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四十五章 狗女的絕情
「當然，我會和敵人協商，選擇妥當的地點。」
「就算是商人間的買賣，也會有繳付訂金和驗貨的步驟，如果綁匪真有意圖與我交易，也得拿出誠意。」佩姬解釋，「一千萬，我得見丈夫一面，確認他真的仍活著，光靠言辭就能拿到一億？簡直是天方夜譚。」
兩人很快恢復了正常，福蘭平靜地說，「由葡荷的銀行，準備一千萬現款，然後通過私密的渠道，讓錢流入拜倫，並存入某個戶頭。還有，通知卓爾法，開始計劃好的下個步驟。」
在懷孕后，她不能讓孩子的真實父親，繼續活下去。
如果再給他十年，約安八世深信能和他鬥上一斗，但哪怕是至高的皇帝，也終究是凡人，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禁錮。
有種微妙的認知在心底萌動，他突然發現，自己對佩姬更好的形容，是「女仇人」而並非「仇人」。
她詢問福蘭，「你能不為旁人察覺的拿出一千萬么？我明面上的財產都不能動。」
「還有什麼吩咐？」
「我又不是掌控著國庫的人。」佩姬回答，「雖然能想法子籌到，但這麼做，必須和銀行家們打交道，那些金融上的投機分子，嘴是最不牢靠的，等於是讓所有人都猜測：一個女人在丈夫被綁架時，突然需要一大筆錢，其中定有緣由。」
宮廷大臣雖然封鎖了消息，但瞞不過有心人的眼。
「傻？你倒像在形容一個家庭主婦，那些只會圍著丈夫孩子轉悠的小婦人，都是愚蠢無腦的。」
姑娘敏感地注意到了這細微的變化，灰眸子中閃過一絲黯淡。
黑天鵝堡、書房，時間是凌晨五點一刻。
薩瑪公爵端坐在毛皮座椅上，他比旁人率先得到了詳情。
大小姐考慮了幾分鐘，覺得只能如此，
老人微微探出頭，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水中倒映著一張蒼老的臉。
……
姑娘將雙手放在平坦的小腹，眸子中散發著詭異的光，「會滿足你的，比如，讓你的兒子，成為拜倫的皇帝。」
因為諭令的緣故，宮廷扈從只能遠遠追隨在遠處，他們瞟到陛下在湖畔亭台休息，於是停下腳步，等待著皇帝平息怒火，召喚他們上前。
福蘭在預先約定的地點，登上了黑王號。
這話表現得如同佩姬之所以向皇室隱瞞內幕，想獨自解決麻煩，是出於私人的倔傲和不認輸。
東方曾有段古老的記載，
黃金角某處偏僻無人的灘涂。
一輛相比較起來，顯得簡陋的馬車緩緩駛進廣場，眾人紛紛退避，用各自不同的表情，注視著車廂上那朵小小的金雀花。
對坦丁的許多人而言，今天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但這點小小的不同，並沒有實際上的意義，也不能減損福蘭深入骨髓的恨。
「勉強能夠，畢竟我也和國庫沒關係。」福蘭回答，「不過對方是要一億。」
佩姬抿著嘴，她可沒愛過朱利爾斯，不過這話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講出來。
隔了片刻，福蘭回答，「我是個曾周遊列國的旅行家，是個英格瑪的低階貴族，同時因你的緣故，得到拜倫伯爵的頭銜，但在本質上，我是個商人。
還有皇帝陛下，那個老人始終是最大的麻煩，他畢竟是拜倫的主人，她的小動作，以及和安諾的交易，很難瞞過皇家的眼線。
「如您所願。」勞薇塔同樣平靜地回答。
約安八世漫步于御庭拱廊，他憂心忡忡，削瘦面容上不知又增添了多少衰敗的褶皺，不時咳嗽著，如每個步入暮年的老者，活力已然從身體里消失殆盡，但久掌權柄的生涯，讓皇帝那雙眼眸依舊顧盼生威。
他掃視著人群，沉重地說，「天佑吾皇，天佑拜倫。」
沒有回應。
男人感受著臂彎里女人溫暖的身子，他想起了安玫，一股偷歡帶來的負罪感，讓他的身軀變得僵硬，福蘭輕輕推開勞薇塔。
可等待的時間也太久了，皇帝靠在亭台的圍欄上，背朝來路，身體略微佝僂，已枯坐了大半個小時。
還有朱利爾斯，得想法子將那孩子平安地救出來，如果不是為了安撫局勢，皇帝此刻恨不得罷免黃金角海灣的所有高層官員。
「我現在還不能倒下，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處理謀划。」約安八世疲憊地昏昏欲睡，現在可不是休閑的時候，他想站起來，去安慰方才受到叱責的隨仆，去催促庫珀親王用心辦事，去關註上議院最近的動
