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二十六章 憤怒之劍（三）
「是個挺有派頭的外國紳士，衣飾穿戴闊氣入時，出門只坐舒適的單座馬車。」
「噢，我寧願像個常人。」朱利爾斯望著車窗外過往的路人，「瞧，他們能隨心所欲地想去任何地方，結交任何新朋友。」
「為什麼打賞只給十塊錢？而且態度不能尊重點地遞給他么？」朱利爾斯奇怪地問，血騎士們雖然很驕傲，但都受到過完善的禮儀訓練，在社交上是貨真價實的紳士，「不像你的作風。」
「鐺……鐺……鐺……」
「爺爺，請允許我這麼叫你。」馬蒂達呼喚，「你覺得，我作為聖武士，卻違背安諾的令諭，甚至想遠離它，越遠越好，這樣的我，是否已經墮落？已經褻瀆？」
朱利爾斯倒對周圍的環境很感興趣，這裡是個生機勃勃的粗俗場合，雖然很不對皇太子的脾胃，但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少新鮮感。
……
「殿下，你有所不知。」哈利笑著說，「在港口和市集時，最好準備著零鈔，另裝口袋，隨時能掏取，因為你一旦露出滿是大鈔支票的錢夾子，就會惹來麻煩，混混和小偷會將你視為值得下手的目標；而我們的衣著和在碼頭找活計的苦漢子們截然不同，不屬於一個階級的，如果態度軟弱可欺，就得小心被他們戲弄，比如指一條錯誤的道路。」
整個費都混亂了。
……
朱利爾斯與他的侍從，就此消失無蹤。
皇室的輕便馬車駛得飛快，道路兩側的行道樹不停後退，兩名血騎士雖然對皇太子突然決定出海的事感到不合規矩，但他們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覺得哪怕遇到危險，也能輕鬆的解決。
教堂的屋頂是整個鄉村最高的地方——雖然它只有三層樓高，但其它的民居，均是低矮的瓦房——老神甫環顧著整個村子，他能說出每一處屋子住著誰，有幾口人，是否有應該開始上學的孩子。
「律令：安撫。」
正當所有人商量著在湊點錢，砸鍋賣鐵也要將老人送到大城市去時，神甫拒絕了。
哈利將所見所聞向殿下轉敘，朱利爾斯點點頭，「沒可疑的地方，先生們，你們該放心了，沒有匪徒會拖家帶口地來策劃不軌之事……嗯
居民們集資，一大早就趕到小城裡，請來了醫生，但大夫說摔得太厲害，當時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左臂，臂骨粉碎性骨折，無法用夾板複原。
「他是怎麼一個人？」
紀·伯倫神甫裹著薄毯子，清晨山區陰潮的空氣，對老人來說挺難受，他有點風濕的膝蓋又在隱隱做痛，但晨曦的教堂鐘聲必須得敲響，它代表著一天的開始，天國上的父，藉著陽光，巡查著世俗的罪惡，庇佑信徒的安危。
紀·伯倫神甫受傷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村，每個人都憂心忡忡，二十幾年前，他們已視神甫為主心骨。
「你是……安諾總庭正在尋找著的，名叫馬蒂達·赫本的聖武士？」輕輕的聲音讓她的身子僵硬住了。
晚上，馬蒂達將哭泣著的孩子們送進被窩，她坐在後屋菜圃的籬笆上，望著浩瀚的星河，猶豫了許久許久。
青與白的微光，在狹窄的房間中閃爍。
水手慌慌張張地用手接出錢，回答說，「沿著路左拐，十分鐘路程，你能看見。」
村民們已經習慣聽著鐘聲起床，婦人們準備早餐，男人們能多睡一會，因為隨後的勞作更加辛苦。
「別浪費錢，而且我畢竟是神職人員，接受外科大夫的檢查，已經是逾越了，更別提動手術。」神甫說，「雖然安諾已不視現代醫學為異端學派，但我還是得堅持原則。」
「我究竟是老了。」他想，「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這些受不到天父全部恩寵的子民呢？」
「如果是大城市，應該有更先進的儀器，能動複雜的手術。」醫生告辭時，告訴眾人。
那名水手倒記憶猶新，在兩天後，受到巡警廳的盤問時，他緊張不安地回答，「對，我見過那行人，瞧，還賞了我十塊錢呢。」
