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四章 悲劇
安玫把褲腳朝上拉了拉，踩在淤泥上繞過車子，「如果是紳士，就不要死纏爛打。」
「其實也便宜不了多少，坐驛站馬車來回要四個銀意奧，把這算上去價格差不離。」福蘭不屑於女人們購物時的小聰明。
在碎鑽項鏈、金箔小懷錶、以及高檔點的沙發椅都慢慢消失后，安玫探試地問，「是不是找份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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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一定能回去的。」安玫保證，「你安心寫信吧，其它的事交給我了。」
不久，大帝發布了修建新都的命令，並親自負責勘測和圈定界標的工作。他騎馬從老鎮的中心出來，向每個方向飛奔了良久，還沒投下決定新城邊域的馬鞭。
總法庭長爽快地點點頭，「就這麼辦。」
安玫步履輕快地躲開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泥坑，往北沿著老區主幹道朝費都十三號關押所走去。雨不大，但風颳得挺急，姑娘的傘老被吹得個底朝天，幾次之後，她賭氣般把雨傘合了起來，像小貓似地在屋檐下穿行，細碎的雨滴雖然打濕了滿頭漂亮的金髮，但並不能影響安玫的好心情。
三個月很快過去了，本來還富餘的存款，因為先前交納了保釋金以及被第一庭開除時扣下的違約金，所剩無幾。家裡的現錢很快填進了房租、食物、奶奶的葯錢中。
通常用不了幾次，不少想麻雀變鳳凰的姑娘，都會軟綿綿的交出清白的身子。
但他很快發現，這個姑娘與該死的弗萊爾一樣油鹽不進，不好對付。
安玫點了點頭，披著小外套出去了，傍晚回來時，姑娘笑嘻嘻地拎著一網子沙丁魚和牛肉，只是那件漂亮的，在領子處綉著蕾絲邊的外套不見了。
「不，您太慈悲了，為了費都司法的安定，他必須負上全部責任。」佩姬說。
「你別擔心了，有我在，什麼都沒問題。你會成功的。」安玫拍拍胸口，勸慰道。
「經過詳細的調查，他帳戶里的三十萬金愷撒並不存在，銀行方面也表示，這完全屬於內部轉賬時的誤操作導致。按慣例，他將被取消直屬檢控官的職務，調到三等法庭去。」
「安玫小姐，能在街上偶遇，真是我的榮幸。」半路上，一輛馬車在安玫面前停了下來，恰好擋住了那條比較乾淨的通道，第十三法庭首席法官艾爾·杜納聞把頭伸出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福蘭·弗萊爾在婚禮后寄了六封求職信，均是幾座大城市的司法機構，但沒消息，他等了兩個禮拜，唯一回復的拒絕信箋還是因為人事官好奇于那場官司到底有什麼貓膩。
家族內部對權利的爭奪，可不遜色於一群聞到腥味的野貓。
對此，佩姬私下傳達了家族的善意，作為皇家法學院畢業生的她，之所以被調派到
今天是福蘭被關押兩個月後，獲得釋放的日子。
畢竟強迫一家金融機構喪失信譽，不符合家族的利益，在長老院和幾位宮殿大臣里，還是存在不少對萊因施曼不滿的人。
直到這時，他彷彿剛從一場充滿醉意的迷夢中驚醒，才發現，家裡少了許多事物，堆得擁擠的小客廳空蕩蕩，奶奶慈祥的眼神也有些責怪，而永遠溫暖，帶來快樂的小野貓，很難再看到她熟悉的身影。
「當然，主人的恩情銘記於心。」伊戈回答，但同時，他在心裏小聲嘀咕，「在那之前，我可得出口氣。」
區區一個沒見過世面，當過流鶯的姑娘，在男人被關在監獄里，連像樣的首飾都買不起時，稍微用點甜言蜜語和金錢，還不是手到擒來。
到現在，這座城市每一塊石頭，都沉積著歷史的凝重感。隨便哪條街道的路面上，已經斑駁退色的馬賽克鑲嵌畫，都有可能是出自某位供奉在藝術殿堂之中的大師之手。
