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雀花、影王與血騎士
第一章 坦丁狩獵場
「哦。」馬蒂達乖乖地回答，但她似乎覺得，剛才那道目光帶來的感覺，並不是好奇，而是，餓肚子的人在馬路上，瞧見了熱乎乎的鮮肉餡餅。
吃個飽，再睡個熱乎覺，再舒服不過了。
粗厚甚至包上鐵板的高大牆壁、重重疊疊的塔哨與炮樓、異常雄偉的城門，完全給人一種力的象徵，但它又不是粗鄙的，單純以防禦為目的的要塞，在眾多匠人與大師的藝術魔力下，鐵塊和石頭、巨柱與穹頂，他們甚至連花崗岩壁的色澤與紋理都沒放過，讓這些建築互相契合，狂野的力與細膩的典雅，這兩種極端完美的融合成一體。
大帝走下御座，親手為大師解下捆綁的鎖鏈，赦免了他的罪，甚至連那隻人面獅也沒有下令更改。
寬闊大街的兩側擠滿了人群，氣氛熱烈極了，女孩們高呼著幾位英俊男演員的名字，而妮可從馬車上下來，準備走進下寢飯店時，人群騷動起來，瘋狂的口哨與掌聲四起。
在飯店門口，福蘭擋住輛馬車，「先生，想去哪？」
「我進城時詢問過衛兵，紅雀已經到了坦丁。」卓爾法想，「明天就把她送回去吧，今晚先找個地方住下來。」
「一百愷撒。」福蘭說。這個數字顯然打動了看門人，他拿出鑰匙，打開側門，「好吧，既然您堅持，但只能在一樓大廳參觀，不過別開燈，萬一哪裡檢控官大人路過，見到庭子里還亮著光，會斥責我沒有盡心職守。」
「快走快走。」看門人揮著手，對福蘭解釋，「這隻畜生在附近好多天了，趕也趕不走。」
城牆整整有三層，每道中間都留下寬闊的空間，車隊是從東側的凱旋門進入的，城門悠長隧道的上面，正懸著連著絞盤的鐵柵欄門，這些鐵條的底端，也被澆灌成獅頭的模樣，當門被放下時，彷彿一群匍匐于地面，準備撲食的獅子，正窺視著敵人，據說這道門的原址，就是當年科摩大帝放下
燭光在陰影中被拉得很長，筆直的牆壁也似乎扭曲起來，整侗建築物里鬼域似的寂靜，只有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進城時，紅雀劇團得到了熱情的歡迎。
有幾個並沒有受到邀請，沒資格進入坦丁大劇院表演，到時候只能租下廣場搭起帳篷的小糰子，用嫉妒地眼神打量著紅雀的馬車，「我不覺得他們有多麼好。」小劇團酸溜溜地說，「不久前，紅雀還是和我們一樣呢，現在居然能給大人物們演出。」
獸人姑娘輕輕地呻嚀著，她居高臨下，望著樓底街道上的人群，「那些都很好吃……」姑娘舔著嘴唇。
走廊上掛著一副副肖像畫，均是司法廳歷代大人物的畫像，在油布的右下角，寫著他們的名字。
……
「不，我去參觀。」
塞西莉亞偷偷看了眼身後忙碌的女演員，用力搖著頭，「不能吃姐姐們，也不樂意吃大個子，但是，我好餓。」
皇室禮儀大臣的特派官員親自來飯店接待了紅雀，並向他們傳達了皇室的讚歎之情。「先生小姐們，正如你們所知，三個月後就是太子殿下的婚禮，很高興貴團能為這慶典增添光彩。」官員說。
「別跑太遠了，乖孩子要早早睡覺。」女演員在房裡喊著。
※※※※
車夫有些奇怪，要說遊覽，坦丁多的是地方，宏偉的斗獸場、歷史悠久的名建築、大教堂、夜間開放的博覽館比比皆是，和它們的藝術價值比起來，第一法院簡直就是棟破樓。
當福蘭離開法庭廣場，準備在路邊找輛回飯店的車子時，他回頭，瞧見那條大狗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看門人很有眼力，雖然對方的相貌很磣人，但能從衣飾的細節與談吐中，推斷到這位品位獨特的遊客，就算不屬於貴族，也是上層社會的一員。他還是有些遲疑，「先生，您知道我的職權是……」
那是塞西莉亞最喜歡吃的食物，