「聖武士是天國的僕人，是侍奉天父的刀與劍。」老神甫回答，「而安諾，並不能代表那至高無上的意志，哈，我真是個離經叛道的老東西，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也講得出口。但我還是要說，主行走于每位信徒的心中。你得叩心自問，他是否還在，是否還對他保持著虔誠
「那就去尋找，去面對。」神甫說道，「雖然我很期盼能有你這麼可愛的干孫女承歡膝下，但你留在我身邊，只是為了逃避，不願去直面。」老人的眼眸中有股洞察的神采，年齡和品德帶來閱歷，讓他比年輕人更了解一些事物隱藏於表面下的真義。
這讓朱利爾斯有增添了幾分對醫生的信心。
「律令：康復術。」
「您找四樓的沃德先生？。」老看門人翻了翻備忘錄，摸著前額說道，「對，有這麼個人。」
老神甫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在心中想，「看來我終於要蒙主召喚了，可惜了，有好幾個孩子，還沒來得及學習乘法呢。如果能多給些時日，至少能讓他們學會算賬……」
醫生於公寓的房間有著一股學者味道，儲君凝神打量，起居室的沙發、壁櫥，簡單的傢具都是地產公司的物什，罩著算不上時髦，點綴著小白圓點的藍緞子，書很多，有包著硬紙皮，封面炫麗的豪華版，有線訂本的發黃舊籍，絕大多數是醫學典籍，並沒有專門的書架，書本都散亂地堆在桌面。
……
馬蒂達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提供著貨運功能的海港永遠是個人多眼雜，極不優雅的地方，酒鬼和打著赤膊的搬運工人遍街都是，血騎士跳下車，將價值十凱撒的硬幣，隨便拋給一個水手打扮的漢子，極為不耐煩地詢問道，「喂，費都海洋旅遊公司設在港口的辦事處在哪裡？」
但老神甫已經性命無憂，多調養兩個月，能慢慢恢復健康。
侍衛長哈利是個謹慎敏感的中年人，頭髮花白，眼眸總閃爍著探究的光，他供職于血騎士整整十二年，有效而周詳地應付各種突發場面，負責皇室人員的出行、參加典禮儀式的安全問題，更受人信賴地是，他永遠懂得沉默，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孩子，雖然我不知道曾發生了什麼，但至少現在，你的神智是完全清醒的，是你自己選擇了沒返回聖庭復命，並非受到脅迫。」
人人都
一位研究學問的醫生的住所，本該如此。
四十分鐘后，他們抵達了港口。
馬車很快消失在碼頭擁擠的人流中，彷彿從來沒存在過。
「唉，年齡大了，腿就是有些不利索。」紀·伯倫反而強笑著安慰眾人，幸虧屋后就是菜圃，他落在了酥鬆的泥土上，沒當場蒙主榮恩，但身上留下大片的淤青，最嚴重的是左臂，一直劇痛，不能移動，神甫懷疑是骨頭斷了。
人總會對自己所處的階級感到厭煩，轉而羡慕起那些遠不如他的人，這確實是世俗間一種讓人覺得諷刺的現象。
「我……並不是很清楚。」
「我聽地區主教提起過，叫迦太·莫托維塔，直接授命于尊貴的教皇陛下。」
「殿下，您的身份，決定了我們必須如此。」
他搖搖頭，牽住系在鍾上的繩子，用力拉動起來。
當地的地區教會得到消息后，也找不到能施展治療術的牧師，神術的衰敗可見一斑，地區主教很關心這件事，答應向其它地區尋求援助，六十里路外的某間大教堂，就有一位每日能釋放三次輕微治愈術的主教執事，但那位閣下幾天前受到一個富商的重金邀請，去為商人的兒子治療感冒，一時間無法趕來。
樓道的牆壁上刷著白漆，每層樓有七個房間，左側四間，右側三間，中間是樓梯，走廊上沒人，租客大多到了黃昏時才會回家，醫生的租房在走廊靠右的盡頭，大門緊閉，敲門無人理會。
鍾懸挂在小教堂的屋檐上，有一座木架子支持著，有條梯子擱在屋后的牆壁旁。每天早晨，老神甫都會準時起床，沿著梯子爬到屋頂，風雨無阻地敲響小鐵鍾。
所以沒必要為此強行阻攔，掃了殿下的興緻。
對血騎士的龍脈大師來說，打開一道普通的門，簡直是大材小用。兩秒鐘后，朱利爾斯聽到門鎖傳出細細的聲響。
