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第八卷 南方的雨季

第280章 唇槍舌劍

第八卷 南方的雨季

第280章 唇槍舌劍

慕行秋已經能接受芳芳死去的事實,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將孫玉露對孟元侯的情感挖掘出來,自己心中也有一座精雕細琢的情感雕像隨之顯露,比他想象得還要精美,吸引力還要強。
禿子情緒簡單,慕行秋還在幻境第一層的時候就能輕易感受到,所以他沒有特別用力,只是輕輕一觸。
慕行秋微微一驚,馬上加強法力,可還是沒有穿透,禿子的防護能力居然比一般的吸氣道士還要強大。
一共十一個金色小人,從禿子的頭髮里飛出來,分別飛向不同的人,其中也包括慕行秋。
「我不需要見過,孟元侯寧死都不肯離開思過洞穴,那就是對你毫無感情,他心裏想的全是修行,根本沒有你的位置。」慕行秋的心越發冷酷,他將這場對話當成了生死攸關的戰鬥,必須擊敗敵人,在這種時候,刻薄的語言就像是鋒利的刀劍,一個針對人心,一個砍向肉體,目的卻都是一樣的。
砰的一聲,僅剩的七隻燈燭同時破裂,八名亂荊山道士齊聲慘叫,全都顯出真實面貌,也向地面墜去。
孫玉露再次開口,眼眶裡的淚水已經沒有了,在金色小人的護持之下,她對念心幻術的抵抗力正在逐漸增強,「慕行秋,回頭吧,你即將入魔,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你為芳芳入魔,可入魔之後就再也沒辦法保護她的魂魄,更沒辦法從風如晦那裡奪回她的神魂。」
「只是我嗎?你也要入魔了,孟元侯雖然活著,對你來說卻跟死了沒有區別。」慕行秋變得殘忍了,自大情緒仍在對他施加影響,他不能忍受被對手教訓,「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孟元侯從來沒提過你的名字,他一心修行,早就把你忘在了腦後。你不僅陷入情劫,還是一廂情願的情劫。」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禿子滿臉茫然,只是在原處旋轉,倒是對面的孫玉露開口了,「可是被意外打斷了。修行不就是剔除意外的過程嗎?道士孜孜不倦地絕情棄欲,為的就是提前斬除一切意外,萬分之一的可能對凡人來說幾近於無,對壽命長遠的道士卻是巨大的威脅,一半的可能凡人尚且願意嘗試,道士卻必須遠遠避開。死亡的可能永遠都存在,改變不了死亡,就得改變對死亡的態度。咱們都是道士,理應斬斷情緣,卻心存僥倖,遲遲不肯動手,結果遭到了懲罰。」
禿子向陀螺一樣快速旋轉,根本停不下來,只能哇哇大叫。
「我跟芳芳真正相處的時間沒有多少。」他說,沒有固定的傾訴對象,禿子也好,孫玉露也罷,都不重要,他只想說出憋在心裏的話,「不是她在存想,就是我在練拳,在一起的時候也都用來查找書籍了。我以為會有幾百、幾千年的時間可以和她在一起,我以為將一切都準備好之後才是最佳時機,可是……」
明知這是念心幻術帶來的結果,他還是忍不住想起過去的種種遺憾。
慕行秋的另一股念心之力也在增強,在他為中心,陰冷潮濕的寒氣已經擴散到百里之外,無數魂魄正通過他的身體向霜魂劍聚集,時不時分出數十隻去將附近的法器一一擠裂。
金色小人沒有躲避,正被擊中,兩隻小手抓住兩根馬毛,似乎要與長鞭進行較量。長鞭甩動,像一條咬住獵物的野狗,拚命地左搖右晃。
禿子更害怕了,嘴唇閉得太緊,有些發白。
慕行秋哼了一聲,他的信心已經增加到狂妄的地步,面對左流英從祖師塔里發出的金色小人也絲毫不懼,黑色長鞭從袖口裡伸出,鞭梢直擊目標。
孫玉露患得患失,身體抖得越來越劇烈,看樣子堅持不了多久,她就會和周圍的法器一樣破裂並跌落。
禿子的眼珠追隨鞭梢快速地移動,憋了許多話卻不敢開口。
長鞭仍與金人激烈戰鬥,已然佔據上風,鞭梢的幾根馬尾將金人的兩腳一手牢牢束縛。
慕行秋眼中怒火燃燒,這股怒火沒有明確的目標,他只是單純地憎恨一切,唯一的遺憾是自己沒有力量毀天滅地。
慕行秋後悔了,他知道自己對禿子有多重要,說出的狠話傷害也更深,他不想讓禿子害怕自己,於是很自然地分出一股幻術之力,想要扭轉禿子對自己的看法。
劍身抖得如此激烈,慕行秋拼盡全力才能握住,長鞭倏地縮回袖子里,與它搏鬥的金色小人消失了。
孫玉露身子顫抖,淚水流出的更多了,她擁有年輕的容貌,年紀卻已上百歲,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流過如此多的眼淚,「不是一廂情願,我知道他對我是有感情的,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你沒見過,也不懂。」
