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
「打！」被驚醒的學生一躍而起，拳頭攥緊。
這樣子病中還在練習技能，病自然不能好得太快，但是她沒有辦法——她必須贏，必須強大，必須獲得那豐厚的賞賜，只有那樣先定下來的賞賜，她才有機會，宗政惠才想賴，也賴不掉。
「可以。」太史闌並不打算讓他們從此抬不起頭做人，「不過話說在前頭，以後還會有戰鬥，連續三次排末尾，你的內褲就再也保不住了。」
這一刺激，學生們頓時嗷嗷叫著衝上去，生怕比別人慢一點，等下就要裸奔。
這一戰不能輸，首戰一輸，士氣必頹，二五營就真的很難有出頭之日了。
在車中觀戰的太史闌一瞧不好，作戰是不能分神的，其實千破萬破，唯快必破，不管敵人玩什麼花招，一刀砍過去算完，速度越快越好，這樣分神，就會給別人可乘之機。
另外，為了不讓花尋歡為難，也為了行路方便，她讓花尋歡，史小翠和楊成負責押送大車，帶著一些武器和衣服，以及二五營大比中需要的旗幟，從官道前往雲合城，她自己這一路，就輕裝簡從，一路向前。
「啊……」現在哪怕是偏僻小村，也聽過太史闌的名字，幾乎瞬間，村民們的表情就熱切起來。
還有一個組，反應慢了點，還在找武器，雷元跳過去，當即把他拎著扔到一邊。
花尋歡感激地吁一口氣。
「跑吧……跑著就熱了……」
圍觀的村民漸漸從屋子裡走出來，嘴越張越大——這是二五營嗎？
店堂里歡呼笑鬧，人人大讚美味。
太史闌也沒有進城，她在西凌已經算官位不小，到這種小城，當地知縣必然要隆重接待，到時候迎來送往，她折騰不起。
「啊？」
「很好，勝的小組，明天的菜加一個葷，並且可以走在隊伍最前面。」太史闌道，「最後敗的三組，包括剛才拎出來的那個，出列！」
她要讓二五營的人，在路上，就得到最大的鍛煉。
做她身邊人，活得既痛快，又擔心。
天窗可以容一個人出入，不過現在馬車在疾馳中，顛簸得厲害，上去一時也站不穩，太史闌便站在車廂的座位上，腳下還墊個凳子，蘇亞扶著凳子，而她的半身，露在馬車外。
看樣子這些邊境村子經常需要應付這些零散越人。
眾人都含笑扶筷等著，熱氣里人人笑臉盈盈，神情都分外捧場。
難道看她這麼「生活」，對吃喝這種小事這麼有興趣，眾人自然要分外積極，不多時，湯味越發鮮美，香氣傳得滿店都是，店家一家都在探頭探腦，不明白平時習慣的羊湯怎麼香成這樣，無數條狗圍著店門轉，爪子拚命抓門。
景泰藍卻不耐煩呆在氣悶的車裡，他睡了一天也就好了，哪裡願意再躺，時常溜下去玩，倒是太史闌，其實傷得不輕，支撐著處理了帶二五營學生離開的事，之後便躺倒了。
馬車原本停在一個坡度上，此時向下沖，迎著一個沒有學生的戰團。
太史闌這樣的人，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唯一不太考慮的是她自己。
馬車驟停。
這是傳說中年年倒數，懦弱無能，不敢應戰，被迫裁撤的二五營嗎？
少女咬著下唇，重重點頭，眼眶又慢慢紅了。
下半夜的時候，忽然山上起了一陣狼嚎。
「嗯。」
眾人聽著，都覺得有意思，停筷等雜燴火鍋，不多時菜送上，太史闌命先將魚放下去，本地河流水流湍急，有種大白魚肥美無比，下鍋不多久，湯麵上就漂起一層晶瑩的油花，鍋里的香味越發濃郁，人人眼睛發亮。
只因身後是她。
因為一路向北，極東行省算是南齊相對寒冷的一個省，西凌那裡還是深秋，這裏已經有了冬意，太史闌出發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厚衣服，所以本來該繼續趕路，當天就停了下來，派了護衛等進城買棉衣，給學生們添冬裝。
「是那個一人救一城，悍然挑王侯的太史闌嗎？」