「體力幾乎透支了。」姑娘皺著眉毛，微微喘息，她用袖子擦了擦汗，想悄然退出去。
大門敞開，請君入甕。
「專員？」
「這裏不是酒店，沒有打掃房間的服務員和侍者，除非必要，租
哈利敏感地察覺到，儲君的急迫，並不像他所說的：只是想結識位頗有學識的新朋友。但官僚的生涯，讓他懂得服從和絕不過問緣由。
「不在家么？」朱利爾斯顰著眉，他沒時間等待，於是問道，「有法子可以入內么？也許能找到沃德先生去哪裡呢。」
老人半睜著眼睛，已經醒來，正慈祥地看著她。
迦太·莫托維塔……馬蒂達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老神甫艱難地爬上了屋檐，他腿肚子無法控制地顫抖，膝蓋也酸脹得要命，他嘆了口氣，一手扶著凸出來的煙筒，費力地站直身體。
老神甫歇歇手，順著來時的路，從梯子爬下。在爬到一半時，老人腿滑了滑，一腳踏空，直直跌落下來。
「為什麼？」老神甫問，他馬上又笑了笑，「我不該追根究底的，因為自己的事兒，只有自己才懂。」
狗吠聲、雞打鳴聲、開門開窗的響動，在鐘聲的蕩漾下，整個村子從睡夢中醒來，恢復了活力。
但馬蒂達覺得，自己剛剛被救贖了，而拯救她的，不是寫滿繁花似錦讚美詞的經典，也不是御座上威嚴巍巍的教皇，而是一位住在偏僻山區貧窮鄉村裡，默默向天國禱告的老人。
「能更詳細的說說么？」
「也就是說，因為環境的不同，要適當的改變自己的處事態度，這樣反而會更加方便。」朱利爾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些小技巧小道理，可不是深深禁宮和貴族奢華的交際場上，能學得到的。
按名片上的聯絡地址，殿下與他的侍衛很快找到了那家規模中檔的租契公寓，這是棟四層的長寬型磚制建築，外牆是灰白色的大理石貼面，用黑漆欄杆圍著，租客大多是費都的高級白領和假期頗長，又討厭酒店式住宿的遊客。門廳坐著一個戴著老花眼鏡，正埋頭翻看報紙的看門人。
在他的請求下，皇太子頗為不滿地放棄了立即跳下馬車的念頭，他嘟嚕著，「我可不願像個孩子般，被維護得嚴嚴實實。」
「律令：驅逐疼痛。」
※※※※
侍衛長圍著公寓轉了一圈，默記下周邊的道路和小巷，確定附近沒有隱藏著心懷不軌的歹徒，然後他走進公寓的門廳，詢問看門人。
假如有誰知道了皇太子的想法，估計會嚷嚷，「我倒想和您換換。」
「看來殿下想拜訪的人，短期內是不會回來了。」哈利在房中翻查了一陣子，對朱利爾斯說道，「我找到了一張購買漁具和生活用品的賬單，前天的，而房間里沒發現訂購的物品，還有一份彩印的旅遊宣傳冊，是建在近海島嶼上的一處度假屋的，他應該出海了。」
說這話時，他的臉有些發燙，為自己違背律法的要求感到羞澀。
悲哀籠罩于鄉村。
「噢，他只是位臨時租客，我也沒和他說上幾句話，不過好像是位挺有身份的大夫，帶著妻子和孩子，很可愛的女孩，我瞟見過一次，身子似乎有些弱，春天裡仍穿著厚褂子，戴著保暖帽。」看門人有些疑惑，對方的語氣頗像巡警廳的探子，他尋思著那位先生是否犯了什麼事。
她站起來，回到木板房，走廊上，她能聽到小艾茜在睡夢中的嗚咽。
「我……不願回去了。」
老人的房間在最里側，她緩步走了進去。神甫半昏半醒著，不時因無休止的痛楚折磨，而無意識發出的輕輕呻吟。
「那麼，沃德夫婦目前是否在家？」
《狂躁與思緒》、《夢的解析》、《精神的世界》，殿下看到好多本弗伊德教授的葡荷語譯本，顯然是大夫隨著行李帶來的。
姑娘默念著神咒，大汗淋漓，安諾的聖武士專精於武技和戒律系神術的修鍊，就算馬蒂達這種被稱為百年難遇的神學天才，也無法施展出能瞬間愈合老人傷勢的中等治愈術，連續釋放治療系的神術，已經讓她到了極限。
「我雖然是個一無四處的普通神甫，但還是見過榮耀的聖武士是什麼樣子的。」老人說，「而且幾個月前，拜倫每個教堂執事，都收到過尋找你下落的命令，好像安諾已經派遣專員，抵達坦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