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二十七章 卓爾法的賭注
兇手布置妥當，無人生還。
他再次清醒時，感受到自己躺在鬆軟的濕地上，空氣中有陽光的氣味，他費力地支持起疼痛難耐的身子，卻發覺右腿毫無知覺。
「馬上就有不少最好的實驗材料送到我手上，影王答應過我，要把組織里叛徒們的遺體送給我研究，我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
當卓爾法提著一隻正方形的木頭食盒，再次來到囚禁著安玫的監獄時，守衛早已接到過影王的命令，對新任軍師的一切要求都得服從，不用阻擋。
但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首領還沒有來。
守衛隨意看了眼房內，角落裡暗處的確躺著人影，於是放心地緊鎖上鐵門。
「瘋子，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個無處可去的通緝犯。」唾沫噴在他的臉上，他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男人舉起鐵棍，然後右腿的膝蓋傳來劇烈的痛苦，他又昏了過去。
「哈，當然。」醫生暗暗唾罵著對方的煩人，又在櫥櫃里查找了一陣子，「喏，還剩一點，哭顏的藥效太慢，很少有刺客會使用，所以我也沒準備多少中和毒素的解藥，不久前，首領還找我要了些……」他猛然停住了手，狐疑地盯著卓爾法，「你想幹什麼？如果沒記錯，考利昂小姐就是中的這種毒，首領不會准許……」
晚上十點。
他站起來，脫下寬大的連帽斗篷，將毯子摺疊成枕頭大小，系在斗篷里，披到安玫的身上，他雖然比姑娘高大，但近日來總駝著背，所以姑娘站直身體，將帽子裹住頭，再經過適當的偽裝，隨眼一掃，身高姿態相差無異。
他們憤慨極了，握緊拳頭，喧嘩叫嚷，一股騎士般的壯烈精神在人群中傳染蔓延。
裴吉·雷克斯嘆了口氣，「首領，這事太卑賤了，畢竟小姐是您名義上的妹妹，就算給她死，也得符合應有的身份。」
「我想弄些毒藥，好塗在子彈上，也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你有什麼好介紹？」
他望見姑娘蜷縮在草堆上，身上裹著張皺巴巴的毛毯，藥物讓她始終處於一種四肢僵硬的狀態之中，任人宰割。秀美的臉上掛滿淚珠，但眼眸中炙熱憤怒的火，彷彿能立即將淚水蒸發成水霧。
卓爾法·隆奇昏死過無數次，他被不停毆打，他看到喬·考利昂凝固著一絲恐懼的臉，正對著他的耳朵發狂地吼叫，「她去哪裡呢？你這個該被撕成碎片的瘋子！」
「想……方法……救你……配合……有監視……」手指在她臉頰的皮膚上划著文字。
哪怕強如她的龍脈者，也終究是血肉之軀，會流血、會痛
熊熊大火燃燒了起來。
「軍師閣下，有我能效勞的嗎？」
接到護士親屬報案的警察經過詳細地調查，掌握了重要線索，不動聲色地衝進醫生的住宅，在儲藏室，巡警們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地場景：醫生正穿著白大褂，聚精會神地一張鐵桌前忙碌，他的妻子，被捆綁在冰冷的桌上，已是具腹腔被剖開的屍體。
「但……」卓爾法從守衛的臉上讀到了一種敬畏，哪怕姑娘目前已是個沒力氣的弱女子，但她在許多組織成員的心目中，留下的天神或惡魔般的烙印卻難以磨滅。
卓爾法清楚，牆壁中隱藏著竊聽的管道，隨時有人在留神關注。
姑娘疲憊地靠在牆壁上，望見他進來，不由精神一振。
「不，必須得賭一把，困在這個犯罪組織，我永遠是只沒自由的卒子，而且，我與那個追尋的罪犯之間，力量差距過大，如果我能得到一位在地下世界中，單人武力最為強勢的盟友，一切都會不同。」
