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霞之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再赴九州(上)

霞之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再赴九州(上)

沒過不久,九州方面傳來了前田利家的急報:筑後國柳川城的蒲池鎮漣向龍造寺家降伏,筑前國高橋家的岩屋城被秋月家包圍,大友家不得不抽出肥后國北部的力量,前往支援筑前國,並著手討伐蒲池家;然後,肥后國原本支持大友家的阿蘇家,面對龍造寺隆信的一萬八千肥前軍勢,也不得不表示降伏:如今整個北肥后已經屬於了龍造寺家,並且有匯合龍造寺主力,向南肥后發動進攻的意圖。
「那麼我就不多加打擾了,請宣景殿下善自保重。」他沉默片刻,起身告辭道。
「還不是因為你上次攻打花隈城時,把城池都打爛了,尤其是那些炮船!」池田恆興的話中很有些鬱悶,「本來看到還有兩個月就是秋收,手上還有點積蓄,而且現在又閑著,所以準備好好修繕一下城池。可是,讓奉行算了一下,他卻告訴我錢不夠……於是我只好來向主公要錢了。」
很快的,又有第二個人前來拜訪了,是新任攝津守護的池田恆興。他這個時候來到安土,很讓我有些驚訝。
「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池田恆興笑了起來,「反正你是家裡的財主,兩三千貫的錢,對你來說並不在乎……不過,我先說好了,很可能要像當年的秀吉那樣,拖個三四年才能還的啊。」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我愕然道。德姬被破相?而且不能再懷孕?也就是說,即使信長饒恕信康,德姬也無法再生下德川家的嫡孫了嗎?
「是。」島津家久向我低了低頭,又向信長伏下身去,說出一番聽著十分矛盾的話來:「臣下認為,蜂屋殿下的看法過於樂觀了……正因為龍造寺家內部不穩,所以才一定會向南肥后發動攻擊!」
原來他已經替我向信長求過情了……雖然我並不需要這份情意,但是他能夠站出來,總是令人感動的。
「冬姬,你明天就去城中吧!」我吩咐道,「替我回復主公,就說我已經想明白了。」
「宣政,代我送送坂本殿下。」我連忙吩咐說。
到了第四天,繼信景之後,信景的正室冬姬居然也來到了安土城,住進了陣屋之中。聽到她問安時,我一時都不敢相信。
或許,其中還有一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因素。在眾人的眼裡,我和秀吉兩人,是緊跟信長的改革派,家中的不少新政,都是由我首先提出,然後信長強力在領內推廣,而秀吉則是執行最徹底的一個。反正他不是武家出身,一切都是從零開始,沒有什麼先代遺留的條條框框來限制。反觀明智光秀,卻是出身幕府「中樞七頭」之一、與四職並列的土岐氏名門,自南北朝的土岐賴康起,一直到應仁之亂時的土岐持益,家主長期擔任幕府宿老、評定眾和侍所頭人,而光秀本人也曾經在幕府任事,所以他極為注重傳統,在織田家中是典型的守舊派。因此,雖然他政略出眾,將領內治理得井井有條,卻始終不能參与中樞核心政務,只是負責外交上的接待工作,以及拉攏舊幕府眾的事情。
「你說對了一半……或者說是一小半吧!」池田恆興非常的坦誠,「替你求情,只是來到安土,剛好碰到而已。實際上,我主要是向主公請求資助來的。」
「冬姬,怎麼是你來了?」
看來是我誤會信長了。面對這樣的情形,他作出這樣的決斷,雖然有失嚴苛,卻是情有可原的。即使不處置信康,德姬也是要和他離緣的,否則誰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事情來!而一旦離緣,兩家的裂痕就永遠存在了,倒不如將錯就錯,以信康謀反的名義加以處置,則織田家可以放心,德川家也能放下包袱。
「因為擔心秀吉繼續向西侵攻,吉川元春和配下的出雲、石見豪族已經回去了,所以毛利家也停止了備中、備前兩國邊界的戰事,」池田恆興解釋說,「至於為什麼來到安土,說起來和宣景你很有些關聯。」
「一文錢也沒有!」池田恆興答道,「才說了你的事,主公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等到我提出要錢,主公就直接起身回了裡間,把我丟在廳中。」
而面對這種情況,德川家康再有智略,也是毫無辦法。他只能懷著僥倖的希望,派酒井忠次等人向信長申辯,以期得到寬大的處理,同時讓平岩親吉委託我向信長求情。可是,酒井忠次卻全盤承認了德姬信中的指責,也就堵上了信康的最後一絲生路。這一下,德川家康也不得不犧牲嫡子,以換得信長的原諒。要知道,現在他年近四十,也就只有信康、於義丸(秀康)和長松(秀忠)三個兒子,除信康已經成年、而且表現出色之外;於義丸只有五歲,向來不受他的待見;而長松才剛滿兩個月,在這個夭折幾率極高的時代,誰知道能否順利長大成人?
