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十一章 殘局
她什麼都記起來了，包括童年的，本已被遺忘的記憶。
「該死，如果有把槍，十隻也不怕。」勞薇塔頗有種英雄氣短的感覺，這個能指揮著一個大型黑幫百來名槍手，與陰謀騙局為伍的女人，現在居然被只大貓給堵住了。
塞西莉亞的呼吸很平緩，這獸人姑娘生命力旺盛得就是只小野獸。
最後，在往東方向的地面上，發現了一灘灘延伸出林外的淡淡血跡，她用手指沾了一點，伸出粉嫩的小舌尖舔了舔，又哭又笑地喊叫，「這些血是馬蒂達姐姐！她還活著！」
熱血讓空虛的胃腸似乎好受了些，昔日莊嚴的聖武士團長，安諾最美麗的花朵，此刻狼狽落魄到極致，馬蒂達大聲喘著氣，從胸腹到口腔的血的腥臭，讓她像個鬼怪。
這讓猞猁神經質的四處奔跑，每到一處，草叢裡都傳來小動物匆忙躲避的響動。
只兩個小時，本就身心交瘁，還帶著一個半大姑娘在雨中跋涉的勞薇塔，實在走不動了，她氣喘吁吁地在一條溪水旁停下，找到了一個不算深，洞口長滿青草藤蔓，剛好能隱蔽住入口的洞穴。
讓人陷入昏迷的麻醉藥，使她到現在還沒醒來。
「活下去。」她腦海里只有這個念頭，手指的力量越來越強，猞猁抽搐著，隨著喉骨的粉碎聲，身體軟塌塌了下來。
她用不容質疑地語氣說道，「如果你還待在紅雀，那麼劇團里所有的姐姐，都會受到傷害。」
「是那個臭怪物的血，她居然受傷了，呸呸，味道真噁心。」
夜深了，它停在溪水旁，用長滿倒刺的舌頭，舔著清澈的流水。
她是個混血的雜種。
最糟糕的狀況，兩敗俱傷，但一個都沒死。勞薇塔嘗試地問，「那能找到她嗎？」
「馬蒂達已經被放棄了，要完成後續的計劃，得有個新工具，這獸人姑
「在雨里凍了一天，最好讓你得感冒病死。」勞薇塔咬咬嘴唇，然後擺出嚴肅的表情，她彎下腰，直視著塞西莉亞濕潤的眸子，「知道嗎，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才讓席拉娜小姐受到危險的。」
在這片沒有大型肉食動物存在的荒郊野嶺，它無疑是食物鏈最頂端的猛獸，至高無上的獵食者，旱獺、野禽、青蛙和蛇，都是它菜譜上的常客。
還有協助過異端，干出過滅絕人寰的殺戮。
聲音是從勞薇塔身後傳來的，把她嚇得心中一緊，不知什麼時候蘇醒了的塞西莉亞也像只大貓般，向前伏著身子，兩隻小耳朵豎立著，嘴張得大大，露出一對小虎牙，黃褐色的眼眸同樣閃爍著野性的光芒。
不然，頭因為她的失誤，在關鍵時刻，又多上了一個敵人。
她滿臉是血，月光下、溪水旁，不停傳來令小野獸們毛骨悚然地吞咽聲。
顯然這裡是猞猁的窩，見有人侵犯了私人領地，它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發出示威的低吼。
「最好兩個同歸於盡。」她期盼地想。
一隻長得像貓，但比貓大上許多的灰棕色野獸，將半邊身體探了進來，那是只猞猁，耳尖長滿黑色簇毛，瞳仁是一條豎起的細長狹縫，應該是剛捕獵飽餐歸來，兩頰的毛髮上沾了不少血。
「好一場惡戰！」看著林間彷彿被龍捲風刮過的痕迹，特別是那道幾乎將整個地皮翻起的鴻溝，勞薇塔覺得背脊發涼，高等超自然者間的戰鬥，果然不是她這個剛入門的新手所能夠想象的。
