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裂之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方決戰(下)

裂之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方決戰(下)

「什麼!」聽到「三方原」三個字,我的頭腦中一激靈,彷彿是昏暗的暮色中劈下了一條閃電,一下子就照亮了整個腦海。
「……那就這樣!」我只好遷就了他們,並且派人召回撒出去的偵騎小隊和物見組。
到了這時候,德川家康應該知道事情要糟了吧。他擺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鶴翼陣,這是一個半包圍攻擊陣型,一般用於兵力佔據極大優勢的時候。以德川家處於劣勢的兵力,擺下這個陣勢,各部位的兵力會被攤得非常薄弱。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回到岡崎城。只要回到了城中,一切就萬無一失了,即使武田信玄親自率大軍來攻,也拿我們這萬余守軍毫無辦法,只能望城興嘆,或者長期圍困。
「小太郎,你馬上前往德川家營地,把這個消息通報給岡崎殿下,並且以我的名義建議他撤回岡崎。」我命令前野景定道。
可能是對德川家康違約出陣不滿、並且擔心自家在三河的高橋郡吧,佐久間信盛還在家康布陣之時,就已經脫離了戰線,事後也沒有退回濱松城,而是趁夜西進,返回了自家領地;水野信元也返回了,他和佐久間信盛一樣,都是久歷戰事(包括敗戰)的武將,並且算得上是半個三河人,對三河國的地理十分熟悉;只有平手汎秀是個悲劇,因為地形不熟,經驗不足,結果退卻失敗,被武田家軍勢討取……
「這樣也好。你去吧!」我點頭同意。
井伊直虎、德川信康和平岩親吉等人走了過來。平岩親吉顯得十分愧疚:「左衛門尉殿下,都怪我……」
真是,這點人就敢追殺兩百多人的大部騎隊,並且當著我們的面砍殺了兩三個掉隊的人,是不是太囂張了點?
見到騎隊回來,昭明備從中間往兩邊一分,讓出正中的大路。等到井伊直虎的騎隊穿陣而過,和騎隊的另一部分匯合,陣勢就再次合攏,鐵炮隊、長槍隊依次層疊展開。
「那麼,三方原的勝負如何?」我繼續問道。
「鐵炮退回!」我再次下達了命令。於是長槍隊又從中間分開,讓鐵炮隊的人迅速退往後方,之後立刻回復成大刺蝟的模樣。
「左衛門尉殿下教訓得是!」平岩親吉很快反應了過來。
「這樣行嗎?」井伊直虎質疑道,「少了騎隊,很難應付山縣昌景的一千赤備吧?而且,殿下對東三河的路線不熟……」
前野景定適時的遞上了一條在溪水中浸濕了的手巾,我接過來,在臉上搓了一把,冰冷的觸感讓我徹底清醒了過來。
「再等一等,」我回答了分部光嘉一句,然後下達命令,「……昭明備向前在路口展開,準備就地戰鬥!」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織田家相當於丈夫,德川家相當於妻子,而武田家就相當於搶家劫色的惡徒。面對惡徒的侵犯,暫時抽不出身的丈夫要求妻子保護好自己的貞潔,可是妻子覺得不能讓惡徒在家中肆虐,主動出去和惡徒搏鬥,結果被對方給XXOO了。但是,她畢竟劇烈的反抗過,丈夫也不能因此而怪她。
「洲本殿下,是否救援德川家?」暫時帶領安濃備的分部光嘉請示道。
「是。在下乃三河吉良家的庶支,現在是德川家的旗本。」他回答道。
現在不是探討戰例、考慮前因後果的時候……
「是……三河殿大敗,逃入了濱松城,然後武田家又把濱松城圍住了!」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向他問道:「是從岡崎城過來的?」
不僅如此,先前埋伏在西北大高坂的北條氏規部五千人和西南祝田坂的武田勝賴部也出現了,分別擔當了武田軍的左右兩翼。兩萬五千武田軍擺成密集層疊的魚鱗陣,向德川家的陣地發動了進攻。
我鬆了口氣,井伊直虎能夠救出他們,結果已經算是不錯。
是平岩親吉的意思么?單從戰術上來說,這番安排倒是十分合理。可是,現在德川家在岡崎城的有力武士,幾乎都隨德川信康出陣了,城中只有一個長野藤敦,他在三河國內沒有什麼名望,大概只能應付一般情況。如今德川家康戰敗,城中謠言紛起,正急需我們回城鎮壓事態,並且應付武田家馬場信春部接下來的攻擊,怎麼能夠還在這裏耽誤時間呢?
