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雀花、影王與血騎士
第二十二章 初秋的謀殺
許多震驚諸國的大事，往往由不知名的小人物一手促成。
上頭想弄到票子，又不願幫不相干的外人，做出能引起當局格外重視的大案。
……
他幾歲大的女兒，望著冒著熱氣的蒸糕，吞了吞口水，依依不捨地移開目光，「爸，那我不吃了。」
一個用光了酬金，卻完不成大佬交代任務的混混，可不能指望他懂得憐香惜玉。
福蘭躊躇地回到馬車，心亂如麻。
混混當然沒眼力察覺到，馬車的車身是由最貴重的紫松木鑲嵌而成，車軸是地道的，只供應給軍隊的合金鋼管，外廂的角落裡，那朵巧妙隱蔽在裝飾花紋中，羽狀複葉的紅黃色花，背後蘊藏的涵義。
在記憶里，她的臉是模糊的，每次回憶起，反而是不同顏色款式的豪華禮服與脖子上明晃晃的珠寶更加鮮明。
布斯塔只好把目光投到了伯騎士勛爵的私人府邸，盤算著在門口放把火。
身為儲妃，保障她的安全，是頭等大事。而且這位準皇室成員，不肯乖乖待在守衛森嚴的行宮裡，堅持著在婚禮前，繼續司法廳的工作。
如果說謀殺，是真正刺客的天職，那麼坑蒙拐騙，就是混混們的拿手好戲。
「這可是大買賣，還要去都城，太過危險。」布斯塔不情願，「事後跑路，一千根本不夠。」
※※※※
公牛廣場附近的青石大道，是都城最繁華的夜市街之一，在白天寬闊整潔的街道，一到天邊出現隱約的星星時，就如雨後濕潤的林地，冒出蘑菇般，由帆布和鐵皮搭成的簡易小亭子，佔滿了道路兩側。
佩姬出神地看著這尋常的一幕，小姑娘像只小動物，抱著父親的脖子，輕輕咬了一小口，又把蒸糕遞到他的嘴邊，「你也吃。」
囊中羞澀的普通市民，追求潮流但弄不到更多零花錢的年輕人，比起那些標籤上寫著許多零的精
就在計劃妥當，避開灰佬們的眼線，準備動手時，從院子里出來的馬車，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頭有件任務，得去坦丁除掉某個小劇團的四個人，報酬是一千愷撒。」那天晚上，相熟的一個夥計找到他，「這筆買賣你接不？」
她的視線追隨著父女倆，直到他們消失在人潮中。
「席拉娜還是綺莉？」他正想著，發現街道另邊，有兩個警察巡邏過來，連忙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
這子女對父親出自本能的崇敬感，在童年還沒結束時，就已逝去。
兼職殺手將匕首藏在衣袖裡，朝恍惚地陷入回憶中的佩姬走去……
因為傷勢嚴重，無法承受馬車的顛簸，佩姬被就近送入了附近的一家小型私人醫院。
布斯塔是個粗通武藝的混混，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著道上的大佬耀武揚威，晚上去小酒吧找相好的鬼混一番，或者到賭館來上幾把。
黑河飯店地處繁華要道，人來人往，他根本沒機會下手。
金雀花家的大小姐，漫無目的地在人群間穿梭，偶爾在售貨的攤位旁停下，隨意翻看下商品，夜市的便宜飾品與衣服，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也沒胃口品嘗下沒那麼衛生，但味道蠻不錯的庶民小吃。
巡警懷疑地打量著他的背影，蛇般地視線讓布斯塔背脊發涼。
他們張大嘴，彷彿在竭力呼喚，朝自己奔來。可能是風聲太大，環境嘈雜，佩姬沒聽清楚在說什麼。
那個白痴又不懂得內幕的老闆，將刺客組織與收保護費為生的普通黑道幫派混為一談。