「好餓。」塞西莉亞趴在窗台上，看著夜景，普通劇團成員都是四人一間房，與姑娘同住的女演員告誡著別把身子太伸出窗外，小心摔下去。
「我聽說婚禮在皇家教堂舉行，當天，最出眾的劇團，能得到于教堂門前廣場表演的機會。」勞倫興奮地說，「如果到時候是我們，那紅雀將得到拜倫首席大劇團的美寓。」
「沒辦法，聽說他們弄到了一筆投資，要是我有錢，也能成為明星。」
他路過黑河飯店，看了看奢華的裝潢，搖搖頭，這地方他可住不起，得找家小旅館。
……
一位喜愛藝術的公爵代他求情說，「至尊的陛下，請寬恕這個蠢人吧，藝術家除了追隨著美，在其它方面都是愚昧的。」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更深層次的飢餓感，塞西莉亞望著窗外，眼睛上流淌起微微的綠芒，以前和伊戈叔叔在一起時，每過段時間，叔叔都會把她帶到一個奇怪的房間里去，指著被綁在柱子上的人說，「吃掉他，就不餓了。」
而現在，時間的偉力，讓人與事都變成了塵埃，惟一能留下的，供後人欣賞的，只有傳說與這巍巍的城市。
他想著剛從報紙上得到的消息，看了看懷錶，九點一刻，福蘭先去房間換好衣服，走廊上，他外套的袖口被人拉住，福蘭看到獸人小姑娘塞西莉亞正在用濕潤的大眼睛盯著他，「大個子，我也想出去玩。」
「好像有人在看我。」馬蒂達不安地四處張望。
二十分鐘后，看門人見到遊客從裏面出來，「可否滿意。」他接過歸還的燭台時問。
「嗯，我馬上回來。」塞西莉亞說，然後，看到周圍沒人，推開走廊上的窗戶，輕盈地從三樓跳到對面一座屋子的房頂上。
「如您所願。」車夫聳聳肩。
「還成。」福蘭回答，忽然覺得褲角被什麼東西叼著，他朝下看，是一條雜毛大狗，正伸
「因為你已經是個大孩子，還賴在叔叔的背上。」卓爾法把姑娘放下，「下面的路自己走。」
「去……坦丁司法廳第一法院。」他猶豫了會，說道。
姑娘突然在他背上動了動，「怎麼啦？」卓爾法問。
站在遠方，凝視著地平線上，那座宛若天宮般的輝煌城市，讓人覺得，彷彿魂靈也掙脫開了軀殼，飄蕩沉迷於世間最不朽的建築之中。
她的鼻子抽動了幾下，瞳孔猛地收縮起來，貪婪地凝視著遠處，正在走近的模糊身影。
「坦丁，連每塊磚頭的縫隙里，都隱藏著一段故事。」不少詩人都這麼感慨。
「閣下，這裏並不是對外開放的遊覽場所。」在坦丁司法廳第一法院的門前，看門人擋住福蘭。
她遙遙跟蹤著食物的氣息，在屋頂間飛快地移動，將這個城市當成黑夜中的叢林，狩獵與捕食的天性，正在血脈中沸騰。
如果抬頭仔細看，會發現柵欄正中的那條，底部不是獅頭，而是一張人臉，這又是個有趣的典故，負責修建東門的，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建築大師，他從家鄉被召集到坦丁，對沒日沒夜的設計工作感到疲倦和不滿，為了報復，他將科摩大帝的容貌特徵，混雜到了一隻獅頭中。
「您是去辦事？現在法院應該已關門了。」
黃昏時，他看到了坦丁。
她還記得，在又冷又黑的夜晚，是劇團把她從樹林里揀了回來，是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給她端來熱水，拿來香噴噴的食物，還有柔軟溫暖的床鋪。塞西莉亞雖然年齡小，但知道，誰對她好。
然後在恐懼的尖叫聲中，塞西莉亞直接從對方的身體里，把生命力吸收成自己的能量。看著漸漸失去性命的人，肌肉、內臟失去水份，變成石頭般顏色的乾屍。不光是生命，奧術、神力甚至是龍脈，她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什麼都能吃。
她裝著沒事的樣子，從卧室走出來
福蘭從看門人手中接過蠟燭台，走進了黑漆漆的走廊。