觀眾們嘩然，更加好奇了。將犯人捆綁于木架上，再由四匹健壯的公牛分別來牽拉四肢，最後活活撕裂扯斷的酷刑，被俗語稱為碟刑，只有十惡不赦的罪人，才用得著這般最恐怖的刑法。
「我想明白了，被過去的霧擋著眼，不會向前看的人，永遠是個失敗的懦夫。」福蘭宣布，「明天我也去集市，福蘭·弗萊爾，就算是賣盒飯，也能賣得比所有人成功。」
安玫吃力拉著裝滿狼藉鍋碗的拖車朝家走來，走幾步歇一下，偶爾抬抬頭，瞟見福蘭，馬上丟下車子跑過來，「你怎麼坐在這裏？又收到不聘請你的回函？別難過了，總有明白事理的人會賞識你的。」
明哲保身的總法庭長卡門，清楚在這個時候保持緘默，對自個沒壞處。
她的男人，終於自由了。
氣急敗壞的法官嚷道，「別把希望寄托在弗萊爾身上了，他完了，別裝貞潔了，難道閃閃發光的項鏈和華麗的裙子，你不想要麼？過不了幾年，窮日子就會把你變成醜陋的老婦人。」
黑傑克，這隻半大的牧羊犬，正在長身體的大好時期，也嗚嗚地跟著抱怨，土豆可不應該出現在肉食動物的菜單上。
都城的父親大人已經催促了幾次，讓她趕快回到坦丁。
而財政大臣就是其中之一。
代理首席法官變了臉色，本來他就是想引誘福蘭的情人，玩弄過後馬上拋棄，來報復昔日失去職位的仇恨。
「我很快將回到坦丁，所以閣下不必為職位擔憂，萊因施曼可是很讚歎閣下對律法的精通。」佩姬說。
但伊戈·安德希的表演顯然讓人
連行刑場也是如此。
幾乎全國的工匠與建築大師彙集到了這裏，但人手還不夠，於是軍隊也放下身段，變成工人與泥瓦匠，在大帝死時，坦丁才修建了一半。
不過，所有的困難都要解決了。
仰起頭，福蘭望著安玫，姑娘圓潤的臉已經瘦出了尖下巴，被黑眼圈包圍的大眼睛，黯淡無光，細蔥般修長的手指因為冷水和刀傷，又紅又腫。他站起身，用決斷的語氣說，「我不想再當檢控官了，永遠不想。」
在獄中，有哪個囚徒敢得罪他？但檢控官一番話，很快就在黑暗世界里流傳開了。
對比起新區整潔的大街和完美的排水系統，老城區的道路簡直是鄉下的泥巴路，再小心翼翼，安玫的褲腳還是被弄污了。
用小拖車拖去市集，不到兩點鐘就能賣個精光，安玫把這叫做盒飯，一個半銀意奧一份，每天變著花樣，市集的買賣人和附近的小職員都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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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有丈夫了。」安玫把手指上的訂婚戒指給他看。
幾天後，安玫拉回了個小木頭拖車和一堆鍋碗瓢盆，凌晨起床，買幾大袋蔬菜肉類，細細淘洗乾淨，在廚房忙上一個早晨。
福蘭終於絕望了，他的確完了，連最簡陋的鄉間巡迴法庭都不要他。
這也是每個人丁旺盛的豪門，不可避免的矛盾。
佩姬在一個星期後，得知了福蘭·弗萊爾結婚的消息。
佩姬只是忘了，那隻被燉成美味的狗，當初她是多麼用心照料，多麼疼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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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再傷害我為愛屈服的心了。」艾爾似乎很喜歡看言情小說，「如果看到美麗的小姐在淋雨，而不奉獻出自己的外套和馬車，實在不能算個紳士。請上車，我們去家有品位的沙龍喝點飲料。」
「好累，我去城外集市買的，那兒的魚比城裡便宜。」
「很遺憾，在我們鄉下，如果不能對丈夫忠誠，會被趕出村子的。」安玫這麼回答。
大小姐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遲疑了好幾天才上路，彷彿期待什麼。
讓稅收最豐厚的城市變成得投錢養活的寄生蟲，可不是殿下的意圖。
等快中午時，酥脆爽口的菜丸子、油炸得金黃的魚排、香氣襲人的雜碎湯與煮青菜就大功告成。