「……是。」冬姬沉默了片刻,輕聲答應道。緊接著,她卻帶著些猶疑問我:「聽說,這次您兩位發生爭執,是為了德姬姐姐和信康殿下的事情……是這樣嗎?」
……,……
他的這番話,讓我非常無語。真是,你先惹信長不高興,再向他要錢,他會給你才怪!不過,他將我的事情放在他自己的事情前面,倒是讓我很感動。這倒是一個實性子講義氣的人,當年在美濃,用水軍把他從齋藤家和織田信清的包圍中救出來,確實沒有白費工夫。
「這恐怕不容易……姐姐現在對信康殿下極為怨恨,不是那麼容易原諒他的。」冬姬回答說。
然而,我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本人依然不信任織田家和信長,此刻說那番話,是想讓菜菜、景政他們表現出完全信任織田家的姿態,以便更好的和我在這裏的「表演」配合,營造出一副吉良家對織田家無比忠誠和恭謹的面目。
我相信,現在吉良家的這副姿態,給人的觀感就是那樣的。至少,正門對面的冬姬對此堅信不疑,所以她接到菜菜的委託,立刻不辭勞苦,急匆匆的趕過來。
急報是由蜂屋賴隆轉給信長的,並且附有他的意見。在情報的末尾,他比較樂觀的表示,龍造寺隆信內部並不安穩,所以不會輕易招惹織田家。而信長看到情報,立刻就把我和島津家久一起召集了過去。
只不過,像這樣的事情,至少現在還不方便放在檯面上說。若是傳揚開來,對兩家之間的關係很不好,所以信長才將之和諧。但他卻不知道,這樣隨便和諧的話,是會影響他在群臣中的印象、讓眾人以為他太過強勢和蠻橫的。更何況,就他一向的習慣而言,這種表現強勢的機會,他向來都很喜歡,覺得可以加強自己的威嚴。
難怪信長堅持要處死信康,因為這樁聯姻已經失去了意義。對於信長而言,信康現在不是什麼女婿,只是帶有今川家血統、並且嚴重傷害女兒的家臣。
「沒事,什麼時候還都行。」我回答道。
而且,既然築山殿是一定要處死的,信康也幾乎和德姬反目成仇,還留下信康做什麼呢?身負殺母之仇和織田家敵方的血統,又失去德姬的羈絆,他對織田家大概只會懷著惡意吧,並且會延續到他將來的嫡子……這或許就是信長的考慮。
「那怎麼又說和我有關聯啊?」我忍不住笑了笑。
「畢竟是主公的義弟,缺錢還可以上門化緣啊,」我笑著問道,「主公給了你多少錢?」
想了想,我決定再幫他一把:「既然這樣,那麼就請你派人去一趟淡路,找我的家臣山內一豐拿錢如何?他目前除了為我主政淡路國,還負責替主公籌集銅料,手上肯定很寬裕……就當做是我對打破花隈城的歉意吧!」
「不是吧,你難道是為我來求情的嗎?」我感到更加奇怪。明智光秀能快速前來,那是因為坂本城和安土城距離極近,只隔著琵琶湖的斜對角,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的天守閣。可是,池田恆興現在駐攝津花隈城,距離安土隔著好幾國,怎麼可能這麼迅速呢?