早晚高燒中午低燒的節奏，讓她最近瘦了許多，不過太史闌發現，她在高燒迷糊狀態下，耳朵上聖甲的熱流特別明顯，似乎聖甲在遇冷激化，淘洗了她的腿部經脈骨骼之後，又遇熱轉化，開始鍛煉她另一部分的肌骨——雙臂。
尼瑪，我會脫你褲子嗎？
還有的看見劈叉的，劈開的叉下忽然滑出一柄刀。
「我出錢還是你出錢？」太史闌才不會和人解釋，「白菜，粉絲或者粉條，凍過的孔眼很多的老豆腐，土豆切成片，下兩條你本地河裡新撈的魚，我看那種肥美的大白魚就不錯，記得魚肚子里塞點香菇，快去。」
當晚二五營學生就在村口露宿，風大，帳篷支不起來，眾人背靠背睡了，按照慣例，有一半人輪班守夜，蘇亞於定雷元等人，知道今晚必有敵情，乾脆都沒睡。
「我們這就是去參加天授大比！」
太史闌自己也覺得實在不舒服，也不客氣，坦然下車隨他進村休息，老者連忙命人準備最好的房間，最好的食物招待貴客，並給二五營其餘學生都送來食物熱水。
「我可以現在不說么。」花尋歡半晌有點艱難地道。
少女驚得原地一跳，這才清醒，捂住臉看太史闌，眼睛慢慢
「好！」花尋歡頓時輕快起來，一個箭步躍上車子。
村口的學生們已經被驚動，雷元站在高處，大聲喊道：「兄弟們，狼崽子來啦，給你們練手的機會，讓那些瞧不起咱們的兔崽子，睜大眼睛瞧瞧到底誰是廢物。你們打不打？」
馬車有天窗，太史闌瞧瞧，忽然對蘇亞道：「打破它！」
「你！等著光屁股跑吧！」
她剛要再次下令進攻，那些越人已經跳著奇怪的步伐舞到了每個小隊的中樞隊員身邊，一個越人一個大仰身，身子后翻腿抬起，仰出奇異的弧度，他對面的學生一怔，不知道這樣的體位該招呼他什麼要害，那越人忽然手一翻，手竟然從自己襠內翻出，手中一柄雪亮的小斧，唰地砍向他的肚腹！
「敢問大人尊姓大名。」村長詢問十分客氣。
太史闌，「……」
越人一抬頭就看見馬車以及馬車上的人，背弓的立即開始尋找弓箭，還有一些人試圖往車上爬。
「哈哈，去了又怎樣？別再給咱們丟人了吧。」
蘇亞焦急地看著前方，她知道太史闌吹哨下令後退是為了保住學生們的命，但此刻一退，很可能就會一退再退，面臨敗局。
分成小組的對敵，相對會更有效率，指揮安排陣型，箭手掩護，槍手遠距離進攻，搏擊謹慎攻殺，其餘人負責善後及割耳朵，一個小組一個小組卷過去，好比蝗蟲過境，所經之處，遍地鮮血。
她在用行動告訴他們——我們榮辱與共，我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們給的。你們勝，我榮；你們敗，我辱。
這種天氣，怎麼還會有人趕路，還這麼多人？
果然，其後短短三天，二五營的隊伍，就遭遇五越人四次。人數多少不等，最少的幾十人，多的也有幾百人。
為了景泰藍的身體，太史闌也雇了一輛大車，母子倆打算邊趕路邊養傷。
本來要被砍中肚子的，這下斧頭落在大腿上，劃一條血痕。
這樣趕路，不停作戰，她雖然不參戰，但也要指揮以及督陣，所以她那病，纏綿反覆，竟然是一直沒好。
太史闌在隨老者進村之前，轉向學生們。
連續五場戰鬥，每個人手上都沾了血，一開始對著耳朵還想吐，現在對著耳朵就在恨為什麼一個人只長兩隻耳朵？
「出來了。」
「他娘的，好狠！」一個學生轉身就拔刀，「殺啊！快點！」
走到第三天，路過一個村莊，這個村子很特別，家家門戶緊閉，看不見孩子來回奔跑，每家的門和窗都特別嚴實，有的還上了鐵條。
天快黑的時候，果然下起了雪，灰黑色的天空里撒下細鹽，隨即大如飛絮，一團團扯落，將地面鋪出一層淺白。
還有的被一個腰弓翻到面前，腰弓一翻，翻出一根吹箭……
蘇亞看著那樣的神情，便知道她的命令不可違拗，默然轉身下去了。
蘇亞憤憤地回來，不解地問太史闌，「大人，你為什麼不讓報你的名號，堅持要說是二五營？只要你名字一說，肯定家家戶戶大開門迎你！」
學生們肅然，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對太史闌一躬。