勞薇塔駭然一驚，習慣性的摸腰，「該死，槍已經被扔掉了。」她從地上摸了塊石頭。
「切，你也只是仗著超自然力量耍狠的野獸。」
在逃亡時點火，無疑是不理智的行為，勞薇塔猶豫再三，抱著賭博的心理，走出洞穴，拾取了幾把還算乾燥的斷枝。幸好打火機隨身帶著，她點燃樹枝，一股濃煙嗆得姑娘眼淚直流。
「呼嚕呼嚕。」
枯枝本就不多，篝火慢慢的黯淡了，大貓把頭伸了進來，死死盯著，彷彿等著那發光發熱的東西一旦熄滅，馬上就和佔據了它巢穴的敵人，來分個勝負。
她鼓著勇氣，和塞西莉亞一道倍加小心地回到了遭遇到影王刺客的林地。
塞西莉亞為了來救馬蒂達，只好把團長匆匆藏起來。
※※※※
十秒鐘后，塞西莉亞又哭了，「我……我把芭蕊阿姨給忘了！」
得處理治療下傷勢，不然還是有生命危險。
猞猁哀嚎一聲，飛快地竄了出去。
幾次，勞薇塔都想扔掉塞西莉亞，好加快前進速度，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坐騎沒跑掉，似乎已經恢復了精神，正吃著嘴邊的嫩草，不時打著噴鼻，抖抖毛皮上殘留的水漬。
她脫下自己的開襟亞麻衫，只穿著小弔帶，蹲在篝火邊，把衣服烤乾，然後撕扯成一條條布片，將塞西莉亞的傷口包裹好。
「這些君王級的龍脈，怎麼都是群難以用常識理解的怪胎。」勞薇塔頭疼似地摸著前額。
就算是因為腦子受傷，被邪惡的異端支配監禁，但已犯下的罪，已沾上的血，再也清洗不掉。
她愣愣地環顧四周，眼眸越來越濕，然後化為了號啕大哭，「芭蕊阿姨呢？馬蒂達姐姐呢？怎麼只有這個不太熟的女人在啊，嗚嗚，塞西莉亞好痛啊。」
她望著溪流，水面上隱約反
獸人丫頭趴在地上，像只小狗，仔細嗅來嗅去，尋找著戰鬥留下的痕迹。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血腥，猞猁停止了飲水，覺得倍加飢餓。它順著美妙的氣味，躡步追蹤了過去。
「等天黑就離開，不然沒武器沒食物，在荒原拖得越久越不安全。」
芭蕊·席拉娜正躺在一處灌木叢中，大片隱蔽用的落葉樹枝將她覆蓋，只露出口鼻。
這一整天同甘共苦的經歷，讓她和塞西莉亞的交情深厚了許多，至少小丫頭看到她，不再喊「不太熟的女人」而是「勞薇塔姐姐」。
沒法子，勞薇塔只能背著昏迷不醒的塞西莉亞步行，因為要保守秘密，與幫派槍手約定會面的營地在一片布滿丘陵的荒原，離大路有小半天騎馬的路程，如果靠兩腿來走，得花上一整天。
「倒霉，乾糧和備用的武器都遺落在馬上了，當時只想著逃，沒隨手拿著。」淋過雨，渾身濕漉漉的難受極了，體力消耗過多，肚子也不識時務地叫喚起來。
「呃，嗚嗚嗚嗚，另外的那灘血是我的，塞西莉亞好可憐啊。」
那整個世界，她還能去哪？
她剛準備撲過去，身子一動，就栽倒在地上，被扯動的傷口重新冒出血來，劇烈的疼痛終於讓姑娘清醒過來。
勞薇塔從掛在馬鞍旁的插兜裏面，找出備用的手槍，檢查了下彈夾，又拿出乾糧和肉乾，和塞西莉亞分食，餓得前心貼後背的兩人，總算讓肚子有了些慰藉。
勞薇塔得知道那場戰鬥的結果，特別是被解開禁錮的聖武士，她必須要弄清對方的死活。
不然，這十幾年來，在她心裏搭建的巍巍聖殿，不都要崩潰了么？
平靜流淌的溪水，蕩漾起了微微的漣漪，讓她水中的影子，變得扭曲支離破碎。