「你要入魔了。」孫玉露顯出幾分憐憫,「因情入魔是最痛苦的,你會痛哭流涕,你會面目可憎,你會心存怒意,恨不得殺死所有人,帶著整個世界去與你心愛的人匯合,可是一旦內丹和魔念被奪走,你連一條狗都打不過。在別人看來,你就是一個討厭的可憐蟲。」
孫玉露說得頭頭是道,可她眼中仍有淚珠滴落。
「你是對的,孟元侯根本沒在意過我……不,你是錯的,他看向我的目光,我不會認錯……」
「閉嘴!」慕行秋怒氣高漲,他正處於戰鬥的最關鍵時刻,高舉兵器,就差最後一斬,這時由不得任何人干涉。
越來越多的法器承受不住過量魂魄的進入而破裂墜落,像一枚枚成熟的果子,掉在金黃的坑底,成為一地碎片。慕行秋在幻術中斷的一瞬間,又將它接續上,他不能就這麼認輸,即使兩敗俱傷,他也要堅持下去。
沒有穿透,他的幻術居然被擋住了。
「保護好你自己吧,你的情劫已經成形,即使擺脫幻術也沒用,你度不過情劫,會比我更早入魔。」慕行秋分心施法,兩不耽誤。
禿子聽話地停住了。
慕行秋猛然站起,手中的霜魂劍像一隻活過來的野獸,掙扎著想擺脫人類的掌握。
「你說得沒錯,我無法度劫,我本來就不是天才道士,幾十年了,還在餐霞境界遊盪,我想我的修行到頭了,入魔就入魔吧。孟元侯是天才,他滯留在餐霞境界,因為他非要走險路,等他度過難關,會有一番作為。你說他沒死,我相信,沒準百年之後的一天,龐山祖地會跳出一位讓天下大吃一驚的道士來。如果你沒有入魔,請你到時替我轉告他……」孫玉露停頓了一會,似乎無法將內心的情感轉化為語言,最後她說:「他值得我為他入魔。」
禿子嚇了一跳,臉色一下子變了,忘記用力,又開始旋轉起來,開始的時候茫然地張著嘴,一圈之後面對慕行秋時急忙把嘴緊緊閉上,眼神躲躲閃閃,如果他還有身體的話,這時就是手足無措了。
禿子終於沒能忍住,開口小聲說:「小秋哥,求求你,別變得太快,我跟不上,芳芳也會認不出來的。」
孫玉露的神色開始顛狂,低低的笑聲從她的喉嚨里溢出。
禿子稍一用力,停止旋轉,面對著慕行秋,嚴肅地說:「小秋哥,你可太壞了,把人家都說哭了,這可不像你啊,你從來不欺負女孩子,從來……」
金人沒有被消滅,慕行秋怒意更盛,他能一心二用,於是一心繼續對孫玉露施展幻術,並通過她影響所有亂荊山道士,另一心控制長鞭,非要將金人置於死地。
「左流英,又是左流英,鬼鬼祟祟,為什麼你不出來說話?」
霜魂劍自己具有了拘魂的能力,在亂荊山全部法器損毀之後,仍然繼續吸收魂魄,而且更快更強,形成陰冷旋風,影響的範圍更遠了。
「我寧願遭受懲罰。」慕行秋在與心中那股不可遏制的悲痛作鬥爭,他是施法者,挑撥別人的情緒,絕不可以自己被情緒淹沒,「我希望世上有地獄,起碼芳芳還存在於某個地方,我希望人死後會變成鬼魂,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即使這是兩個世界,即使互不相聞相見,只要知道她還留在這裏,我就心滿意足了。記憶是對道士的懲罰,可這是記住芳芳的唯一方式,我願意一直接受懲罰。」
所有事情都在這一刻發生了,沒有給任何人以考慮的時間。
孫玉露雖然對孟元侯懷有感情,還沒強烈到形成情劫的程度,可是在念心幻術推動下,她的情劫提前發作了。她的頭腦並不糊塗,明白一切道理,可這些道理都敵不過那張毀掉半邊的臉孔,過去的記憶一幕幕顯現,作為一名餐霞道士,她對細節的重現能力比慕行秋要強大的多。她一遍遍觀看,一遍遍分析,從中尋找孟元侯對自己懷有真情的證據,可疑惑總是存在,在心境之湖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他感覺到一隻與眾不同的魂魄,似乎——在命令他停手。
慕行秋望著禿子的頭髮,髮髻往下不遠藏著魔族心髒的地方,正發著微光,他一直在專心施法,居然沒有注意到。
法器掉落得越來越多,另外八名亂荊山道士釋放出來的拘魂之力卻越來越強,她們已經失去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將法器失效當成一種威脅,魂魄是燈燭科道士力量的來源,在自身衰弱的情況下,她們唯一的應對手段就是召引更多的魂魄。
禿子在原處慢慢地旋轉起來,他笑了幾聲,突然收住了,因為他看到不僅孫玉露陷入悲傷,小秋哥的神情也沒有那麼興緻勃勃了,他一邊旋轉一邊詢問:「小秋哥,你怎麼了?是因為我說咱倆長得不一樣嗎?還是你想起芳芳了?」
「停。」當禿子再一次轉過來時,慕行秋叫了一聲。
只剩下七隻燈燭還在留在空中,八名亂荊山女道士搖搖欲墜,正在施法的她們比平時要脆弱得多。
金人雖然能減弱念心幻術,孫玉露卻已抵抗不住內心情劫,那是她自己的劫,誰也幫不上忙,她決定放棄了,準備一頭扎進對孟元侯的記憶當中,再不回頭。
禿子大叫:「小秋哥,救救我!芳芳、芳芳,救救我,我是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