帝國的繼承人，在帝國的領土上被綁架？他們百罪難恕！
今年的初秋，這個本相征著豐饒和收穫的時節，因為一系列稀奇古怪、異乎常規的事，變得陰森慘淡，在有心人靜候著事態的變化時，拜倫又發生了一件重要的大事，彷彿暗灰色的雲團終於破開口子，落下霏霏淫雨，讓一切都加速了。
「永恆之櫃的研究毫無進展，我莫非是因年老而昏庸了，為了虛無飄渺的傳說，寧願和教廷翻臉。」皇帝想，他思索著既然拿著也沒用，不如送歸教會，撫平裂紋，至少別給皇室帶來另一個敵人。
他偷偷抬起頭，卻惶恐地望見，皇帝的半側臉扭曲著，嘴鼻歪斜，濕濡的口水將衣領染得透濕，表情宛若滑稽的怪笑。
房門開了，又關了，男人魁梧的身形消失在視線中。
唯有萊因施曼，號稱永不凋謝的金雀花，在族長巧妙地指揮下，越來越茁壯，皇帝甚至懷疑，他倒幫著薩瑪公爵那隻老狐狸，掃平了所有競爭對手。
麻痹感席捲著全身，皇帝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軀體不再接受大腦的指揮，他想喊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福蘭盯著姑娘，仔細地端詳，從外表看，她並無異常的地方。
「罷了，卿等退下，讓朕獨自走走。」皇帝嘆了口氣，惟有卑賤的弱者，才會將怒氣施加於更弱小的人身上，他暗忖著自己過於失態了。
「我畢竟是老了。」皇帝想，他即將渡過六十歲整的生辰，宮廷禮儀廳在年前，已開始忙碌地準備盛大慶典的儀式。
福蘭嘆了口氣，順著她的話說，「別傻了，你不能掌控所有事。」
他們接頭議論，交換著各自得到的聽聞，庄穆的行宮廣場喧嘩得如同粗鄙的夜市。
但孩子實在不夠爭氣，如果他只是個親王，想必能沉醉於藝術的世界中，當個鑒賞家或者二流詩人，幸福地安渡餘生，可一位儲君，日後的朱利爾斯九世，這尊貴無比的頭銜，已然註定了沉重的責任和壓力。
不過計劃實施起來還有相當的阻力。
「……為何要竭盡全力地幫我？在我對人的理解中，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援助，權利、金錢、美人，甚至只為了滿足自身無聊的，為別人的成功而覺得高興的所謂道德感，你屬於哪種？」
佩姬正坐在舊核桃木書桌后，這是安易二世時期（拜倫第四位大君）
姑娘不耐煩地聲音，「你在聽么？」
階梯花園裡點綴著大量雕像、噴泉、亭台和鮮花圃台，在中央的草坪上挖掘著氛圍典雅的人工湖，皇帝是個務實的人，沒意願將金錢投入內廷的重新修繕中，除去花草灌木這些能生長的活物，大部分景觀上都被歲月留下淡淡的痕迹，顯得古樸滄桑。
勞薇塔撲進他懷裡，用奔放的熱吻來傾訴離別的思念。
朱利爾斯那個愚笨懦弱的男人，居然瘋了！導致我無退路可言。佩姬想著，嘴裏卻回答，「被人一次又一次的脅迫，實在令我難以忍受，那綁匪甚至大言不慚地說，要答應他五個要求！我能想象，接下來，他的胃口會更大。」
「對方有可能會答應，但你卻得注意安全。」
「天佑吾皇，天佑拜倫。」人們念頌。
傍晚時，無數裝飾得典雅奢華的馬車，麇集於行宮門前寬闊的大廣場上，荊棘圍繞的雙劍、展翅的狼頭鷹、造型雄偉的熊、輕盈的天鵝……每輛馬車上，都能發現象徵著權勢和地位的貴族家徽，車門輕輕打開，一個個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面容慎重地走了下來。
「難道朕在自家內廷里，也得被你們管制么？」他發泄似地吼道。
「那麼，我天明時就出發。」福蘭站直身體，微微鞠躬，然後走向門側的衣架，取下灰色的寬檐帽和外套。
約安八世算個合格的君主，拜倫的御座經過數代的傳承，早已充滿腐朽和懶惰的氣息，導致了如金雀花這種豪門家族，超越了皇室的掌控，他用了一輩子的精力，扶植新貴族，壓制老世家，在初繼位時，拜倫的頂級貴族不在少數，到現在，曾飛揚跋扈一時的克萊門辛公爵家，分裂成不具影響力的兩個伯爵家，三個男爵家；掌控著全國金融大權的林賽公爵兼帝國丞相，被他以瀆職罪關進了巴倫比帝國監獄，並在兩年後暗中賜死，順便還廢黜了丞相這個過於強勢的職務。
佩姬早考慮到這點，安諾駐拜倫的使節費怡·李莉斯閣下，已是她的人，而且，還有永恆之櫃這個誘惑的道具。
幾天前那個離奇的，意味不明的吻，令人疑惑，他可沒傻到
如果陛下因風寒而感冒，所有人都會受到宮廷大臣嚴厲的懲罰，終於，一位平日頗受信賴的扈從，壯著膽走進亭子，慌忙地跪下，呼喚著，「陛下……」