整場戰役,大致從下午申酉交替十分開始(下午五時)。之前在中午時分,武田信玄派出了武田勝賴和內藤昌豐兩支分隊,武田勝賴率領自己的手勢、武田信繁留下的典廄一門眾、甲斐守護代跡部家的跡部勝資備等五千人在前,內藤昌豐率西上野眾五千人在後,一起向三河方向進發。到了申時末刻,武田信玄的本隊也動了,率領著郡內眾、穴山眾、板垣眾、甘利眾等一萬餘人離開了濱松城外。在這時,德川家康不知道是看到了勝機,還是想把武田家拖回濱松城的外圍,總之他率領著一萬一千人的聯軍出了濱松城,緊緊的向武田信玄的本隊銜尾急追,一時間倒稍稍佔據了上風。
或許說,根本不需要救援?畢竟德川家的兩千人都是本地出身,即使被打散,絕大多數都能夠順利逃得性命……
另外,如果丈夫接著被惡徒趕走,那麼她為了繼續留在家中,主動委身惡徒,成為妻子或妾侍,惡徒一定不會拒絕,旁人也不會指責她見異思遷。她已經失身了啊!家也被佔了啊!那麼只能選擇曲意委身還是乾脆殞身了吧……
我剛準備再次向德川信康派出使番,催促他們儘快動身,不遠處的山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看方位正是德川家的營地。
「什麼消息啊?」我依然不是太清醒。
所以,德川、織田聯合軍勢雖然一敗塗地,陷入全面的總崩潰,但是戰死的人並不算多,一共只有一千餘人(據織田家文書。松平記說五百人)。其中傷亡最大的,是德川家康本人的旗本眾,夏目信吉、鈴木久三郎作為家康的身代戰死,原二俁城中根正照、青木貞治為雪恥而奮戰身亡,另外還有不少家中的中低級武士,而武田家則僅僅受到了兩百餘人的損失(據上杉家文書。松平記說一百人)。
面對氣勢正勝的武田家,德川家幾乎是不堪一擊。這個時候,他擺鶴翼陣的目的似乎就體現了出來——正是因為兵力被攤成了非常薄弱的鶴翼陣,所以各個部位都可以毫無阻礙、非常順利的逃跑,而最容易逃掉的,就是中間凹進去的本陣,以及鶴翼兩端的頂點。這些地方,德川家康很上道的安排給了織田家的人,平手汎秀和水野信元分別位於鶴翼兩端,援軍大將佐久間信盛和德川家康本人自然處於本陣位置,由德川旗本眾和佐久間隊分別負責兩翼的里測。
可是現在還來得及嗎?而且,和那群挾著破敵之勢的甲斐國山猴子們在山間決戰,這個決定是否明智?
井伊直虎稍稍愣了下:「那殿下你呢?剩下的軍勢呢?」
「吉良?三河吉良家的人?」我略略有些驚詫。
不過,為什麼這麼快就決戰了?不是說武田家才剛分兵嗎?總得等上一兩天,醞釀一下,才好繼續移動本陣、以便誘出德川家康吧?
「……那麼請殿下保重!」時間緊迫,見我說得在理,井伊直虎沒有多加糾纏,直接率總數達到近六百的騎馬隊沿大路離去。
「平岩殿下!時間緊迫,不是談責任的時候,」我打斷了他的自責,「武田家的大部追兵,馬上就要到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全回到岡崎城,尤其是要讓岡崎殿下儘快回去!」
漸漸的,東方現出了曙光,天色開始放亮,我對三方原之戰的過程也十分清楚了,並且有了一些下一步行動的伏案。
「在下吉良初之丞,願意一同前去,請淡路殿應允!」同來的德川家武士要求道。
終於,我盼望的場景出現了,本家身著藍色具足的騎隊出現在眼前,領頭的正是井伊直虎。騎隊中間簇擁著幾位身著大鎧的武士,其中一人騎著白馬,很顯然就是德川信康。
我看了看懷中的金錶,現在大約是凌晨四點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被濃濃的霧靄籠罩著。這是臨海地區的典型情況,伊勢國也是一樣,雖然是臘月,氣候依然不甚寒冷,但是晚間的濕氣很重。再看看面前的使番,他一身水夫頭的裝束,衣上和頭巾上都帶著露水,顯然是連夜趕過來的。在他的身後,是一個有點眼熟的武士,似乎是德川家的人,在之前的歡迎宴會上見過。不遠處還有兩匹戰馬,正低頭啃著山間枯黃的衰草,栗毛上一片濕潤的水跡,不知道是露水淋的還是累的。
