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方的雨季
第284章 會說話的首座
楊清音困惑地說：「就這樣了？還沒商量一下什麼時候出發、走哪條路線呢。」
申繼先也走向自己的房間，「當左流英覺得自己是正確的時候，他總是正確的，只是有些事情連他也預料不到，所以他還是會犯錯。」
慕行秋保持沉默，作為朋友和道士，他不會說一些模稜兩可的客套話安慰沈昊。
「芳芳如果嫁給你哥哥……」想到後來野林鎮消失了，慕行秋住嘴。
可他們兩個已經習慣了講話，很難忍住開口的衝動，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能夠免除舌頭的影響。」
「我是五行科弟子……」小青桃自告奮勇，吸氣道士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口，都想一塊去亂荊山。
左流英是胎生道根，在母親肚子里就已凝氣成丹，甚至達到了一般道士苦修多年才能達到的餐霞境界，因此，當父母念誦道書的時候，尚是胎兒的他就能聽懂了。
禿子立在桌面上，又陷入昏睡狀態，像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像。慕行秋獨坐床邊，將霜魂劍橫在膝頭，仔細端詳紋路變成血紅的那一面。
慕行秋走前兩步，「我跟你一塊去，申庚也是我要解決的問題。」
慕行秋再次沉默，沈昊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點下頭，向門外走去，突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就算再重來一次，芳芳還是會選擇跟你上馬，然後在斷流城外碎丹。」
「算我一個。」楊清音也走過來，「我
在左流英看來，這就是一個極為簡單的選擇問題，「慕行秋、楊清音、裴淑容、辛幼陶跟我去亂荊山，其他人留下。」
道士們沒商量出具體的計劃，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討論申庚，大家還是不太明白怎麼會有「魔道士」這種人，楊清音口無遮攔，指出慕行秋與申庚的相似之處，「申庚帶著七情六慾當道士，你帶著情劫修行——你們兩個最後可別走到一條路上去。」
可對一名幾百歲的注神道士來說，那樣的聲音就顯得突兀而詭異了。
可左流英只是點下頭，轉身回屋了，對躺在門口的蘭奇章不聞不問。
「嗯，你跟我說過。」慕行秋深知沈昊對芳芳的感情，但兩人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競爭，因為芳芳總是堅定地站在慕行秋身邊。
左流英終於用自己的嘴巴說話了，聲音出人意料，方式卻沒有變化，還是直白得令人不舒服，幾百名道士先後為龐山殉難，他卻只是「盡首座之責」。
慕行秋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當他抬起頭，發現天已大亮，禿子正用三縷頭髮玩互搏遊戲，一點聲音也沒有。
左流英的聲音曾在許多人的腦海中出現過，各有不同，或蒼老，或威嚴，或神秘，總之很少有人將他的聲音與容貌聯繫在一起，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禁大吃一驚，那是如春風般柔和的話語，正
「這是龐山的事情。」
慕行秋被噎得無言以對，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昏迷的蘭奇章仍然躺在地上，小青桃最後看了他一眼，緊跑幾步，跟上其他道士。
申繼先覺得這是一件好事，起碼表明龐山道士在危險面前絕不退縮，「不能都去，也得留下幾個人幫助我保護祖師塔。」
「現在我不後悔了，因為我配不上她。」
「申庚要去找楊寶貞。」左流英的回答很簡單，不做多餘解釋。
「我我我。」禿子急得上躥下跳。
「禿子要跟在我身邊。」慕行秋說，即使左流英反對，他也要堅持。
就是這句話結束了當晚的商議，慕行秋已經能夠控制情緒，其他人卻不想談起芳芳，於是一一告退。
慕行秋笑了一下，他身邊的辛幼陶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說實話，只是我的一點看法哈，這個魔道士除了喜愛殺戮，還有別的問題嗎？申庚能保留七情六慾，我覺得比普通道士好像更自在一些。」發現大家的目光不對，他急忙補充道：「我可不會當魔道士，只是心裏有這個疑惑，兩位首座都沒解釋清楚，唉，要是秦凌霜還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引經據典……」