但佩姬還是很傷心，趴在床上，哭到累得睡著。
「不，你是我的，就算死，也得由我來結束。」低沉的咆哮在復讎者的心底狂亂地吼叫。
但佩姬討厭連出門溜次狗，都得被十幾個
「控制住廣場……別過於緊張……以免引起公眾的不安……活捉……」她虛弱而冷靜地下達了幾個命令，然後意識沉入了黑暗無光的旋渦中。
那應該是父親的手吧，姑娘迷迷糊糊想著，逐漸停止了抽泣。
臨面而來，一個慌慌張張躲雨的男人，撞得她差點摔倒。
「乖女兒，爸爸不餓。」
布斯塔明白了，肯定是某個有錢，但與黑道又沒多深關係的老闆，找到了大佬。
「先生，請停下。」福蘭剛抵達現場，就被衛兵阻止。
她為方才浮現出的軟弱感到羞愧，無論是受過的教育，還是現實中的磨鍊，都明白無誤地告訴她，人，准許偶爾有點低潮期，但絕不能沉陷於其中。
「無可奉告，請您離開。」檢查了福蘭的證件后，衛兵的語氣和緩了幾分，但依然堅持職守。
你需要的是，效忠於整個家族，在它的麾下，奉獻自己的一切。
秋季是個潮濕多水，讓人情緒低落的季節。
這種夜幕下，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的場所，是最麻煩和危險的，而且是主人臨時起意，騎士沒辦法清場和盤查可疑分子。
隔得老遠，布斯塔只瞧見一張女人的臉，在倘開的車窗處，閃動了一下。
大概是老天爺也在幫他，突如其來的暴雨，給了兼職殺手機會。
他沒足夠的身份與原由，得到最新的情況。
只剩下一個月，她就得變成包裝精美的禮物，躺到床上，接受一個小男人，成為自己的夫婿。
這種樸素的親情，自己曾經體會過嗎？
布斯塔沒發現偽裝良好的便衣守衛，而騎士們，也沒可能，在喧鬧著躲雨的擁擠人流中，立即警覺到一個陌生人的殺意。
佩姬揚了揚眉毛，將叱喝的話語咽了回去，她突然沒精神責備騎士的冒犯，推開車門，直接從行駛得很慢
直到抵達了坦丁，調查一番后，布斯塔才發覺有些不妙。
雖然那是個性格蒼白，沒有多少頭腦，只對貴婦人間的交際、購買服裝首飾感興趣的女人，出身於另一個顯赫的公爵家族，嫁給父親，也單純是政治上的聯姻。
佩姬將滑落到手肘處的絲織披肩提了提，返身，用慣有的步伐節奏，往幾百步遠的馬車走去。
她疑惑地摸了摸，一股暖融融的液體，濺污衣裳，將手掌染得徹紅。
款式符合當前時尚，做工卻不甚精緻的服裝、一些模樣喜人，看起來手藝還算不錯的工藝品、由麻布編製成的薄地毯、號稱是百分百小牛皮製造的鞋子，應有盡有。
賣藍莓蒸糕的攤子前，一個衣著簡樸的中年男人，正為難地數了數包中的銅板，那些大概是明天的菜錢，男人蹲下身子，小聲勸女兒，「不是說好了不買東西，只是出來逛逛么？」
某種奇異的負面情緒在大小姐心底騷動 那是種無精打採的脫力感，純粹心靈上而並非肉體的倦怠。
暴雨總是來得不是時候，劈里啪啦的雨點，忽然急促起來的晚風，讓路人朝路邊建築的屋檐下避去，商販們不滿地埋怨著妨礙賺錢的鬼天氣，手忙腳亂地將厚實的帆布蓋到鋪面上。
所以他們只好脫下盔甲，穿著便裝，將人數精簡到五人，離著好幾米，遙遙護衛。
「我是儲妃殿下的私人顧問，請問，她目前的現狀如何？」
「媽的，老子受騙了，這一千來塊可不好賺。」布斯塔騎虎難下，預付的款子，他離開蒂羅萊前，就花得乾淨。
這舉止讓車夫驚惶失措了一陣子，他慌忙地從馭座上下來，暗示著便衣隨從們緊緊跟過去。
再試一次，當然，又是將上回的勾當，重新耍一遍。
「我下車走走吧。」她吩咐車夫。
夜色像墨