「太史大人，您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是您帶領的隊伍，我們怎麼會拒之門外，快請，快請，二順，去把那房間再打掃一遍！加個火盆！再殺一隻羊……」
「可以。」
五場戰鬥也讓二五營果然迅速聲名鵲起，一開始還有人不信，特意跟著瞧瞧，瞧完他們一場戰鬥后，肅然起敬，回去后消息一傳播，很多人都知道了有這麼一支高調的隊伍，一路蕩平五越，挺進雲合城。
「你……信我？」月色下花尋歡眼睛里有碎光閃爍。
在村裡，太史闌受到了村民們最熱情的招待，前倨後恭的態度對比，讓蘇亞無比感嘆。
學生們一鼓作氣殺人，此刻鬆懈下來，都一屁股坐下來，眼睛發直。
太史闌注視車頂，聲音低卻清晰，「咱們一直順著邊境路線走，現在到天羅山附近了吧？」
蘇亞嘆了口氣。
第四天的時候，到了凌河城，這是臨近極東行省的一座小城，以城外一條長年結著冰凌的河為名。
從捲起的門帘看去，外頭似乎還有不少人。
「可以……可以留件褲子么……」一個組長漲紅了臉，低聲問。
亮拳頭還不是對老百姓，欺負群眾不是本事，要打就打那些傷害民生的傢伙！
「好！」
三組人羞答答出來了。
學生們一開始忍著，漸漸便覺得忍不住，托蘇亞問太史闌，可不可以「適當教訓？」
她命蘇亞在城外尋了一家腳店，不需要豪華，舒適就好，眼看黃昏天際陰霾，似要飄雪，她又擔心二五營學生這種天氣城外露宿凍病，便命于定帶大部隊進城，聯繫當地官府安排住處，還派了一隊護衛護送，自己依舊住在城外。
她自己計算著，這一場病只怕最起碼要小半個月，那時候應該已經到了雲合城參加大比，可不要耽誤了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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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生的將帥，是命定的首腦，是註定的責任承擔者，但唯因如此，她于「女人」以及「享受」上，反而虧待了自己。
天下之大，容得下山川河海。
本來要被刀擊中腳腕
本地村民習慣了越人騷擾，早已有自己的一套應對方案，一般幾十人的隊伍就打出去，上百人要斟酌，今晚有一兩百人，便先關好門窗，不予出戰，讓這些混賬在外頭轉一圈好了，反正外面也沒什麼東西，反正這些越人，豬圈裡一根爬犁齒都會撿回去當戰利品的。
「立即！」顛簸的馬車裡太史闌聲音嚴厲。
這麼一想，又覺得如果文臻在這裏應該也好混，目前這片大陸的飲食總體比較單調，宴席上幾樣肉，幾樣果子，倒和宋朝初期的飲食習慣相仿，文臻那個吃貨，來了之後必然是一代廚神。
學生們只好繼續忍，一邊納悶，太史闌說的高調行進，就是這樣？高調的雇幾十輛大車招搖過市，然後被噴口水？
另一個學生，則遭遇一個跳「鐵板橋」翻肚皮的越人，也是那茫然一瞬間，那越人忽然抬頭，嘴間尖嘯，齒縫間噴出尖銳的藍汪汪的針！
二五營的各組，在這樣不斷的遭遇戰中，不斷打磨勇氣、反應、警惕心和作戰方式。以前最差的學生，現在也滿臉彪悍精明，站立筆直，坐下繃緊，眼神精光四射。
太史闌不說話，一直衝到戰團中心，近到已經看見底下越人粗黑的臉，才忽然喝道：「停！」
趕車的雷元一聲吆喝，抖開韁繩，駕駛著馬車向前沖。
一瞬間幾乎大部分人遇險！
雖然身上有傷，太史闌也只休息了一天，畢竟雲合城那邊天授大比沒多久就要開幕了。
「停！停！」學生們狂呼亂叫，拚命向前沖，緊追著馬車的輪子。
