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二十二章 公義

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二十二章 公義

……
福蘭·弗萊爾踏入巢穴的一瞬間,覺得自己望見了地獄。鮮血、碎肉、苦痛、哀嚎和絕望,他打了個寒噤,不是為了這災難似的現場,而是為了盈滿於無形中,戾氣和陰暗的殘忍。
每問一句,克瑞根就狠狠地用力踐踏那具仍睜大眼,露著難以置信表情的屍體,靴底的鐵馬掌踩斷骨頭的響聲,讓所有人面無人色。
追蹤的船越來越偏離預料的航道,然後,屏幕上的紅點停住了。
「糟糕,難道另換地點,他準備直接在海上碰頭?」探長懊悔地敲著桌子,「所有船掛滿全帆,以最大速度前進!」
……
「現在,去費都吧,偽裝的道具和身份文書,都準備好了吧。」
福蘭停住腳步,望見克瑞根癱靠在牆壁上,渾身血污,腳邊有一具槍手的屍體,危急時,巨拳大佬將他推到自己身前,擋住了由槍膛噴吐出的死神,但還是有幾發漏網之魚,咬進了他的皮肉,炸爛了他的肺葉和胃。
「還有二十五海里,保持警惕。」
福蘭的黑風衣上沾著凝固的血,他站在已經駛離島嶼的黑王號上,回首對勞薇塔說,「讓你能掌控的那些隱秘渠道,慢慢地浮上水面。」
緝私艦將目標層層圍住,萊姆探長望著漆黑沒有半點燈光的疑船,心頭掠過一絲陰影。
「明明追蹤儀還亮著,顯示對方仍在船上。」
「你他媽的想讓我當吸引警察注意的餌食?自己好暗中接手渠道?等風平浪凈時,自己來當老大?」
「這代表了什麼?」海上巡邏隊的中尉問道,親自指揮收網行動的萊姆探長,不解地摸著下巴。他沉思,想加速追上去,又怕目標的船隻是出了點暫時迷途的小問題。
總價值二百萬的債券、珠寶和現鈔足足裝了幾十隻大箱子,分批運上船里的暗艙。
「我知道,沒人可以逃掉。」福蘭說,他拿槍頂在克瑞根的眉心,撥動了扳機。
「夥計們,我不瞞大家,現在組織損失慘重,警察和海上巡邏隊,像瘋狗般找著我們,到避避風頭的時候了。大家一起走,組織在葡荷有落腳的地點,最多一年,等事態不再緊急時,咱們轉頭回來。只要有錢有人,該屬於我的,仍然屬於我!」
巨拳大佬收縮勢力,暫時解散參与走私的普通水手,這些海上討飯吃的漢子雖然敢藐視法律的權威,但不代表他們敢正面迎接當局的全面掃蕩,關鍵時刻只會自亂陣腳。
「明白了。」
他們滿臉都是汗,對視著,緩緩點了點頭。手忙腳亂地抬起箱子,朝最近的一條船奔去。
「離目標依然六海里,等等,目標逐漸偏離了前往齊格島的航向。」
夜幕低垂,冷冰冰的月光讓蕩漾的海浪粼粼閃耀著一層慘白的微光,觸目望去,天地包裹在一片黯淡的黑藍中。
「天知道怎麼這麼重!」槍手辯解,「別責備了,還有好多箱呢,不要耽誤了時間。」
……
當那條快艇悄然揚帆啟動,朝著不知道未來的前程駛去時,幾條人影緩緩出現在碼頭。
「就這麼放他們離開?」勞薇塔的灰眼珠里,閃著揶揄的光。
……
福蘭撥開他的衣服,檢查了下傷勢,「你至多還能活一個小時。」
既然那位大小姐想故地重遊,那麼,曾作為土生土長費都人的他,如果不去送點小小的禮物,未免太不通人情。
福蘭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從口袋摸出銀色的煙夾,點燃,用力抽了幾口,讓煙頭的火光變得明亮,他又將煙放到克瑞根的唇邊。
沒人想最終落得和小比斯一樣悲慘的下場。
「讓他們搶,不要起衝突。只需要佔據整個走私貿易的最上層,運來的無證私貨,只有我們的商行能流通出去;來路不明的錢,只有我們的洗錢公司才能漂白。無數大大小小的幫派聚集而來,各佔著一些小小的地盤,我們只用低調的隱藏在他們身後。這樣,無論哪個渠道被堵死,哪個幫派被剿滅,都不會影響到我們,只要黃金角海灣還存在黑幫,還有著走私販子,就能源源不斷地提供著養料。」