就在他等待著刑期到來時，那所監獄卻發生了暴亂，幾名預謀良久的重刑犯裡應外合，成功越獄。
他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房間里昏暗污穢，空氣混濁，右側角落堆積著一些發霉的稻草，牆壁都是由大塊的岩石堆砌而成，毫無縫隙，人力難以撼動，只有一扇透氣的小窗戶，是直接在石塊上開掘的圓孔，孔道是外高內低的斜坡，狹窄緊湊，連侏儒都無法爬出。
「我肯定是瘋了。」老男人躺在發臭的草堆里，驚慌的情感開始啃噬他的神經，每個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將自己置於這種死地，將性命寄託於一個手染血腥，行走于黑暗的女刺客能及時趕回來。
看守按照規矩檢查了卓爾法攜帶的物品，沒發現能協助囚犯逃跑的工具，只有一條幹凈的毯子，食盒裡放置著果醬黑麵包和一壺熱可可，毫無可疑，於是遵從地打開囚牢的鐵門。
卓爾法拄著那條新削成的拐杖，趔趔趄趄地走到溪流前，他看到水面上出現了一個滿面浮腫，口鼻歪斜，渾身血污，虛弱到極點的蒼老男人，他晃悠悠地伏下身體，想掬水洗把臉，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全白了。
「噢，殺了我，你就失去了和她討價還價的本錢。」卓爾法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睛，露出標誌般討人厭惡的冷笑，他吐了口血，「我活著，對你有好處。」
「的確，你救了我的命，但始終你是個失敗者，空有武力卻沒有智謀上的遠見和對人的警惕，我沒
「我知道有監聽的，但待會給我站遠點，我可不希望小小的隱私被人嗤笑地偷聽。」卓爾法交出手槍前，警告似地開了一槍，正中石壁上的燈，監獄前的看守間立刻昏暗無光。
「我要……」卓爾法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解藥么？萬一我手指划傷，被這毒滲透入了體內……」
令人作嘔的焦肉味縈繞在空氣中。
「噢，怎麼啦，原來你一直對我心懷不軌，現在看我落難了，就想滿足你的慾望？」姑娘說，「好吧，我會配合你的，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嗯，有能讓人肌肉麻痹，不停流淚的葯么？」卓爾法說著姑娘的癥狀。
「噢，這事你找我就對了。」邁克爾搓搓手，「我剛研製出一種毒素，只要有一毫克進入人體，就能讓血液凝固成硬塊。」
逃亡的過程很順利，看守絕沒料到兩人會互換身份，燈又被卓爾法故意弄熄，昏暗中，他們只瞧見駝背軍師，戴著斗篷帽，慢慢挪動上台階，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卓爾法·隆奇穿過走廊，默默記憶著沿途的環境，他走下台階，兩側的牆壁上搖曳著燈的昏光，他來到一扇鐵門前，昂著下巴命令看守將門打開。
「軍師閣下，請務必小心。」守衛對卓爾法告誡道。
……
「她不是被牢牢控制住了么？」
「瞧，我現在手腳都不能動，也沒什麼情趣，不如你去找開解藥，組織里的邁克爾醫生一貫負責這個，他應該有。」
他正哼著俚語小調，在放滿試管的桌子前忙碌，最近醫生正在研究龍脈者的身體，想找到為何他們能由普通人異變成掌握著非世俗能力的超人。
……
「你那隻腿完了，整塊膝蓋骨都碎了。」有人說。
他半抬起安玫的頭，將熱可可慢慢倒進姑娘的嘴裏，然後扳開麵包，裏面是空心的，隱蔽著開鎖的組合工具。