那幾百個打游擊的越人，本來是慣例來擄掠，他們向來是三天一騷，五天一擾，和本地壯丁時常交戰，對彼此的戰力和作戰方式早已熟悉，哪裡想得到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堆煞神，作戰風格還從來沒見識過，本來祭出本族最有殺傷力的詭異作戰方式，已經快要奏效，誰知遇上一個女瘋子，瞬間就提升了對方的士氣，轉敗為勝，當即被分割，被打散，被圍毆，被不斷割耳朵……
……
看見他們，就像看見玉石終於被從石中采出，正在接受細緻的磨礪。
這女人誰？年紀也不太大，病得臉色黃黃的看起來風吹就倒，愣是能讓這些一個指頭就能將她碰倒的漢子們，聽話如小雞。
一個少女被一柄刀忽然逼到臉前，巨大的恐懼令她發出尖叫，聲音尖利，聽得學生們更加緊張失措。
她要讓二五營的人，在路上，就洗去無用聲名，用最高調的方式，到達雲合城！
「先前我等失禮，慚愧。」老者當先道歉，又大讚之前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如此英勇的二五營，感謝二五營幫他們驅逐越人，隨即邀請太史闌入村休息。
已經向後退的學生們則大驚失色，立即停住腳步。
突然停止甚至連慣性都沒發生的馬車，一下將三四個試圖攀爬馬車的越人摔了下去。
太史闌自己心裡有數，她這場病是遲早的事，有誰像她活得這麼緊迫緊張的？從穿越到現在，一年還沒有，但風浪已經經過無數，幾乎每一天都是在緊繃的狀態下掙扎，時刻警惕、戒備、思考、應對、爭鬥……當初康王別院里泡寒泉的隱患，喬雨潤毒粉的殘留，還有這日日夜夜的疲憊，鐵人也挨不住。
當初下北嚴歷練的學生沖在最前面，他們被打散分在各組，有這些見過鮮血的老鳥帶動，新手漸漸也好些，而且距離拉近，衝進陣中，不被分割，對方的舞功也就沒有發揮餘地，陣勢一衝就易倒，何況背後還有太史闌，學生們此刻只恨自己先前表現不好，都嗷嗷叫心無旁騖地殺人，眼角還瞄著別的隊伍，生怕手慢一點就輸了。
這是信任，是知己。
從這一天開始，她改變了路線，更加貼近邊境線行走。
景泰藍把羊肉片在調料碗里蘸一蘸，一嘗，眼睛頓時亮起來，「好吃多了！」
「誰他娘的會連輸三次！」那組長面色猙獰開始脫褲子，惡狠狠把褲帶扔地上，「到時候不要你脫，我自己脫！」
她會成為靶子！
趁著養病，她也沒丟下自己那幾樣活計，並嘗試著練習容楚給她的小冊子里的其他異能，她發現，在迷糊狀態下，練習預知最有效果；而清醒時可以練習毀滅，她現在已經不需要凝神，手指觸及便可以毀滅物體，和她的複原速度一樣快，甚至可以飛速在複原——毀滅——複原三種狀態中連續三次轉化。
蘇亞看看憔悴的太史闌，露宿村外別人也罷了，她怎麼受得起？她需要平整的床，細緻的護理，新鮮的飯菜。
「是。」蘇亞不解地對外看看。
太史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遠處二五營學生都攥緊拳頭，眼裡噴火。
如果這就叫年年倒數的武裝力量，那南齊的軍隊早就他娘的橫掃大陸了！
景泰藍小臉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羊肉火鍋御膳房也有，但溫火膳就那麼回事，肥膩有餘，鮮美不足，每次宴席上肥雞羊肉火鍋都只是一款大菜，應個景，哪裡見過這樣現刨現燙的吃法——宮中貴人會認為骯髒的。
花尋歡卻不回答，這個平日里張狂恣肆的女子，難
但太史闌要做什麼，哪裡會聽別人勸，她要管理這些人，自己就必定先遵守規則。
她只收當地官府送來的食物，並且要求是牛肉等葷腥。學生們作戰辛苦，營養必須跟得上。
雷元雙臂一緊，兩匹馬齊聲長嘶，雷元雙臂如鐵一動不動，兩匹馬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學生們幾乎是順著馬車爬過去的，一瞬間，馬車前就滿滿是人，攔成長長一線，誰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撞出去，又是誰第一個殺了對方的人，只知道那一瞬間無數人衝出去，懷裡揣著刀，刀在揚起那一刻就已經劈下，不用管砍在什麼部位，反正濺出來的是敵人的血。