放棄一切,跟著大佬去人生地不熟的葡荷?而且這個老大絲毫不講情面,連自己當年從西部帶出來的兄弟也不放過。
他低頭,想重新抬起箱子,動作卻凝固了。剛才的摔擊砸彎了箱口的鎖,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豁口,像正在歪著嘴巴笑。
「帶塞西莉亞出去,已經用不著她的力量了。」福蘭輕聲說,「冥冥間不可捉摸的公義,剛剛審判過了。」
這話引起了一片騷亂,每個頭子各懷鬼胎。
海警們划著小艇,登上了船。
半小時流逝了……
「老實說,老大已經失勢了,說是準備東山再起,但咱們去了葡荷,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他充滿遺憾地聞了聞繚繞在空氣里,混合著血腥味的煙草香,眼珠子朝上翻,死死凝視著福蘭,「你也會有這個下場的。」
「你可以不介意,但應該學會對生命保持敬畏。」
幾疊捆紮好的大額鈔票滑落出來,裏面的更多,槍手知道自己在運什麼,但親眼目睹了這筆龐大的財富,還是給他帶來了強烈的衝擊。
「估計明天,整個黃金角海灣的幫派都會收到消息,他們張望片刻后,就會衝上來搶奪地盤。」
夜下的海面,火光衝天的島嶼像座閃耀的燈塔,格外顯眼。
「這是老大的錢。」同伴叮囑,但目光卻停留在錢上,遲遲不願離開。
「貪婪,會讓人生變得瘋狂,有什麼未來在等待著這兩個小偷兼背叛者,誰知道呢。」福蘭回答,他穿著純黑的翻領風衣,戴著白手套,聲音平靜緩和,「走吧,去見見我們的老朋友。」
「瞧,現在船就在眼前,也沒人注意這邊,不如……」
「嗯。」
骨頭裂開的聲音。
頭子們沉默不語,他們大多是本地人,幾年來,走私帶來的收益和分紅,讓他們荷包鼓鼓,在海灣擁有不少產業。
沒發現一個人。
「你願意留下來?」
「隨你怎麼講,說話權在勝利者的嘴裏。」
十分鐘過去了……
所有人的額頭上,都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假惺惺,如果挖出你的心臟,我估計能看到它正得意洋洋地搏動。」克瑞根費力地抬起手,夾住煙,煙蒂很快變成了紅色,他一邊咳嗽一邊吐著煙霧,「從西部遇到一起時,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們。」
「不,我們被戲弄了,他早已發現,想必剛離港,就換了另一艘船。」萊姆探長回答,他站在駕駛艙里,在被鐵條固定好方向的舵盤上,看見了那隻價值四萬三的戒指。
「光這一箱子票子,就足夠過一輩子舒坦日子。」他小聲說,覺得喉嚨如被火燎,於是不停地吞咽著口水。
「該死,你就不能小心點嗎?」另一個充當著搬運工的同伴,惱火地吼道。
二十艘緝私艦隻懸挂著一半的桅帆,保持著勻速緩緩前進,甲板上人影綽綽,船艙里,指揮官凝視著一台正在「嘟……嘟……」響著的儀器。用水晶打磨的屏幕上閃爍著一前一後有兩點小小的光斑,紅色的代表佩戴者目前的方位,綠色的則是船上的追蹤儀。
小比斯整個脖子被殘忍地扭斷,頸骨粉碎成一塊塊的。
……
克瑞根沉默地抽著煙,這舉動彷彿耗盡了他最後的生命力,他費力地控制著逐漸僵硬的手指,扔掉燃燒殆盡的煙蒂,「給個痛快吧,我不想在這種痛苦中熬上一小時。」
「不,我不會這麼做。」福蘭直言不諱地說,「你知道我許多事,現在又出於敵對的立場,而我並不是個慈悲的聖人。」
「其實我不介意,沒什麼了不起,小場面罷了,當初在叔叔身邊時,我看得多了。」獸人蘿莉炫耀道。
……
火焰吞噬著巢穴的建築,炙熱將一切都化為了塵埃。
「多麼殘忍的話啊,對,你有著奇妙的治愈能力,你想讓我求饒,苦苦哀求,滿足你戲耍的心情?」