「噢，先生，請成全我小小的私人興趣，每到一座城市，我優先選擇參觀的，不是名勝古迹，而是法庭，因為比起那些彷彿縈夢中的美，我更欣賞現實中的莊嚴，而第一法院，在凡夫俗子的眼中，宛若天國的審判台。」
「其它的劇團都會這麼想，所以絕對不能放鬆。」芭蕊提醒，「比起花與劍、聖殿這些老字號的劇團，咱們的水準並不見得會高過。」
「想跟我回家？」福蘭蹲下來，逗弄著大狗，扳開項圈，看到皮革內側，燙著「猴子」的字樣，他好笑地聳聳肩，對大狗說，「你主人起名字的方式真奇怪。」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養過的黑傑克，也許能暫時再收養一條。
「乖，回自己房間，回來時我會給你帶糖果的。」福蘭想一個人出去靜靜，他連勸帶哄，把姑娘送回了房。
雖然是夜晚，但路上的車輛仍然多到數不清，各式各樣的單馬車、公共馬車、輕便馬車把路口擁擠得只能緩緩穿行，福蘭租下的馬車，艱難地轉過路口，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它好像有主人。」福蘭伸手摸著大狗的頭，看到它的脖子上有髒兮兮的紅色軟皮項圈，圈子還連著半截被扯斷的鏈條。
「沒關係的。」塞西莉亞笑嘻嘻地說，又抓了一把葡萄醬夾心餅乾，塞到嘴巴里。
福蘭微笑地看著他們聚精會神地商討著每個細節，悄悄從會議室里退出來，「佩姬將成為皇太子妃，代表著至少在一段時間內，皇室與這個豪門世家會和睦相處，想扳倒她，難上加難。」
「佩姬·唐·萊因施曼大檢控官現職」，福蘭看著畫像上，穿著灰黑法袍的女人，輕輕說，「女士，我剛知道了，您將成為尊貴的皇太子妃殿下，但請相信，這並不能延緩我復讎的腳步，不光是您，還有您身後的萊因施曼一族，您與這個跋扈的家族，都喜
它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震撼，連綿如山脈般的白岩城牆伸展到視線無法觸及的遠端，夜幕低垂，不由分說地把青的山綠的水，都繪上淡黑的顏色，但這大自然的威能，彷彿無法接近坦丁，那巨大城市璀璨的燈火噴薄到四面八方，夜也同白晝。
當然，這個舉動很快被嫉妒他才華的人舉報了。建築大師被押送到了大帝的行宮，他看到拜倫的君主敲著腿，滿臉怒火，暗想著自己在劫難逃。
「亞爾維斯法庭長拜倫歷214-266、班克羅夫特首席檢控官拜倫歷321-358……」他念著那些名字，然後，在走廊盡頭的一張畫前停了下來。
「噢，你叫他蠢人？」大帝生氣地斥責，「你竟說出即便我也不敢對他說的侮辱的話！」
「在藝術面前，惟有神靈才能媲美，也許幾百年後，不是坦丁因我，而是我因坦丁才變得不朽。」大帝說。
「慈祥的父親和他寵壞了的女兒。」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這麼想。
但還是餓。
馬蒂達靠在卓爾法·隆奇的背上，昏昏欲睡，旁人們用好奇地目光，打量著一個老頭，背著個大姑娘，穿過鬧市。
紅雀劇團住進了萊茵大道一號的黑河飯店，四十多號員工佔了整幢建築的頂樓，包括一間準備臨時改成排演廳的大會議室，「第一場演出是在一周后，希望大夥加把勁。」芭蕊團長說，她去坦丁大劇院表演的夢想已經要實現了，「在這三個月里，受到邀請，能在大劇院演出的劇團，連同我們在內，只有六家，紅雀一定要成為受到掌聲最多的那家。」
而吸收那種純能源所產生的快感，深深印在靈魂里，彷彿每根毛髮都隨之愉快地吶喊著，比起連吃十支雞腿，都來得滿足。
「或許吧，也許這畜生從家裡偷跑出來，回不了家，現在已經是只流浪狗了。」看門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