左流英看了他一眼，或許是因為他親自開口說話的原因，這一瞥當中多了一些情緒在裏面，就像是陌生人初次見面時的審視，「你當然得去，秦凌霜的魂魄在你的劍里，在亂荊山少不了它。」
「
申繼先心情矛盾，作為龐山道士，他希望本山能出現一位服月芒道士，作為修行止步于星落七重的五行科首座，他希望左流英的天賦終有耗盡的一天。
左流英聽到這些討論，深以為然，於是從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曾開口說話，也不曾對任何人解釋這件事，連他的父母也以為兒子是個天生的啞巴，為此非常高興，終於確認兒子果真是位與眾不同的天才。
禿子開口了，「還有我，小秋哥去哪我去哪，申庚那麼壞，讓我咬他一口。」
「咱們自己商量，就算左流英不需要，咱們也該有自己的計劃。」慕行秋打定主意不再無原則地跟隨高等道士做事，他的建議立刻得到大家的同意，一塊去他的屋子裡討論，連沈昊等幾名留在斷流城的道士也跟進去。
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倒也沒人特別在意。
即使芳芳已經不在，他們的情感也沒有遺憾，這就是沈昊想表達的意思。
「他還是覺得只有自己最正確？」楊清音毫不掩飾地大聲說，希望能激左流英出來爭論，可連她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沒有，可我決定放棄修行，暫時放棄。」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用口舌說過話，左流英的語調有些怪異，缺少抑揚頓挫，每個字都是同樣的清晰與標準，「龐山連番遭遇危機，都不是我造成的，所以我盡首座之責，但
道劫多種多樣，有幾樣是所有道士耳熟能詳的，情劫、歡喜劫、崩劫、逍遙劫等等，嘆息劫也在其中。修行之路永無止境，即使到了服日芒境界也可以繼續提升實力，但是能一直走下去的人卻沒有，道士早晚有一天會感到疲憊，發現無論怎樣存想，無論服食多少丹藥，都留不住靈力，法力再也沒辦法增強，這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嘆息一聲，承認自己的修行已到了盡頭，從此止步不前。
「哈哈，就算野林鎮不消失，芳芳也不會更好，你總該聽說過不少我哥哥的傳言吧，大都不是真的，但有一點我親眼所見，他愛打人，僕人們都離他遠遠的，輕易不敢靠近，就連我父親都被他揪過鬍子。跟我哥哥生活在一起，芳芳生不如死。」
申繼先比左流英年長一二百歲，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所以最為驚愕，「你不是天生的啞巴？」
「我曾經很後悔在野林鎮的時候沒有膽量救走芳芳。」
他的父母一致認為，耳目鼻口身五官當中，舌頭最是多餘之物：品嘗味道，對修行沒有幫助，反而容易被口腹之慾所俘虜；言語溝通，如果道士們都能以法力直接交流，說話實在沒有必要，有時還會惹出是非。
孫玉露就是這時不請自入的，好像兩人已經約好，慕行秋必然會等，而她必
申繼先對這位相識幾百年的道士卻有了更多的了解，笑了幾聲，然後長嘆一聲，「你們就跟著他走吧，他心裏早有主意，只是不願意現在就告訴你們。」
「亂荊山想打你的主意，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得逞，還有你的神魂，我會給你找回來。」
「你遇到嘆息劫了？」申繼先問。
孫玉露微微一笑，「好吧，我不插手龐山的事情，讓咱們談談霜魂劍吧，它是擊敗風如晦奪回亂荊山的最大希望，它昨晚的表現，實在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不是。」左流英的聲音如此輕柔，說「不」的時候似乎也沒有否認與拒絕的意思，「我在母親腹中的時候發過誓言，除非修行達到終點，我才會開口說話。」
「你救了芳芳，芳芳為你而死，這是一個完整的循環。」
沈昊不是來求安慰的，他希望自己的話能安慰到慕行秋。
龐山宗師寧七衛和大量五行科弟子困在亂荊山，其中就包括楊寶貞和楊清音的父母。
左流英將祖師塔遞給申繼先，失去分身，它的實力會減弱幾分，但是仍足以擊退一般的敵人，前提是申繼先的傷勢能儘快痊癒。
沈昊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沒能一同前往亂荊山，他並不遺憾，留在斷流城保護祖師塔也是同樣重要的任務，可他有些話想對慕行秋說。
「你確定申庚會逃往亂荊山？」申繼先問，去亂荊山救人本是他的任務，可他不介意讓給左流英，畢竟注神道士救人成功的可能性更高。