「救……救我。」過道里,一個人抓住福蘭的褲角,他被散彈槍正面打中,胸口像塊破爛的海綿,嗤嗤從彈孔中噴著血,「我不想開槍……大家只想活著享受……」他聲線越來越虛弱,然後,手頹然地癱軟。
「烏鴉……你還是來了。」克瑞根吐著血,慘淡的眼眸猛然間炯炯有神起來,「……你贏了,規矩就是這樣,勝者享受富貴,敗者埋進地下三尺。」
「天,真回不來,我在城裡酒吧認識的小安娜怎麼辦?我和她才好上。」
戒指下壓著一張紙條,他拿起來讀到,「謹以這份小小的禮物,饋贈給費都巡警廳所有英勇、堅貞正義的探員。」
人最醜陋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沒有信賴,沒有溫度,沒有依靠,上一刻還稱兄道弟的夥伴,危難時卻彼此仇殺。
疑船遠遠偏離了正常的航道,進入了一片布滿暗礁的水域,觸了礁,不少海水灌了進去,正一點點地朝下沉。
到最後,十來把槍互相對準要害。
克瑞根憤怒地捏緊拳頭,直屬於他的打手撥出槍威脅,而頭子們帶來的親信,也條件反射地舉起武器。這舉動帶來不祥的連鎖反應。
微弱的呼吸聲,疼痛難忍地咳嗽。
「砰」,幾十公斤重的大箱子砸在滑台上,險些順勢滾入海里。
他擺擺手,推開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虛掩著搖搖欲倒的門,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首,不少臉他曾見過幾次,都是幫派站在克瑞根一邊的小頭目。
「難道放棄組織在黃金角海灣的利益?如果我們走了,立即會有其它幫派佔據這塊空白,到時候想再拿回來,可是難上加難。」小比斯自認深受信賴,他大胆地建議。
「如果頭給我這個機會,我帶領剩下的兄弟,守好地盤,不會讓任何外人染指,只到您回來。」小比斯貌似忠誠地說道,心裏卻盤算著鬼主意。
克瑞根這才發現,除非佔據絕對的優勢,否則,使用暴力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
血太多了,走廊上、牆壁上,窗沿上、連綿成一片,彷彿城市地下水道中流過的污水,發出腥臭的氣息。
「還有誰想自己留下?」克瑞根凶神惡煞地嘶吼著。
碼頭上,整齊地擺放著十幾箱財富,它原本屬於克瑞根,福蘭也無意拿走。
狂亂的槍聲大作,但隨即就平息下來。
克瑞根將殘餘沒有落入法網的小頭子召集到一起,一共十九個人和五艘擁有各類通行證的快艇。
塞西莉亞雙手摟著勞薇塔的脖子,半醒半睡,她打了個哈欠,不滿意地嘀咕,「快點解決吧,好讓我回到床鋪上,睡眠不足,會讓小孩子長不高的。」
克瑞根齜咧著嘴笑了,滿臉欣慰,他用力拍拍小比斯的肩膀,一手摟住他,大聲嚷嚷,「瞧瞧,這才是我的好哥們,組織的頂樑柱。」
碼頭一塊凸起的木板,不懷好意地絆倒了一名正在搬運途中的槍手,他趔趔趄趄地失去平衡,連人帶箱一起摔倒。
「我只是瞧不起自己。」福蘭回答。
「距離目標六海里,離齊格島三十海里。沒有異常,信號正常。」
末尾蓋著一隻烏鴉形狀的印章。
福蘭最後望了眼正在燃燒的島嶼,走進了甲艙,黑王號漸漸退隱在海面潮濕的夜霧下,只留下依舊蕩漾的波浪,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只要他死了,警方的線索就斷了,我們就安全了。」每個頭子都這麼想,但誰也不願先說出口。
緩緩聚集的烏雲,擋住了月亮,讓本就陰沉的氛圍更加幽翳,海得城以東,某處島嶼隱蔽的弧灣中,靜靜地停泊著幾艘船,簡易的碼頭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兩名肩上腰間掛著各種槍械的幫派人員,正搬送著沉重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