說最後一句話時,他稍稍放低了聲音,不知道是說給我聽的,還是僅僅抒發自己的感慨。而我也不好回答,只能含糊的客氣了一句。
「為什麼?」我詫異的問道,「不就是吃醋了嗎?用得著這樣決絕?德姬公主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啊!」
「算是吧,」我隨意的答道。想到她和德姬之間的關係,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對了,你不是和德姬公主有信件往來么?不妨勸勸她,讓她替信康求求情。畢竟,信康受到這樣嚴厲的處置,她也不願看到的。」
「你不是和宇喜多家在抵禦毛利家嗎?現在怎麼有空過來了啊?」我奇怪的問道。
我望了望身後的島津家久,決定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以便讓信長能夠了解他的才能,為他獲得領地打下基礎:「島津,你是九州人,熟悉當地的情況,就由你向大殿說明一下如何?」
「辛苦你了,」我溫言撫慰道,「我這裏真的沒什麼事情,你不用擔憂。難得來到安土,就切實按照此行的名義,前去城中和母家團聚吧!」
「宣景殿下無須如此,」明智光秀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親切,「直言進諫主君,仗義扶助同僚,宣景殿下是為了家中諸位的共同利益而站出來的啊!……不然,由著主公越來越剛愎和自我,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呢?」
但從個人操守上來說,他卻和我十分相像,都非常看重義理。只不過,我恪守的是現代的道德底線,他卻是堅持著武家的傳統原則。而且,因為年歲太大(比我年長十四歲)、急於興復家業的緣故,有時候還不得不放棄原則,屈從於信長的意志。例如背離自己的主君和將軍足利義昭,例如擔任比叡山燒討的主將,例如討伐曾經作為兼代侍奉的主君朝倉義景,例如失信于波多野家,並害死自己的親生母親。
天海說要信任織田家?這似乎不符合他的一貫思維啊……
還有德姬,難怪她于次年被家康送回美濃,就再沒有出嫁過,一直孤單的過了五六十年;而關原之戰後,家康也不計前嫌,將四子松平忠吉的1761石舊領送給她,作為她的生活依靠。當時她回到兄長信忠那,也才二十齣頭的年齡,而且生得極為美貌,可是卻沒有再安排聯姻,後來秀吉得勢,對她的姑姑市姬和妹妹冬姬垂涎三尺,卻從來沒有打過她的主意。或許,正因為她稍稍破了相,而且不能生育的原因吧……
和他的交往,最早是在十五年前征戰大和國的時候,當初他還是義輝將軍的家臣。鑒於這次因緣,彼此成為同僚后,關係一度十分親近,但是近些年以來,因為長期出鎮南海道,以及某些少時的記憶,我和明智家的交往漸漸荒疏了很多。
「是,本來是母親大人要來的。」冬姬回答說。他口中的母親,指的是前不久才從京都返回三重城的菜菜:「母親大人聽到景之親自傳來的消息,心裏十分憂慮,馬上就吩咐下人準備行裝。這時菩提寺的天海大師卻來求見,說不會有什麼問題,請母親大人鎮靜下來,完全信任主家的決斷,以及神佛的指引……但是母親大人還是不放心,所以讓我以歸寧的名義,前來安土城看看情況。」
「光秀殿下有心了,我十分感激,」我隔著正門向他欠身為禮,「只是限於上命,無法親自接待,實在是怠慢了啊!」
「關於這個情報,你們有什麼看法?」或許是對九州的情況不太熟悉,他難得的徵詢了我們的意見。
「這……也許和您討論這件事情有些難堪。不過,您確實小看了女子的怨憤,」冬姬嘆了口氣,「除了吃醋之外,還有兩件事。一件是信康殿下為了菖蒲,居然打傷德姬的臉,幾乎破了相貌;另外,姐姐生下熊姬之後,因為怒氣淤積,以及築山夫人的相擾,在病榻上纏綿了兩三個月,並且落下了病根,據大夫說,已經不大可能再有孩子了……姐姐在給我的信件上,非常激動的詛咒築山殿、信康殿下和菖蒲,發誓說絕不原諒,而且信件上還有不少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