對信長，也只是像對待志同道合的強悍上司一樣，這一點直虎也能夠感受出來。對此她雖然不能完全理解，相處時卻照顧著我的心情，努力表現得淡定一些，讓我感到非常的舒心。
「母親大人，您回來啦？」可能是看到了井伊直虎的身影，虎松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轉成了肅容。
可是，已經先行奉迎義周了啊！現在怎麼安排他？難道要讓他按照足利家的傳統，重新回到金閣寺當住持嗎？
有朝廷的態度作為支持，又出自足利家的嫡系，義昭確實有和義榮將軍分庭抗禮的名份。在這名份上，側室所生的義周還是差了一些。
「當然記得，」井伊直虎看了我一眼，「時間過得真快啊！如今良之殿下的孩子都出生了……聽說是個女孩兒？」
「唉，是我太疏忽……還真是狡猾的小傢伙！」我搖了搖頭，自嘲的笑道。
「但是花落之後呢？」我轉頭望向庭院中飄零一地的櫻花，「……不能就這麼飄零和消亡吧。畢竟花落結子，才是自然之道……」
取水、起火、刷碗、沖茶……她的動作從容不迫，宛如行雲流水。期間秀景居然也進了院子來，可能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稟報吧，因為服部家和津屋的情報都是由他在掌握著。不過，看見井伊直虎在烹茶，他也就沒有出聲打擾，默默的在我下首的客位和我並肩坐下。
「是……剛才接到岐阜來的消息，大殿有意通過淺井家和朝倉家達成協議，改
「總之，直虎不妨考慮一下。」
「全看你的意思，」我笑著站了起來，「今天來訪，真是很有收穫，謝謝你了啊。」
等到再次出來，她已經換上了素色的和服，手上是放著茶具、小爐及水罐的托盤。
「對！」我同樣點了點頭。
「主公！」聽到我這麼明顯的表示，她雖然性情曠達，也忍不住微微漲紅了臉蛋。
我暗暗的在心裏做了這番計較。
「清靜倒是清靜，但是偶爾會顯得有些空蕩吧。」我嘆道。
「你覺得景太郎怎麼樣？」
「何如花前宿，看到花落時……是吧？」井伊直虎徐徐的吟了出來，「難得主公明白臣下的心情，並且能夠理解，真是太感激了。」
「哦？上川殿下！」他忽然恭敬的叫道。
「這件事情就先放下吧！」既然想通了，我也就不再糾結，「說說你的事情。」
而到了那時候，作為首先奉迎將軍的人，歷史上明智光秀的那份功勞就會完全屬於我，從而讓我在畿內獲得巨大的聲望。之後織田家在畿內的統治序列中，也必定會有我的位置……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決定問一下虎松對景太郎的看法。畢竟他倆以後很可能要經常在一起的。
「是！謝過城主殿下！」虎松高興的撲到廊間，搶過了肋差，愛不釋手的摩挲著。
這樣算不錯了，我想。如果是同等力量的話，那兩次角度刁鑽的攻擊，我肯定無法發揮全部力量，從而被他突破。另外，他這種屢敗屢戰的韌性，也是值得稱道的。
「不錯……」秀景點了點頭，把碗放回到井伊直虎面前，「謝謝直虎殿下的招待啊。」
「拜託給你，我就放心了。」我欣慰的笑道，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
「……主公這樣和臣下商量，是對臣下的尊重。但是，請主公容在下考慮兩天如何？」
恩，的確是很有收穫。雖然失去了一把上品肋差，虎松和直虎卻都沒讓我失望。另外，景太郎那小子的表現，
「哈哈！不錯，你們兩個想必會很合得來吧！」我欣慰笑了起來。
「因為景太郎公子特地找我打過架了。」虎松回答。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雖說是同僚，但她畢竟是女性，大家自然不會貿然前來打擾。而且，雖然她的能力得到了一致的認可，有些傳言卻還是沒有平息。