「當初我因為點小事，被陷害到了監獄里，整整二十年！暗無天日的囚牢讓我絕望，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在準備自殺時，小姐強行闖入了看守所，笑著對我說，『有趣的潛力，跟我來，我給你嶄新的世界。』」
醫生聳聳肩，拉開櫥櫃的滑門，從裏面摸出一隻小玻璃瓶子，裏面盛滿淺黃色稠液體，「挺不好提煉的，不能給多。」
在屠殺的同時，卓爾法·隆奇行動了起來，這是最後的機會，影王和雷克斯都不在莊園里，他必須把握好，一步都不能出差錯。
「影王怎麼樣了？」
開門聲讓邁克爾從狂熱的想象中回過神來，他回頭望見卓爾法·隆奇，
影王組織的二號人物悲哀地搖搖頭，他並不算個好人，但在道德上具備一定的潔癖，「卓爾法·隆奇，人人都當你是個討厭鬼，我卻挺欣賞你的做派，沒想到，倒是看錯了你。」
安玫扭著脖子著想避開老男人的手，但很快，她停止了掙扎，眼眸中蘊涵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她感受到那隻手不是齷齪男人企圖想佔便宜，而是正傳達著某種訊號。
……
「我只是個鄉下人，如果不是小姐，這輩子都爛在了田地和肥料里，是她發掘了我的天賦，給了我希望。」
「小姐，你當我是傻子么？給你解開藥物的禁錮，第一個死的就會是我。」卓爾法讚許地微微點頭，嘴裏卻故意嚷道，「不過，我卻有個新主意，也許邁克爾有些更有趣的葯。」他輕笑著，「好吧，我準備妥當再來。」
他費心費力地追求姑娘，欺騙她與自己結婚，就是為了這一天。
……
憤怒的警察撥出槍，命令他舉手靠牆，邁克爾卻不耐煩地回答，「別打擾我，瑪麗剛懷了孕，難得的機會，我正要搞清楚胚胎在初始階段的結構和組織成分。」
表現出對安·考利昂頗為同情的成員，一共十一個人，包括三名幹部，都接到命令，來到距莊園十里的一處隱蔽林地，起初他們以為是有任務要安排，互相私語著待會等首領出現時，一定要聯合起來推翻他的決議，如果事態沒有好轉，哪怕動用武力也要保護小姐的安全。
可有一天，醫生新婚不久的妻子消失了，但他卻顯得無動於衷。
「逃掉了，雖然組織里大多數人的能力不值一提，但裴吉·雷克斯還有點本事，我帶著你，追不上去。」姑娘的眉間有股升騰的戾氣，「沒人能那樣對待我后，還能安穩地活著，他得祈求下半輩子能睡個好覺。」她望著卓爾法，眼眸中有股真切的感激之情，「世事還真是奇妙，我順手救下的人，沒想到又反歸來救了我一命。」
他們被困在了燃燒的叢林里，少數幾個身手高超的漢子剛狼狽地從火中滾了出來，就被匕首划斷了咽喉。
門是一整塊嵌入石頭的厚鋼板，人力難以撼動，在機關軸輪嘎吱的作用下，才緩慢地開啟出一條縫隙。
「你怎麼辦？」
卓爾法應該自豪，他居然利用最簡陋的道具和一點小花招，完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
「我還活著？」他有些恍惚。
「如果你能迅速恢復能力，及時趕來，倒能救我一命。」
槍的膛口噴出幽幽綠芒，
……
「葯……解開……中毒……恢復……」手指繼續划著。
「考利昂小姐，我只是想來說聲抱歉。」卓爾法低聲說。
「你是說『哭顏』？」邁克爾喊著毒藥陰森的名字，「主要成分是黑月桂油和秋水仙素，那玩意毒性不夠猛烈，發作也很緩慢。」
幾名尊爵級的龍脈獄卒從上次竊聽到的對談中，知道卓爾法準備幹什麼勾當，他們雖然反感他的蠻橫，但首領打過招呼，於是互相點點頭，覺得不必為這點骯髒的破事和正受重用的大紅人翻臉。
發生的事很快傳達到影王的手裡，喬·考利昂哈哈大笑，「真看不出來，我們的隆奇軍師悶騷得很。不過也好，他一直表現得太冷靜了，不像個正常人，這反而讓我放心多了，有慾望，才有弱點。」
卓爾法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低聲對安玫說道，「解藥在食物里。」