那頓晚飯，福蘭吃得很香。
地下世界的大佬們將這當成最熱門的話題，不管是他的盟友還是敵人，都在猜想，那小子的屁股到底碰到過什麼遭遇。
只要能回到法庭，回到能讓夢想重新起飛的審判席，福蘭願意少活二十年。
「我發誓，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伊戈·安德希殘酷地捏緊
坐在被私家衛隊圍護的馬車裡，她很認真的想了許久，但還是沒想明白。
安玫撲到福蘭懷中，終於忍耐不住的哭了。
「得了吧，造成現在棘手的局面，萊因施曼一定出了不少力。」卡門想，但形勢比人強，他堆滿笑，用那種長輩對晚輩的親切口吻說，「我表示衷心的感謝，在回到都城后，一定要向你的父親，尊敬的大公閣下，傳達我的謝意。」
繼承王位的二世用了半輩子，讓城市的規模初見雛形，直到三世，不朽的坦丁才無比輝煌的聳立於大地之上。
佩姬回禮后，似乎不經心地問，「福蘭·弗萊爾將怎麼安排？」
而且艾爾對自個的相貌和身份，都挺自信。
艾爾笑得油頭粉面，「上流社會裡，女士們除了丈夫，有幾位情人騎士很正常，這是優雅的傳統。」他誘惑這個出身低微的姑娘。
「噢，沒讓那傢伙在牢子里關上半輩子，算他走運。」佩姬心情稍微愉快了些，「在我離開費都前，如果他能來哀求的話，說不定我會史無前例地再給次機會，不過那時，我要穿上最骯髒的鞋子，讓他舔上十遍。」
對信譽第一的銀行來說，已是最大程度的妥協。
「嗯。」小野貓抬起頭，顧不上擦去眼角的淚痕，「我們回家。」
據神秘學派與教會所說，大帝在班師回朝的當天晚上，夢見了神諭，在荒涼土地與破舊城市的蒼茫夜空中，繁星改變了恆久的軌道，每顆星星，散發著太陽般火熱的光輝，在那天上懸挂出碩大無朋的火紅色十字架。
教會的封城令在初秋時節終於被廢除了，就算皇帝殿下也沒想到，三個月，聖武士們還是一無所獲。
據說婚禮很寒酸，什麼人也沒請，唯一到場祝賀的，只有巡警廳的萊姆探長。
姑娘真懷念在拉姆大街銅頂公寓的家，但被關在監獄接受調查的愛人，和暫時被冷凍的帳戶，讓她付不起租金了，一點現錢，只夠簡單的家用。
在拜倫建立之初，坦丁城的原址，還是一座只有矮小圍牆的古老城鎮，周圍都是一圈窮荒僻壤的平原，而科摩大帝在征服黑大陸后，突發奇想的決定修建新的首都。
連依照慣例，為防止受刑人吼叫亂罵而割斷喉結聲帶時，黑幫頭子也只是象徵性的反抗了下。
然後福蘭的咆哮把她嚇壞了，「連你也不相信我能回到司法界了么？」
「請體諒，封城令一定得解除，不過騎士團還能駐留費都繼續收尋，坦丁只能承諾這點。」皇帝的特使對教會說。
在觀眾席上，英俊的混血兒饒有興趣地觀看著行刑，當冒牌貨斷氣時，他笑得樂不可吱，「沒想到，我能親眼目
福蘭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摸著乖乖在一旁陪伴主人的狗，黃昏時天邊燦爛光輝的橘黃綢帶逐漸被更深邃的黑漂染，而黑色綢子上又漸漸多出細細碎碎的星子，星子擁戴著的圓月，又在夜色上劃出冷清的白光，他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
他就這麼沉默地一天天等待著，不想動，只有聽到屋外有郵車的鈴鐺聲時，才跳起來衝到窗前，希望能帶來好消息。
更何況皇帝殿下已經對貴族勢力過大的現象，心存顧慮，這位殿下似乎想彌補先帝聖喬治七世在位時，過於放權的錯誤，一直找著機會挑刺。
「安德希先生，請不要辜負主人的信賴。」坐在他右手位置，滿是貴族做派的男子說道，「主人交代的任務，請儘早完成。」
「現在，該我養活這個家了。」安玫自豪地想，然後把精疲力盡的感覺一掃而空。
當監獄那厚實的牆壁、守備森嚴的大門出現在安玫眼睛里時，姑娘突然緊張起來，她偷偷躲到路邊，找了個比較乾淨的水坑，藉著水面的倒影，用手指梳理著濕漉漉的頭髮。
餐桌上的菜從頓頓有肉有湯，換成了土豆，連續吃了幾天土豆后，福蘭沒好氣地向安玫抱怨，「我們不能喝點魚湯么？」