休息了大半夜，第二天太史闌還是按原定時間啟程。
「有沒發現此地防衛嚴實，民風彪悍？」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作戰，小組配合雖然私下演練過很多次，但實際戰場上總會出現很多問題，很多人殺著殺著就忘記和本組的人配合，單獨竄到別處或者擋了別人的事，有人宰了幾個，一回頭髮現自己已經被包圍，頓時就慌了手腳。
該讓他們明白——榮耀，必須靠自己去掙。
昏黃的光線里，太史闌的臉卻是平靜的，這世上人能吃過的苦，她都嘗過，還能在吃苦，那是好事，最起碼那證明還在活著。
學生們都停下喝水吃東西動作，一起抬頭看她。
又想著這種火鍋調料不知道容楚嘗過沒有？下次調給他嘗嘗。
這麼大一個車隊，自然很招人眼目，路人打聽到是二五營自己跑去參加天授大比的隊伍，免不了指指點點譏笑。
這個縣城離五越駐地有點遠，不必擔心今夜再會遭遇。
「等雷元把跑丟的人找回來。」太史闌淡淡道，「跑散了的人，所在組的族長，也跑。」
太史闌已經自己向上爬，蘇亞咬咬牙，扶住她的腿，送她上了車頂。
村子里窗戶啪嗒啪嗒被推開，一堆腦袋探出來，所有的表情都是目瞪口呆。
「二五營？聽說過，不是裁掉了嗎？這是幹嘛？集體要飯去？」
這邊戰事剛結束，那邊村民紛紛打開門，由一個老者率領，迎向馬車。
花尋歡一怔，隨即明白太史闌的意思，她哪裡會使喚人幫她按摩？分明是體諒她出身五越，不讓她本族出手。
因為太史闌生病，不能總在車上，蘇亞便去和人家請求借宿，結果被那群漢子噴了回來。
不過她反正還沒修鍊武功，擅長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倒也不太擔心，就是有點憂愁，到時候瘦成只猴子，容楚會不會笑話她？
景泰藍在另一輛車裡，由護衛層層保護，這車裡只有她和蘇亞。
「今天我的馬車就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太史闌終於喘定一口氣，勉力大聲道，「以此為線，這便是兩軍疆域！你們爭奪的就是我的死活，你們進，我生，你們退，我死！」
她生病，還在練功，其餘事自然懶得管，好在一開始就把二五營的管理基調定了下來，之後的事情好辦，二五營學生分了二十多個組，每組十七八人，雇了幾十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形成一個車隊。
她謝他們的努力，謝他們不曾退卻，終於掙回了榮耀和尊敬，給她尋到了休息的地方。
「送我上去。」
三個精赤條條的漢子繞村開跑了，滿村的孩子不睡覺，跟在後頭拍手……
「我們雖然還不是軍隊，但是在我眼裡，你們就是軍隊。」太史闌道，「軍紀不容違背，組長們，裸奔去吧。」
再不撤就得全留在這裏。
蘇亞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立即揮刀砍破。
「娘的……跑完這次老子再不要跑了！」
「那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和越人做抗爭。」太史闌道，「你忘記了，這裏正好靠近南越，時不時會有越人，冒充山賊騷擾，這些當地村民也是本地壯丁，經常和越人作戰，自然彪悍。」
蘇亞看著太史闌，她病了好幾天，眼眶都深陷下去，可就是因為眼眶深陷，眼神反而看起來更亮，更迫人。
「大人您的意思是……」蘇亞眼睛一亮。