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首先奉迎義周的我該怎麼辦？是依照道義，努力為義周爭取一番呢，還是順從信長，同樣對義周棄如敝屣？先別說這對於我向來秉持的信義形象有多大妨害，就是我自己，在心裏也會猶豫吧。
身後的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井伊直虎回來了。那麼就到這裏吧……
「哦，要請我品茶嗎？這樣鄭重其事，還真是榮幸啊！」看著她新換上的裝束，我幾乎眼前一亮。
在無比重視傳承和傳統朝廷看來，義榮出身庶支，在嫡脈尚存之時踐位，正統性很值得商榷。正因為這樣，所以朝廷才會有這樣的舉動。當然，義昭那位時任關白的嫡親表兄也肯定幫了忙的。
「怎麼，家中沒有安排侍女嗎？」我奇怪的問道。她有三千石領地，我還另外發放三百五十貫的年俸，總不至於請不起下人。
「正是。」我示意井伊直虎在我面前坐下，「景太郎已經滿了五歲，該學習武士之道了。希望你能像對虎松那樣，把景太郎培養成一個出色的武將。」
虎松的動作很敏捷，招式也可圈可點，可惜終究年齡太小，力量所有不足，胳膊也短了點兒，氣勢很足的一招斜斬，被我很輕易的卸開。
整個過程，井伊直虎一直笑吟吟的在旁邊看著，沒有插話。等到虎松離開，她才問道：「主公是想讓臣下教導景太郎公子么？」
「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走出井伊家的屋敷，我問秀景道。
秀景沒有回答，反而問我：「兄長剛才，是在向直虎殿下求親？」
「真是叨擾了……」秀景向井伊直虎欠身施禮道，然後同樣也飲了三口。
「不是，」我摸了摸他的頭
「是在去年年末……那天我去二之丸遊玩，就有個小孩跑過來和我說，你是井伊家的人吧？我們來打一架怎麼樣？然後我們就打了起來。」
他喵的日語啊！為什麼這麼曖昧？還有語言習慣，為什麼那麼含蓄？所謂的腹藝，所謂的暗示，玩錯了可不好玩啊！
「直虎，還記得當初在三河，我幫良之寫給你的和歌嗎？」
「人還不錯啦。而且很爽快，被打了也不抱怨。後來跑來幾個同伴，憤憤不平的要替他報仇，還被他阻止了……要不是他們說破，我還不知道他就是城主殿下的長子呢！」
「……是么？」我想了想，覺得秀景說的確實很有道理。
「臣下一定儘力，不負主公期望。」她認真的向我保證。
還真是個玲瓏的人。我才起了個頭，她就明白了我要說什麼，並且隱隱表示了推託之意。
「有這樣的事啊？什麼時候？」
「是。」虎松應道，然後拿著肋差飛快的跑了。
「秀景殿下客氣，」她笑了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烹茶了，平時很少有人前來拜訪的。」
但我還是想繼續勸她一下：「那麼，我寫給你的那一首呢？」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感到非常驚訝。
「城主殿下，得罪了。」虎松收刀而立，煞有介事的欠了欠身。
「原來是這樣。恩，也算是學以致用了。」我讚許的向虎松點了點頭，「那麼。按照約定，肋差就送給你吧！」
哦，倒確實有這件事情，朝廷的確是這樣支持義昭的，《言繼卿記》中就記載過。當時義榮雖然成為將軍，位階卻仍然是從五位下，而且一直停留在這個位階，死後也沒有像其餘室町幕府將軍那樣，追贈為從一位左大臣或太政大臣的高官位。
「似乎是因為朝廷特別對義昭大人表示了支持，」秀景想了想，「上個月足利義榮的將軍宣下，朝廷的使者就是曾在小牧山逗留的山科大人。而隨後山科大人就在家中接見了義昭大人的使者，頒下了晉陞義昭大人為從四位下位階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