雨漸漸停了，路兩側的建築物慢慢稀少起來，很少有人願意住在關押所旁邊。
由筒狀拱券結構架起來的實牆呈弧度的對接，讓整個行刑場內外形成橢圓形，順著圍牆依次而上的層層觀眾席讓它看上去彷彿露天劇院。事實上，觀看行刑的確是坦丁人的愛好之一。
大小姐有些遺憾，銀行方面與她只約定了提供暫時的假賬，事後以某個粗心的會計發錯轉賬支票的由頭，向公眾澄清，把賬目調整回來。
夏末的餘熱與秋季陰綿的小雨，讓費都的空氣變得黏稠，總讓行人覺得，皮膚似乎被裹上肉眼無法辨識的薄膜。
對這個在福蘭入獄后，跑來糾纏自己的男人，姑娘覺得蠻噁心，兩個月里，她至少拒絕了十八次約會的邀請。
信里除了開頭例行公事地說目前沒有空閑的差事，然後長長几段都充滿熱情地詢問審判中發生的細節。
反正已經給足了教廷面子，沒必要在糟蹋自己國家的利益。
「希望我別太狼狽了。」姑娘嘀咕。
「沒點教父的氣概。」人們責備。
「噢。」安玫還是笑嘻嘻的，直到走進廚房，姑娘才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停揉著腳，她沒告訴丈夫，自己是走去港口的。
「該死，我恨弗萊爾一家。」艾爾坐回車廂，鬱悶羞惱地想。
但每次，都只能用失望的目光望著郵車從屋外經過，逐漸遠去。
幸虧老區的房子夠廉價，不然她只能帶著奶奶和小狗黑傑克露宿街頭。
在費都法庭上，那個該
隨從似乎預感到了偉大事物的誕生，他顫抖地問：「我的陛下，您還要繼續向前走多遠？」
失業的前檢控官開始把目光投往小鄉鎮的法庭，寄去了託付著希望的十幾封的信。他不肯放棄，甚至不離開家，不離開書桌，相信總會有個地方會錄用他，生怕因為暫時離開，而錯過了被雇傭的通知。
當安玫驚訝地捂著嘴巴，轉過身時，分離兩個月的情人，正站在後面，牢飯不好吃，他看上去瘦多了，面容枯槁，頭髮亂得像個鳥窩，但眼睛仍然明亮清澈。
兩個月前，那場災難性的審判，在費都造成了地震般的變革。
比起費都，作為王都的坦丁，更加氣派非凡。
對於不喜歡，沒有投入過感情的東西，連成為大小姐玩具的資格也沒有。
為了私人恩怨做點小動作沒關係，太過火難免會讓父親懷疑自己的能力。
「你知道么？安德希那傢伙在牢子里被菊暴了。」
「哈，有機會我得問問，被人插屁眼的滋味怎麼樣。」
摟著心愛的姑娘，讓她好好發泄了一通，福蘭笑著說，「走，我們回家。」
「不，看起來美極了。」
晚上，還能再做點小吃，去夜市叫賣到十二點。日復一日，她每天只能睡五個小時。
「也許大地方的好職位都人滿為患。」福蘭想，他放低要求，只謀求秘書員的工作，還是未能成功。
在皇家法庭，有個大檢控官的職位正恭候著。
福蘭直接將信扔進了垃圾桶。
幾名死囚被押解到正中，行刑官宣讀判罰，為每個人安排好，待會是享用錘刑、木樁還是絞首，當念到最後一個名字時，官員有意停頓了下，「伊戈·安德希，臭名昭彰的黑幫頭子、走私犯、謀殺者，處已碟刑。」
他算了算，前後整整五十封求職信都沒有好結果，這代表，當初還被人視為前途無量的檢控官，現在已徹底被司法界拋棄了。
但無論怎麼好說歹說，這人偏偏不識趣，像蒼蠅似圍在身邊嗡嗡直叫。
「呀，謝謝，不過我很忙，請把車子讓開。」安玫挑了挑優美的眉頭，不耐煩地說。
「是呀。」安玫回過頭，「富麗堂皇的大房子、漂亮的首飾和衣服，都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可惜，我偏偏不喜歡。」
費都又恢復了活力，雖然來往的商船比以往少了許多，但每個人都相信，用不了半年，費都又會成為最繁榮的商業大都會。
「這是神靈賜給我的加冕。」大帝想。
參与核對案卷的秘書官、貼身保護證人的巡警以各種借口降職，幾位大檢控官也為此受到牽連，坦丁皇家法庭乘機特派了幾名專員來填補人事上的空缺。
大帝回答：「直到在我面前引路的神停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