後來他和一位雖然不怎麼漂亮，但個性溫柔的護士談起了戀愛，不久後接了婚，熟悉他的人奇怪居然有姑娘會愛上一個脾氣古怪的人，但也衷心為他倆祝福。
安玫咬著嘴唇，順著聲音望過來，藥物讓她產生了感官上的障礙，刺激眼球，無法抑制地流淚。她好半天才對準瞳仁的焦距，當看清楚來人，姑娘憤怒地吐了口唾沫，喉嚨沙啞地叱喝著，「哥哥呢？他怎麼沒臉來見我？你這個卑鄙的幫凶，虧我還救過你的命。」
不能心急，這裏守備森嚴，至少有三名尊爵級的影王死忠分子坐鎮，非他獨自能夠擊破。
「為了討大人物的歡心，就決定犧牲小姐，我死也不答應。」
一股強大的情緒席捲著他，卓爾法想保護這個女人。
媒體給這瘋子取名為「魔鬼大夫」，審判曾轟動一時，沒有律師願意為他辯護，法庭判處他絞首死刑。
「裝成我的樣子出去。」
「不能在拖延時間了，否則看守會起疑心。」卓爾法想，「只能用第二種方法了。」
他環顧四周，發現正身處於山脈間一處幽靜的灌木林，附近有靜靜流淌的溪水。一位美麗的姑娘，坐在頭頂橫伸的樹榦上，輪廓優美的小腿在半空中微微搖晃，安玫用匕首削著一支剛斬下來的樹枝，比量了一下長短，然後扔給卓爾法。
他成為了地下世界一名專為黑幫服務的大夫，醫術精湛，所以雖然沒有成為龍脈的潛力，影王仍然聘用了他，為自己調配一些有神奇作用的洗腦劑和毒藥。
邁克爾趁機逃了出去
被化學物質掩蓋了嗆鼻氣味的燃油，早已染濕了地面和樹榦。
「影王是個心狠手辣的首領，但正是這種人，才會得到權勢，所以我很敬佩他。」卓爾法蹲了下來，緩慢地伸出手，擦拭姑娘臉頰上的淚痕，「我救不了你，也沒打算救你，但至少，在你死之前，能讓你活得好一些。下次我帶點食物和乾淨毯子來。」
喬摸著下巴，「用個即將要死的棄子，換取得力屬下的忠心，這買賣也合算。」他盤算著，對裴吉說，「這事你別管，先按計劃清洗掉組織內部所有安的追隨者。」
足足過了二十分鐘，安玫只能勉強活動肌肉，喪失的龍脈威能不通過完全休息，無法施展，卓爾法本希望她能徹底恢復，然後自己在騙開獄門，以姑娘全盛期的力量，能帶著他安全地離開山莊。
「我就要這種。」
林地外側人影幢幢，他們遙遙望見首領喬·考利昂從陰影中走出來，裴吉·雷克斯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更多的，是完全忠於影王的組織成員。
「差一點兒，我趕回去時，你還剩半條命。」
「待會，就能毫無麻煩地處死安了。」影王想，他的便宜妹妹雖然在早期組織的發展中，派了相當重要的用場，但現在再無利用價值，只是個不安的因素。
邁克爾大夫的房間並不寬敞，十分凌亂，活像個便宜的鄉下旅館客房，但壁櫥里陳列的事物卻有些駭人，一隻只玻璃罐里用防腐劑泡著各種內臟器官，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姑娘仔細打量了老男人一陣子，低聲回答，「我欠你個情。」
精鋼的手銬腳鏈將姑娘牢牢捆在，鐵鏈的另一頭連著牆壁，除非姑娘能恢復能力，否則無法擺脫。
他在加入影王組織之前，是個醉心於醫學的普通醫生，家裡堆滿了各種典籍和筆記。在同事的眼中，邁克爾雖然神經叨叨地挺古怪，也不失是一名敬職的好醫生。
但對慢性毒藥來說，無論是發揮效力，還是中和體內的毒素，都是件緩慢的過程，時間緊迫，已完全掌控了組織的影王隨時會回來，下達處死姑娘的指示。
輕微的咔嚓聲，鐐銬的鎖被打開了。
頭腦靈活點的有心人察覺到一絲不妙，為什麼這次所謂的行動，召集的全是愛戴安·考利昂小姐的組織成員？當所有人都回過神時，一陣漫長的驚惶的寂靜。
「無論如何，我賭贏了。」他對著水中的倒影，輕輕地笑了。
「但前提是，我能活下來……」他在黑暗中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