我認為,這一招大概頗出乎武田信玄的意料之外,按照他的伏兵布置,似乎是想在都田川邊決戰、從而三面夾擊德川家康的。不過他反應很快,立刻就加快了行軍速度,並且命令內藤昌豐迅速迴轉,自本隊北邊殺出,死死咬住德川家的軍勢,然後武田信玄的本隊也得以從容調整,返身過來攻向德川家,迫使德川家康不得不擺下陣勢,準備和武田家野戰。
不一會兒,他們兩人一同回來,帶來了德川方的回復。
「沒問題的!」我之前就有了這個腹案,這時就很有信心的說了出來,「你看,河床上全是礫石,騎馬隊是跑不起來的,不然很容易折傷馬蹄和馬腿,所以武田家的赤備拿我們沒辦法……而且,這是矢作川的支流,向西可以到達矢作川,然後沿矢作川往下,就可以到岡崎城附近了!」
很快的,武田家的先陣騎兵也追了上來,影影綽綽現出全身和頭盔的輪廓。他們將霧靄劇烈的攪動著,彷彿是一群從迷霧中出來的長角魔怪。
「我率昭明、安濃兩備,水軍鐵炮隊還有親衛隊吸引武田家的追兵,然後沿這裏撤退。」我指了指旁邊清淺而寬闊的溪流。
或許是我對德川家的軍勢期望太高了吧,他們畢竟只是足輕,紀律和意志都比不上我帶領的精銳。
我看了看麾下的眾人,他們都已經作好了撤軍的準備,默默的等待著我的命令。當然,如果我現在命令他們出陣,他們是能夠很快調整過來的。
「是,」水夫頭低了低頭,「小人這條船奉命趕到岡崎城,才知道館主大人已經出陣了……好在這位德川家的殿下知道行軍路線,而且前一會遇見了本家留在後面的物見組,這才趕上了館主的大軍。」
喧囂的聲音越來越大。看這動靜,山縣昌景顯然是非常堅決,而且準備得十分充分,這下德川信康那兩千人怕是要崩潰了!
可能是覺得遇見了硬茬,倖存的人往來路退了回去。
「齊射!放!」我下達了命令。
但是這麼一來,救援野田城的行動就完全沒有必要了。一旦消息傳到這裏,雙方的軍心和各地豪族的態度都會向不利於德川家的趨勢轉變,使救援行動成為徒勞。現在最重要的,是努力保住岡崎城,保住這三河國最後的支撐。
「少主!請謹記自己的責任!」平岩親吉大聲勸諫道,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這一下,倒真是鎮住了德川信康。
然後平岩親吉轉過來,躬下了身子:「請左衛門尉殿下安排!」
趁著等待天明的機會,我詳細的向使番詢問了戰況。
我嘆了口氣。德川家康終於還是出戰了。他這一敗,對於織田家來說,也就比直接滅亡好一點,因為德川家士氣已經受到嚴重打擊,面對武田家的兵鋒,他們再也無力組織起什麼抵抗來。
「少主說,如今正是凌晨,足輕們趕了大半天的路,都還在熟睡之中;撤軍的事,可否天亮了再行動?無論是趕路還是應付騷擾,精神都能充足一些,」吉良初之丞向我稟報說,然後又補了一句,「這是平岩殿下的意思。」
「主公,濱松那邊有非常緊急的消息!」
「這樣就差不多了。」我鬆了口氣。
「鐵炮準備!」我大聲喊道。
一個使番來到我的面前,半跪著稟報道:「稟館主,昨天傍晚時分,三河殿在三方原戰敗!」
「那好,」我點了點頭,命令靠過來的井伊直虎,「阿虎你率領騎隊,先護送岡崎殿下沿大路回城!」
德川家遇襲了!?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往那個方向望去。
「不!我絕不能就此認輸……左衛門尉殿下,請讓我繼續戰鬥!」德川信康一臉的憤慨,顯然是非常不滿:這是自己的初陣,怎麼能以這種方式結束?
「稟主公,昨天中午,武田家……」使番正要詳細說下去,我微微皺著眉頭打斷了他:「直接說結果就好了!」
而經過了這一戰,德川家對織田家算是盡到了責任。
大約在後半夜的時候,值夜的前野景定叫醒了我:
——魔怪的身影越來近了,臉上的猙獰面具已經清晰可見,人數大約在六七十左右,似乎是一支由騎兵番頭率領的分隊。
四百支鐵炮一齊轟鳴,帶起一陣慘叫和馬嘶。三四十匹戰馬連同馬上的騎士轟然倒地,倖存的戰馬也紛紛被巨大的聲響驚住,各自退縮不前,昂首長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