馬蒂達·赫本喘
本能的食慾終於超越了恐懼，它小心翼翼地走近，聞著氣味，應該是具還沒腐爛的屍體，完美的一大坨鮮肉，能安逸地享用幾天。
連綿一天的陰雨在黃昏時才逐漸消停，空氣中依然散發著一股潮濕糜爛的氣味。
塞西莉亞搖搖頭，「有樹葉擋著，雨比較小，血還沒完全被衝掉，但出了林，我一點也聞不到了。」
「兩次，頭託付給我的任務，被你打亂了兩次，還把我逼得狼狽不堪，好吧，我陪你玩到底，如果你不死，遲早會嚴重威脅到頭的安危。」勞薇塔一邊想，一邊檢查著塞西莉亞肩胛上的傷口，很深，皮開肉綻，不過沒再流血了。她貼在丫頭胸口，聽到還有心跳聲，鬆了口氣。
又下雨了么？
「食物……」她好像還恍惚著，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茹毛飲血的動物，正貪婪地打量著面前的那堆肉。
纖細的手猛然間抬了起來，速度快得讓猞猁來不及反應，它被死死掐住了咽喉。鋒利的爪子不停撕扯著，在那隻手臂上抓出深深的抓痕。
猞猁瞧見，在溪邊某塊平坦的岩石上，俯面躺著一隻陌生的動物，手低垂在水裡，動也不動。
「好餓。」塞西莉亞喃喃著，又把目光投向了勞薇塔，鼻翼煽動著，「好香，龍脈的味道。」她一副垂涎欲滴的饑渴表情。
他們的潔癖道德觀不僅是對別人，對自身也同樣嚴格到頂點。
「該死，現在沒有人手了，無法搜尋下落，而且真找到聖武士，獸人姑娘也不會幫我。」勞薇塔想，「要重新調遣來兩隊槍手，至少得一周時間，希望還來得及。」
「嗯，我好像忘了誰。」勞薇塔尋思著，她望了望獸人姑娘，而
……
她慢慢湊過去，咬開獵物的咽喉，喝著滾熱的血，那滿是腥味的液體，讓馬蒂達沒喝上幾口，就得強忍住噁心欲嘔。
她恨水中的影子，恨自己這具被玷污了的身子。
在絕對優勢的力量面前，歪腦筋呀壞主意啊，都是小孩子逗人發笑的把戲，你真是個廢物。
淫慾、助敵、認異端為親，馬蒂達恨不得讓自己去火刑架上死上十回。
這仇恨讓馬蒂達惶恐不安，幾乎要喪失理智，從小被灌輸的信仰，被認為是天地間必須得侍奉的對象，她怎麼能去恨，怎麼能去憤怒呢？
火讓它很畏懼，不敢更靠近，但也不願離開，一直在洞口徘徊。
被異端的怪物，赤裸著擁抱，還是主動入懷。也許對常人，只是令人難堪的經歷，但對狂信徒而言，這本就是不可寬恕的，淫慾的大罪。
陰沉的太陽懸挂在天空，大概是中午時分，洞口的草叢忽然間被撥開了，還傳來一陣從喉嚨里發出的呼嚕呼嚕聲，兩點寒光在洞穴里顯得格外分明。
不久前，丘陵地的王者遭遇了嚴重的打擊，被兩隻從未見過的生物，趕出了巢穴。
「按劑量，還會睡上大半天。」灰眼姑娘神情複雜地瞟著芭蕊，恨不得立即掏出刀子，在睡美人那張能讓男人們犯罪的臉上，來上幾刀，但旁邊的獸人姑娘，讓她打消了這個衝動的想法。
更令她畏懼的是，她覺得心中有股恨意，不單是對褻瀆了她的異端，還有……安諾的教會。
是那種蠻橫強佔了它巢穴的動物！猞猁咆哮著，警惕地在遠處徘徊，血的味道誘惑著它。
……
「光明之印啊，請寬恕我，請寬恕我這個不潔的，墮入黑暗的僕人。」馬蒂達顫抖著，手指深深陷入臂膀的血肉，她突然寧願自己還沒有清醒，好逃避這無法直面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