「喂……」佩姬低聲喊道。
王都坦丁、黃金獅鷲宮。
貴族們會懷疑肚子里的胎兒，是否為皇室血親，而安諾擁有能檢測血脈淵源的神術，為取信於世人，她得藉助教廷的力量。
雖沒明說，但這番話等於是宣告了傳聞的真實。
父親也肯定會趁勢而為，企圖通過她，完全掌控皇室，開始時得虛以委蛇，等地位穩固后，她不會放過將自己當成政治交易品的家族。
他沿著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道前行，緩慢地行走至湖畔，坐在精緻的小亭台里，將銀色的狐皮大毣裹緊，天並不十分冷，但他仍然感到深深的寒意。
隨從勸他回寢宮休息，被他粗暴地打斷。
大公爵嘴角凝固著淡淡的笑意，等他走下馬車時，那絲漩渦已經消失無蹤。
福蘭舉著一根划著的火柴，在叼著的雪茄下輕輕轉動，清淡的煙霧緣繞飄逸，散發出一股煙草的芬芳，他聳動鼻翼深吸一口煙氣，搖搖頭，「相當於一間中等規模銀行的所有流動資金，如果單從金錢的立場，皇太子殿下可真值錢。」
在第二天，佩姬起床時，一封由王都傳來的特急情報，讓大小姐悚然動容，她反覆看了幾遍，然後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哈，你把我當成了一件奇貨？」佩姬對東方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也知道那則典故，她觀察著男人的神情，覺得對方所說的是肺腑之言，於是輕笑，「你想貽澤後人？我會滿足你的。」
「從某種意味而言，王妃也同樣是個尊貴的家庭主婦，如果你能冷靜地思索一番，就應當明白，將自己度身於事外，是最妥善的法子。」福蘭說，「可能是你對皇子殿下的愛，讓你無法保持清醒。」
她已經覺得被敵人牽著鼻子走，是件極其危險的事，要擺脫困境，有條捷徑。
「抱歉，我會給你選擇個無痛安詳的死法。」大小姐難得地產生一絲愧意。
柔弱的宮廷人敬畏地紛紛跪下，請求寬恕，他們都清楚，儲君的遭遇，已讓陛下的情緒很不穩定。
※※※※
「當然，請繼續。」福蘭回答，他已被磨練得能夠隱瞞真實的
「無論是金雀花，還是皇室，都出得起，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私下單幹。」福蘭故意說，「莫非你有什麼苦衷？」
六十歲，離真正的暮年還有段距離，約安八世的頭腦仍保持著理性和智慧，不過這具該死的身體，讓他不得不在幾年前，就考慮著繼承王座的事情。
「簡直是笑柄，當年教會勢力最強盛的時期，葡荷的愛瑪六世，因為拒絕派兵參加十字軍的聖戰，被安諾以神喻剝奪皇位，最後他付了價值七千萬的黃金，才取得了寬恕的詔書，而那個貪婪的匪徒，顯然想超越高峰，拿到史上最巨額的贖金。」佩姬將遮在臉頰上的頭髮甩到一邊，笑出聲來，聲音冷冷的。
兩條曲線優美的腿互疊著搭在桌面上，座椅的前兩隻腳微微離開地板，大小姐將銀湯匙在咖啡杯里攪來攪去，非常不雅地朝後傾斜，紅唇輕啟，露出白森森的整齊牙齒。
這點很容易，伯騎士宮廷伯爵雖體格雄壯，精通魔葯，據說是一位鍊金法師的學徒，但不難對付。
「御座上的那位，拜倫的大皇帝陛下，在今天下午四點鐘，昏倒于內廷的花園。御醫已經確診，陛下中風了。」這則噩耗傳遍了坦丁的大貴族圈子。
佩姬最大的猜疑，便是她想不通，這個男人究竟想得到什麼，她的價值觀，讓大小姐從不相信不求回報的付出。
她朝桌子上一封裁開的信箋仰仰下巴，「一億凱撒，可以由等值的珠寶支付，但拒絕期權股票和債券，綁匪提出的新要求。這筆錢甚至可以在一些國家買下個小諸侯國，讓他成為世襲公爵。」
福蘭微閉著眼，似乎盤算了一陣，然後說，「如果湊出一千萬現款，這得結束我在葡荷的幾筆大額投資，必須親自去趟，估計來回需要大半個月。」
「到頭來，還是得依靠男人，好吧，希望過程能夠愉悅點。」姑娘想，「聽聞第一次的感覺，像被一把錐子扎肉般的痛苦，而且，從體型上來看，那傢伙的錐子估計是特大號的。」
但在那之前，她得製造個孩子，並且，讓某個名義上的丈夫，永遠消失。
「時間拖得太久了。」佩姬顰著略微朝上挑的眉角。
「你能支付得起嗎？」
……
「如果通過銀行轉賬，時間上來得急，你需要提供一個安全而隱蔽的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