村長急匆匆的吩咐一路傳出去，太史闌唇角微微一勾，感受到身後二五營學生羡慕又熱切的目光。
所有人立即懂了。
這一路上，太史闌一直讓他們互相演習配合，也讓指揮最出色的沈梅花和每個小組溝通，研究應敵的各種方案，此刻便見了效果。
就算他們跑得及時，二五營殺上癮的瘋子們，還攆在後面跑了十幾里，有些人興奮過度，直接跑迷路了，最後還是于定帶領護衛們到處吹哨尋找，才把人找齊。
「你上我的車來吧。」太史闌道，「過來幫我鬆鬆筋骨。」
太史闌不答，這幾天她瘦了許多，嘴角燎起一片火泡，景泰藍懂事地喂她喝水。
「這湯里也單調。」她又吩咐，「去配點菜來。吃火鍋怎麼能不配菜？」
太史闌帶著景泰藍，和一群親信護衛，在店堂里吃羊肉火鍋，黃銅火鍋里翻滾著鮮嫩的羊肉片，片片薄如紙，下鍋就熟，四面還有小碟裝的細鹽、韭菜花，生蒜，鹹菜絲，芥末墩兒，和熱熱的老黃
她帶領的這批二五營學生，雖然在行路，也一直嚴格按照軍營方式管理，起床吃飯出行安排，都有嚴格的時間規定，一切行動聽指揮。
組長們猶猶豫豫，百姓瞠目結舌。
這些越人雖然不多，但越人上馬是兵下馬是民，人人都是戰場老手，立即有人發現有空子可鑽，隨即聽見一聲怪異的長調之後，越人們忽然都換了步法。
此刻遭遇越人，再被太史闌一激，這個爆點瞬間就「砰」了。
她開弓取箭，箭若流星，三連發齊射，射傷不少沖在前面的越人，只是也不能阻止學生的後退。
大車是特製的，三公留下的護衛，因為景泰藍的受傷十分緊張，請了名匠將那車改裝，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
屬於群體榮譽意識的第一課，此刻悄然開始。
哪個王八羔子瞎傳的流言？
正在這裏，太史闌吹哨了。
三個組長當真脫得只剩一條犢鼻褲，在深秋的寒風之中瑟瑟搓著臂膀。
雷元跳下車，拔出刀，一手持盾站在馬車前，回頭冷笑道，「敢不敢上來？敢不敢往前走？敢不敢向後退？敢不敢做男人？」
家家戶戶都關上門。
「南越。」花尋歡在太史闌車邊道，「左頰刺花，信奉月亮神，認為月圓之夜會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色奇特時行動，擅箭，擅舞，有獨特的『舞戰』之術。」
馬車下人人仰首望她，只有那個失心瘋了的少女還在尖叫，太史闌大喝：「閉嘴！」一抬手擊出一顆石子，正擊中她面頰。
越人被殺得心驚膽戰，交戰不過一刻鐘，當先一人便發出一聲尖哨，隨即瘋狂後撤。
「我從來不會不信任身邊人。」太史闌道，「上來，等下計算下他們的戰果，你可以不參戰，但不能偷懶。」
太史闌淺淺地喝湯，隱約熱氣里臉色難得地微微泛紅，下屬的心思她自然明白，此刻感動的不是美味，不過是一份體貼的心意。
誰知道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那群被他們瞧不起的「二五懦夫」竟然先沖了出去，不僅沖了出去，還在殺人，不僅殺人，還殺得利索，一小隊一小隊，跟梳子篦子一樣，嘩啦啦劃過去，留下一片帶血的虱子。
景泰藍歡呼一聲，迫不及待要開動，太史闌筷子一攔，「等魚熬化了。」
到此時有些人才感覺到害怕，但瞧瞧周圍同伴人談笑風生無比興奮，也便慢慢安靜下來，覺得戰爭，其實也不過這回事，你越不怕死，死的可能性越小。
天下之小，容不得怯弱懦夫。
雖然一部分人逃脫了必死殺手，但終究還是很多人受傷，初次上戰場又初次見自己的血，這心理衝擊還是有的，再加上對方那古怪的「舞攻」，學生們這一退，眼看就似乎沒有勇氣再沖。
太史闌點點頭，隨即又問于定，「戰果統計出來沒有？」
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太史闌這女主子，極好，極完美，可是太完美或者太追求完美，過於緊繃，失了很多人生的樂趣，她不重打扮，不重飲食，不喜玩樂，從不放鬆，她真的很少，能享受到人生的樂趣所在。