紅雀劇團的席拉娜團長、綺莉女演員、勞倫劇作家、伯騎士勛爵，各個都是聲名鵲起的當地名流。
「大驚小怪。」她不耐煩地想繼續前行，卻猛然發現雙腿軟綿綿地，腰間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視線已開始模糊。
從勛爵家出來的女人，剛跳下車子，朝夜市街走去。
如果不是欠了一屁股賭債，相好的又瞧上了一件漂亮首飾，天天纏著他要，布斯塔絕對不會老遠從蒂羅萊跑來坦丁來。
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皇太子殿下，供奉于宮廷的御醫，緊張得不行，以為這是起關乎政治謀殺的高官們，幾大車最先進的醫療器械和藥品，以及聞訊而至，被堵在外街的報刊記者，更遠處竊竊私語，充滿好奇的市民，彙集於此。
……
但佩姬仍記得一件事，那是她九歲那年，母親去世了。
「是個漂亮妞，大概是那個勛爵的情人吧，有錢人就是會享受。」布斯塔輕輕吹了聲口哨，他衣服的內兜里，正放著把抹了毒的匕首。
直到拐過街角，布斯塔才鬆了口氣。「今晚沒機會了。」他暗想。
皇室衛隊，封鎖了醫院所在的整條街，清空了所有居民。
拉著女兒的手，男人剛走了幾步，下定決定似地，又轉了回來，撥拉出衣兜里的大半銅子，買了整整一塊。
誰說目標是小劇團的小人物？
「管它的，這也是和目標相關的人，給她一刀，趁亂立即出城，誰也查不到我。等回到了蒂羅萊，也好有由頭交差。」布斯塔決定。
在金雀花的精英教育中，親情，屬於軟弱與幼稚的。
半小時后，沮喪地在夜市逛街時，他又看到了那輛表面上很普通的馬車。
……
似乎在遙
「刺客？」佩姬喘息著，癱倒在地上，冰涼的雨水落到臉上，讓她覺得很冷。
朦朧中，她感覺到，有人坐到了床頭，用手輕輕撫摩著自己的頭髮，從掌心傳來的熱力，讓她很安心。
這麼一想，一千四百塊完全划得來，只要他到了坦丁，找到目標，製造點車禍之類的意外事故，上頭就有理由對送錢的老闆說，「已經儘力了，瞧，那人的遭遇，就是我們乾的，但他運氣夠好罷了。如果不滿意，再拿筆錢來，我派人再去試一次。」
維護家族成員之間的紐帶，是共同的利益。畢竟情感這玩意，廉價而且容易背叛。
佩姬將頭微微探出車窗，眼神悵惘地望向簇擁的人群，傾聽著喧鬧沸騰的聲音，手指撫摸著包在窗台上的柔軟毛皮。
最吸引人的還是散發著各種香氣的小食攤，魚雜碎湯、肉丸子、蜜糖炒栗子、葡萄乾、乳酪火腿，沒什麼比端著一盒小食，在夜風徐徐的街上遊盪採購，更打磨光陰的了。
福蘭在第二天，得到了儲妃殿下遇刺，生命垂危的消息。
這時候，他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蒼老男人的聲音，「福蘭·弗萊爾，我的老友，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你的表情，卻告訴我截然相反的情緒。」
「儲妃殿下，這裡是平民聚集的地方，並不適合您的身份。」駛車的皇家騎士兼保鏢，面露難色地勸阻。
「這樣得了，一千六百塊，而且，又沒必要完全照著來。」那夥計詭笑著，「稍微弄出點事就成。」
不遠處的聲音吸引了佩姬的注意。
但目前的局勢，讓他猜測到，佩姬的狀況很糟糕。
佩姬望見，逡巡于不遠處的便衣衛兵們，臉上露出的驚懼表情。
漆成深紫色的馬車在夜市附近緩緩穿行，受過良好訓練的純血馬，優雅沉靜地跺著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