見過各種處罰，沒見過這麼罰的。
「我還要！」景泰藍迅速把他那滿滿一小碗吃完，挺著小肚子索要。
這是剛才那個臨陣尖叫，險些令學生們潰敗的女學生。太史闌記得她出身很貧苦，比沈梅花她們還苦，性子十分自卑，從來不敢大聲說話。
她甚至能感覺到來自五越的神奇藥物，經過經脈時那股烙鐵般滾熱的氣流。
這個時期全國都有挺進雲合城的參賽隊伍，結果現在最火熱，風頭最勁的，居然還是個參賽資格還沒論定的二五營。
太史闌回頭，看見一個瘦弱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布裙子在風中顫抖，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兄弟，跑吧。」
這就是群體感染的力量，畏懼、自私，在向上的昂揚的氣氛熏陶里，會自然消失。
太史闌吸一口氣，捂住嘴。
店家傻傻地問，「我們這裏都是這樣吃的，放了菜會壞湯。」
眾人紛紛效仿，果然也大呼驚奇，不過是多幾樣調料，羊肉便多了畫龍點睛的效果，硬是吃出了滋味千層。太史闌看他們興奮樣，倒覺得不以為然，心想不過是這裏人不會吃罷了，聽說現代的火鍋，調料多達幾十種，可惜她對吃不感興趣，吃飽就行，如果換文臻來，她光是調料都可以翻出幾十種花樣，那才叫真正飽口福。
榮辱與共。
店內頓時鴉雀無聲，坐在各桌的護衛，都回頭盯著那些人。
太史闌已經當先向村內走去，「太史闌。」
「砰。」
「按小組合作，」雷元咧嘴一笑，「割耳計算戰績！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只看輸贏！殺人殺得最少的后三位組長，繞著村子裸奔一圈！」
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閃過四個字。
那晚受的外傷，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甚至那晚超出她意料之外的輕易酒醉，說到底也不過是因為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所以抵抗力降低。
「大人！」蘇亞忽然明白她要做什麼，駭然道，「不能！有危險！而且你現在的身體也不能吹風！」
也有一些富家子弟，受不了這麼嚴苛的規矩，悄悄離隊的
「為什麼要報我的名號？借別人的光照亮的路，那不是自己的光彩。」太史闌閉著眼睛，「讓他們自己掙名去。想得到什麼，必須自己去努力。傳我命令，今晚露宿這村外。」
太史闌問他們，「打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很了不起？自己丟掉的名聲，有一萬種辦法找回來，自己去想！」
他們的步伐詭異，古怪，大開大合，手舞足蹈地看起來確實像舞蹈，學生們剛剛適應剛才的作戰方式，忽然遇上這麼奇怪的步子，都怔了怔。
累癱了。
夜色中憔悴的太史闌，眼神欣喜而驕傲。
本地村民也沒見過這樣的作戰方式，更沒見過一群殺人像比賽的人，瞧他們一個個急不可耐的癲狂模樣，殺遲了會抽筋嗎？
「魚羊為鮮。」太史闌道。
太史闌本沒什麼胃口，羊肉雖新鮮，她聞著卻發膩，只喝了點湯，看景泰藍吃得香甜，又怕他肉塞多了晚上不消化，又覺得羊肉味道似乎還是單薄了些，遂命店家再弄了點醋、蒜泥、香油、芝麻泥、香蔥碎、花生碎，連同桌上的韭菜花，鹹菜絲，芥末墩兒，都伴在一個小碗里，推給景泰藍，道：「蘸著嘗嘗。」
有氣，有委屈，被誤解，費太多口舌和人解釋都是白搭——亮出你的拳頭來！
太史闌這才下車，從天窗鑽下去的時候，她晃了晃，蘇亞接住她，感覺她渾身冰冷僵硬，想必病又要更重幾分。
學生們狂奔向前的腳步聲，淹沒了他的挑釁。
「軍隊，紀律首要。我下令收兵，所有人就該立即回軍。還跑出去的，是不遵命令，散漫無規。這種，在正式軍隊，該打軍棍才對。」太史闌一指那些組長，「這也是你們做組長的，紀律意識還沒給他們熏陶形成，所以這第一次，你們裸奔。再有下次……你懂的。」
太史闌已經不看她，在車頂轉身，看著那群學生，「我把命交給你們了，自己看著辦吧！」
正吃得開心，忽然厚厚的門帘被掀開是一大群佩刀的彪悍漢子，也有一些女子，面色冷淡跟進來，本就滿滿的小小店堂，頓時擠得人都站不下。
身後村子里似乎也早有準備，啪啪啪一陣關窗和腳步疾走的聲音，身後呈現死一般的凝重和寂靜，似乎也在等待。
「這是本地著名的熱鍋子，大人您嘗嘗。」蘇亞先給太史闌裝了一碗，又給景泰藍盛一碗。
太史闌竟然驅車迎著敵人衝過去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
她夜裡吹了風，本來已經稍稍好轉的病勢，又重幾分，村人再三勸她多休養幾日，這身體已經不適合長途奔波。
脫容楚的還差不多！
「美！」
剿殺五越，得益最多的是當地官府，官方得到消息，自然想要犒勞接送，太史闌一律謝絕，不入城居住，不接收宴請，不讓學生有機會被人間繁華軟化，一路疾行，只打架，以及趕路。
「各位兄弟姐妹。」她微微躬身，「多謝你們。」
哨聲尖利瘮人，聽得讓人渾身神經都似被拽住，這哨聲是太史闌故意安排，就是要難聽，要特別，要讓人無法忽略，一路上學生們渾身發麻地聽著這哨聲訓練，此刻聽見，每個人都下意識立即後退！
「你是哪一越的？」太史闌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你們有臉來要借宿？西凌之恥！連天授大比都不敢去參加！」
她不要逃兵，這種偷懶怕事的，走了最好，不然留在最後，還壞事。
「人總有畏懼怯弱的時候。」她望定那少女，半晌道，「我的懲罰事先已經定下來，只針對作戰不力以及不守軍規的，你不在處罰之列。不過，我希望下次不要聽見你的尖叫。」
這一條路相對危險，經過的都是五越經常出沒的地帶，遭遇越人的幾率會很大。
太史闌卻不急的樣子，放下哨子，忽然道：「策馬！驅動馬車向前！」
謝她已經如此光輝燦爛，依舊願意將自己一身榮辱，系在他們身上。
戰局幾乎瞬間就到了尾聲——學生們一路來，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被太史闌要求一直壓抑著，只等著一個爆發點。
頭一伸出去，高處的風便呼啦一下撲過來，人如同被煽了狠狠一巴掌，灌在嗓子眼裡的冷風，竟然是火辣辣的，刺激得人恨不得咳出心肝。
圍觀的百姓們此刻不懂了。
「大人……」忽然一個聲音怯怯地問，「我……我不跑嗎？」
乍一聽是狼嚎，仔細聽來卻不像，而且速度很快，嚎聲剛起，一大隊人馬已經風塵滾滾出現在了村口。
太史闌這才命涮羊肉，放蔬菜，白菜，粉條，土豆要早放遲吃，才能浸透鮮美的湯味，老豆腐滿是孔眼，吸飽了肥美的湯汁，咬一口，滾燙的感覺之後便是回甘，味蕾上羊肉和魚肉的鮮，如花朵層層盛放，從舌尖到心底，都忍不住一顫。
本來要被針擊中面門，這下針落在肩膀上。
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那來勢就不輕，何況還要趕路，雖然蘇亞等人一路上不停地請當地最好的大夫，太史闌的病卻始終沒什麼起色。
今日這一戰，今日這一番對比。
「確實，罵起人來吐沫星子四濺。」蘇亞咬牙。
殺遲了不會抽筋，會裸奔……
「多謝太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